他燒了那個女人,還有他居住了近十二年的村莊,他就此四處遊蕩,或許有人曾經想要收容他,但惡魔的血總是會令他時不時地陷入暴躁與狂怒之中,他對任何事物都抱有惡意,充滿懷疑,性情偏激,行事殘忍——如果不是有公會及時地伸出了它們隱秘而無所不在的觸鬚,他可能早就因爲自己放誕無羈的行爲而被拘捕或是處死。公會給了他一個房間,還有一個導師,他在那裡受到了極其嚴厲的教育,從而學會了服從與忍耐,還有書寫、武技與陰謀,以及其他一些公會認爲他必須學會的東西,最重要的是。他終於懂得該如何協調與使用他與生俱來的能力。
在那些吵鬧易怒的小怪物中,他算得上是出色的。他的導師惋惜於他並非巨龍的後裔,但也至此爲止,因爲血脈的緣由永遠無法成爲操控與主宰他人命運的上位者,而只能在祭品與棋子中挑選其一的人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最令他痛苦的在於他還有着那麼一點智慧以至於他無法如他的同伴那樣茫然地沉湎於短暫的享樂中,他日日夜夜,殫思竭慮的想要擺脫這個可怕的命運,也正是因爲如此,他攀爬到了像他這樣的生物能夠攀爬到的最高點。
這個任務對他來說可能是個轉機——對瑞意特也是。如果說他正站在低層階級的最高點,那麼有着巨龍血脈的瑞意特就匍匐在高層階級的最低點——她體內的巨龍血脈實在是太淡薄了,她的祖父與一個人類的女性法師共同孕育了她的母親,而她的母親又和一個該死的凡人締結婚約孕育了她——如果不是她的母親與父親已經受到了切實的懲罰,瑞意特倒不介意親手再殺他們一次,她深深地厭惡着身體那些屬於人類的血,它們讓她變得孱弱無能,遲鈍愚昧,她甚至會和凡人一樣因爲過冷或是過熱而生病,也不能如其他牧師那樣通宵達旦。連續十天、二十天、一個月地向格瑞第祈禱——所以她纔會被丟到這兒,每天都在和愚蠢的人類,還有即便拿走腦袋也不是很要緊的弗羅牧師打交道。
瑞意特深深地畏懼着。因爲她知道公會與王庭是如何處理到那些他們覺得無用的累贅的——或是任務失敗(有時候只需一次),或是受了嚴重的傷(嚴重到不值得去耗費藥物與法術),又或是在某個方面令他們失望,那些曾經被他人敬畏與膜拜的傢伙就會被棄置到一個不那麼重要的地方,然後他的財富、權力與資源會被一樣樣地拿走,再然後就是悄無聲息地失蹤或是死去。
奧斯塔爾嘲諷過她得到了一個如同空殼般的白塔,但瑞意特有着更爲深遠的想法,但這個想法到付諸於實行,以及成爲公會乃至王庭的有力支託還需要一段時間。在這段空白裡,她必須做些什麼來證明自己並不是一個愚笨的平庸之徒。要知道無論是公會還是王庭都不怎麼有耐心。
她拉下身上的絲袍,走進裝潢精美的浴室。在滾熱的浴水、香油與細膩的泡沫中短時間且有節制地放鬆自己的身體與思維,過會兒還有份讓她頗感厭煩的工作要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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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塔珠寶行會的首領形單影隻地站在空曠的會客室裡,穿着黑色的喪服,他的長子於兩個月前去世,緊接着就是他的妻子,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但他還有個兒子,一個身爲盜賊學徒的兒子,正因爲如此,他比另兩個行會的首領得到了更多的優待——他的稅金是整個城中最少的,但作爲代價,他的工匠們必須晝夜不停地處理那些來路不明的珍貴飾物與擺設——寶石與珍珠需要從底座上取下,另作鑲嵌(有時還需要切割與打磨,讓它們呈現出於原來不同的樣子),它們的基座與其他的金銀製品一起被熔鑄成閃亮的金幣與銀幣——他的工匠之一曾滿懷驚恐地告訴他在堆積如山的燭臺、盤子與手鐲等等裡面發現了帶着血肉的金牙。
但他又能怎麼樣呢?難道他還能向執政官與領主申訴嗎?
那個人……甚至已經不再是人了。
安芮從另一個房間走進會客室,她的步伐十分地緩慢,但那不是因爲她身體不適或是情緒不佳,恰恰相反,她感覺從未那麼好過。
所有人都在向她鞠躬,她能在他們的眼中找到畏懼與懾服,他們再也不敢藐視她,欺騙她,或是在她的面前玩弄那些不上大雅之堂的小手段,現在的安芮,不單單是白塔的執政官,也不單單是它與鷓鴣山丘的領主,還是一個強大的施法者,她不要倚靠任何人就能讓他們心甘情願地跪伏在她的腳下。
站在珠寶行會首領身邊的是控制着白塔所有酒類買賣的大商人,他只用眼角的餘光掃了安芮一眼就渾身顫抖地放下了自己的膝蓋——在他們說服這個身軀嬌小的女性謀殺自己的丈夫時,她還是那麼的脆弱。那麼的美麗,但現在……她的一半身軀還是正常的,但另一半身軀卻只會讓人彷彿落入到了一個真實的噩夢中——一條赤紅的線從額頭中央將她分做了兩部分。一部分依然柔美的如同月光下的梔子花,而另一部分卻佈滿了青紫色的瘢痕。瘢痕上生長着細密的白色鱗片,她的一隻眼睛就像是巨蟒那樣呈現出鮮豔的明黃色,表面佈滿深褐色的彎曲花紋,黑色的瞳仁不再是圓形,而是詭異陰冷的梭型;除此之外,從腰部往下,她的肢體發生了古怪的變形,你可以說它是一條尾巴。也可以說它是一隻爪子,密佈其上的肉瘤大概只有指頭那麼大,但各個肥碩飽滿,就像他曾在最南邊的小島上看見過的樹葡萄,那兒的人用這種果實釀酒——緊貼着粗糙的樹幹生長的紫黑色的小果實,密密麻麻,稍稍一碰就會流出乳白色的汁水。
安芮知道他們在想些什麼,對此她只是寬容地一笑了之,在擁有了力量後她不再關心這些小事,只有弱者纔在意別人的想法。而強者總是凌駕於所有人之上。就連“細網”公會白塔分部的首領也不得不對她表示尊敬,並同意對白塔的混亂局面予以遏制與整理,她固然做出了一些讓步。但也爲願意誠服她的人取得了一些可觀的利益——即使她所要面對的是一個強大神祗的牧師與一個龐大公會的重要人物(據說還有着巨龍的血脈),但她仍然穩固地保有了她的權力與尊嚴。
酒類行會的首領不易令人察覺地瞥了一眼身邊的人,如果說只有他和珠寶行會的首領他還能說今天的會面是爲了稅金或是其他有關於金錢方面的要求,但那些神情惶恐,躁動不安的陌生人又是怎麼回事兒?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才辨認出其中一個正是領主莊園的執事,還有一個可能是監督官,但從土地而來的稅金往往還不足抵充自商隊而來的十分之一,難道如今就連他們也要開始承擔多餘的工作了嗎?
“今天我叫你們來。”安芮說。隨即不那麼舒服地嘶了一聲,她身邊的警備隊長微微轉過頭去。竭力讓自己不去注意那條細長開叉的黑色舌頭,“是想讓你們看一樣東西。”安芮繼續說道。
一個侍女端上了一個銀質的托盤。她的嘴脣奇特地向上拱起,像只野豬,但也要比現在的安芮美貌多了。
托盤裡放着一些曬乾的葉子,還有一小堆大小像是黑麥的褐色種子。
“像是香料……”執事低聲說,他問到了一種濃郁的香味,但想不出這種香味是屬於什麼植物的。
“可以說是一種香料。”安芮突然說,嚇了執事一跳,他覺得自己說的已經很輕了。
“但它不是用來煮湯或是灑在烤肉上的,”安芮笑了笑,一顆尖銳的牙齒滑出嘴脣,黑色的舌尖靈活地伸了出來,圍着它繞了一圈後縮了回去:“它是用來抽吸的。”
“像是菸草嗎?”監督官問。
“可以說是一種菸草。”安芮說。
“但……據我所知,”酒類行會的首領小心翼翼地說:“菸草似乎更適合在溫暖的地方生長,一直以來,它們更多地產自於南方的龍火列島。”
“鷓鴣山丘也並不太冷。”安芮漠然地說道:“它是可以在這裡生長的,並且能夠做到長勢良好——我希望在明天的夏天就能看到它鋪滿整個鷓鴣山丘。”
“麥子呢?”
“全部拔掉。”
“但是……”執事脫口而出,“人們並不需要那麼多的菸草啊!”
“他們會需要的,十分十分地需要。”他的主人擺出了一個強硬的姿態,語調尖刻地說:“而且我並不是在和你們商量,而是在命令你們——我不想聽到某人囉囉嗦嗦,就爲了反對我的旨意——這是第一次,所以我原諒你,但作爲回報,你必須將這件事情做得完美無缺,我知道你能做到,”她張開眼睛,一隻人類的眼睛與一隻蛇的眼睛,緊盯着那個面色灰白的老人:“如果你做不到,或是不願意去做,我就把你的小孫子吊在麥地裡,直到他的眼睛被烏鴉啄去了纔會允許別人把他放下來——而在此之前,我保證他會活着並且意識清醒。”
“……不,不,請別這樣,我仁慈的主人!”執事忙亂地喊道,“請寬恕我,寬恕我吧,只要您說的,我一定會去做的。”
安芮輕蔑地捲起嘴脣,懶洋洋地拍打了一下那條生着利爪的“尾巴”:“那就去做吧,”她說:“但別忘記我的話。”
珠寶行會的首領與酒類行會的首領對視了一眼:“那麼,”珠寶行會的首領上前一步,深深地鞠了一躬,其幅度之大就像是要折斷自己的腰:“請問,我們能爲您做些什麼嗎?”
“你們要做的是空出你們的商隊,”安芮說:“你們的箱子裡將裝滿了這種菸草。”停頓了一下,她指了指那個托盤,另兩個侍女拿來了煙管:“你們可以嚐嚐它,那是種……只要嘗過就再也不會忘記的,無以倫比的美妙滋味。”在兩個行會首領遲疑着拿起煙管的時候,她又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畏縮不已的執事,還有一直緊皺着雙眉的監督官。
“還有你們。”安芮說:“嚐嚐吧,”一邊得意洋洋地敲了敲椅臂:“它們會爲我們換來價值十倍、百倍以上的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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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得知道。”在讀出自己的重量後,李奧娜不太愉快地說:“在高地諾曼的王庭,又或是別處,詢問一個女士的體重是很不禮貌的行爲。”
“但如果你想要成爲一個傭兵或是一個冒險者的話。”伯德溫笑着說:“讓同伴清楚地瞭解你的體重,並且保持它是件很重要的事。”
“不是玩笑。”凱瑞本說:“這攸關性命。”
“因爲有可能遇到現在的情況或是陷阱?”
“還有魔法,”凱瑞本看向克瑞瑪爾:“我知道有種法術能夠將人或東西轉移出一段距離——”
黑髮的施法者點點頭。
“這種法術是有限制的,對重量,”克瑞瑪爾認真地解釋說:“如果超出了那個重量,法術會……呃……失敗。”
李奧娜想象了一下……有關於那個場景……她做了一個鬼臉。
“對於胖子的惡意,嗯?”葛蘭總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