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商隊的主人傾身爲凱瑞本倒了一杯熱茶——雖然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這杯飲料清淡的完全不像是一杯茶,裡面只放了兩三根檸檬草,外加一勺白色的雪蜜:“我一直很想認識您,只可惜幸運之神泰摩拉在其他方面固然對我頗爲青睞,但每次我有幸造訪碧岬堤堡的阿爾瓦法師的時候,您不是已經離開了就是尚未到來,而您知道的,作爲一個商人,我的時間總是被可敬的沃金主宰與擺佈,而且您的行蹤就像海風中的流雲一般不可捉摸——不過,我想我還是應該爲我神沃金與泰摩拉神奉上一份隆重的祭獻,在我們離開此處之後。看,他們讓我遇到了您,還是在我遭遇到有生以來最爲糟糕的處境時。”
“冒昧地說,您或許有些言過其實了,”遊俠微微一笑:“您的商隊裡難道沒有施法者嗎?”
“當然。“商隊的主人說,能夠通過雷霆堡前往呼嘯平原與獸人交易的商隊不可能沒有施法者,兇悍的傭兵能夠抵禦住少量獸人的侵襲,但獸人的祭司釋放出的毒蟲猛獸只有施法者們能夠防禦與抵擋。“他們也很出色,”主人直言不諱地說:“也保證了至少我能夠安然無恙地回到我家裡,問題是我還有我的貨物,我的學徒,他們都是些最值得信任的好孩子,至於我僱傭的傭兵,他們也算得上忠誠,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會放下他們一個人獨自逃走的——那會使我損失慘重,無論是從財產還是從信譽上。”
不得不說,商隊的主人是個極其懂得察言觀色,長袖善舞的人物,他並未一味地請求、要求甚至於要挾他們一行人。或許他確實在婉轉地尋求幫助,但表現的並不那麼咄咄逼人或是可憐卑微,他與他們交談、說笑。還讓隨身的女奴彈奏樂器,送上可口的點心。竭力打造出一片溫暖平靜,其樂融融的氛圍——不像是在雪蓋沼澤中遇到的陌生人,倒像是久別重逢的友人——曾經的不死者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杯子,他的僕人也同樣地善解人意,他們並未給每個人送上一樣的食物與飲料,就像前面所說的,精靈的杯子裡是兩三根暗褐色的檸檬草與一勺雪蜜,法師的杯子裡雖然也放了雪蜜。但分量是前者的兩倍,並且在還未融化殆盡的雪蜜下是切成薄片的橄欖,表層漂浮着薄荷——這兩者都能潤肺清喉,避免嗓音嘶啞,是施法者們的首選;伯德溫面前是一杯分量沉重並且濃厚的蜂蜜酒,烈性的冬酒,加熱後加入幾大勺滋味醇厚的蜂蜜,撒上厚厚一層胡桃、榛子與其他堅果的混合粉末,攪拌均勻後再扔進一塊豐厚甜美的牛油,這種飲料或許會讓一般人大驚失色。尤其是裝載它的杯子有着伯德溫的腦袋那麼大時,但這個對於亟需營養與熱量的騎士來說是種再好不過的補充;梅蜜得到了一隻有着精美雕刻的圓形銀盃,內層鎏金。裡面漂浮着細碎的玫瑰花瓣,加有細砂糖,施法者注意到她不時地打量着李奧娜,高地諾曼的王女握着的是一隻高腳瓷杯,從造型上來看,它幾乎可以說是不值一提,但或許是因爲不需要更多的裝飾來喧賓奪主。它是黑色的,但不是那種死板與單調的黑色,而是絲絨那種蘊藏着孔雀藍與鴉青的黑色。只在底座與邊緣鑲嵌着細細的金線——據說這種顏色只有瑟里斯人才能燒製得出來,在燒製的過程中需要用到比黃金更爲貴重的一種礦物。而且一千個成品中只能找出一件堪稱完美無缺,其他的總有些令人遺憾的瑕疵。它是那麼的稀少,以至於只有直系的王室成員與強大的領主纔有資格觸摸與使用,杯中盪漾而出的肉桂香味單純,勝在持久且辛銳。
食物只是簡單的米糕與烤肉,塗刷着辛香料的蛇肉,米糕也是瑟里斯人的食物,盜賊懶洋洋地傾斜着身體,眯着眼睛,不易令人察覺地打量着帳篷的主人——他和施法者一樣是黑髮,眼睛是深褐色的,額頭扁平,五官輪廓不那麼清晰——可能有着一部分瑟里斯人的血統,葛蘭旋轉着手裡的金盃,裡面也是熱乎乎的蜂蜜酒,只是基底不是冬酒而是較爲和善的麥酒,也比較適合一個需要隨時提高警惕的盜賊,他擡起杯子遮住自己的半張臉,眼神迅速地與坐在對面的施法者輕輕一觸,施法者顯然與他有着同樣的想法——盜賊真心希望他們這支小小的隊伍還未因爲伯德溫以及王女的存在而變得聞名遐邇。
雖然很多冒險者都希望自己的名字能夠出現在每個吟遊詩人的嘴裡,但葛蘭是個揹負着死亡之神詛咒的盜賊,他只想儘快擺脫高地諾曼新王的懸賞——他對龍火列島並不熟悉,但德雷克,他曾經的同夥和他描述過那兒的情形——與由三個大島與數個小島組成的亞速爾羣島不同,龍火列島是由上百個大小相仿的島嶼組成的,數量要超過十根手指頭的領主統治着它們,不誇張地說,他們不僅僅是龍火列島的王還是那些平民與奴隸的神——或者你可以不去計算平民,在龍火列島上平民的數量很少,剩餘的都是奴隸,後者與前者的比例幾乎是一百比一。奴隸們捕魚、撈珠、種植菸草、甜菜、還有美味的各類水果——它們換得的財富飽足了領主的內庫,讓他得以用更堅實更銳利的武器盾牌來武裝他的軍隊,僱傭施法者與盜賊,營造在重重城牆中高聳入雲的堡壘,以及,更買更多的奴隸。
“每個國家,每個城市,甚至於每個村莊裡你都有可能看到奴隸,”德雷克在一次喝多了腐甜酒後醉醺醺地說道:“但再也沒有比龍火列島的奴隸更糟糕的了……呃,你看,無論是在碧岬堤堡,還是在高地諾曼,或者是亞速爾,甚至是在七十七羣島。奴隸們總是會想着逃跑的,最起碼也會時不時地偷偷懶,你用鞭子抽打他們的時候。他們也總是會哀聲叫喚,刀劍砍在他們身上。他們也是會掙扎一二的。但在龍火列島呢,親愛的,我所看到的奴隸還不如一羣牛呢,他們像是不知道疲倦,也不知道痛苦,更不知道什麼叫做歡樂,不,或許還是有那麼幾次的——處於青壯年的奴隸。在一個某個固定的時間分批被聚集在一起,然後喝下所謂的蜜水,促使他們相互親愛,好讓他們生下更多的小奴隸來,但他們是不被允許擁有丈夫或是妻子的,過了那一晚,男女就會被分開,女人們生下的嬰兒們混淆着放在一起飼養,就像是飼養雞雛或是羊仔——這還不算什麼,你知道死去後的奴隸會怎樣嗎?他們既不會被燒成灰。也不會被丟進海里,那樣太浪費啦,他們……”
說到這裡的時候。連一直被人詬罵爲魔鬼的德雷克也不禁打了個寒顫:“他們會被放在一個石磨裡碾成血漿,這些血漿雜合在木屑裡,放在石板上曬成幹餅,作爲獎勵,一些拼命幹活的奴隸能夠吃到這種餅,想想看,他們在吃着自己的父親,吃着自己的母親……吃着自己的兄弟姐妹……吃着自己夭折的孩子……這還是一種難得的恩惠呢……”
葛蘭必須承認,那時他都感覺有點不太舒服了。雖然他與德雷克都是足夠殘忍自私,冷酷無情的傢伙。但一想到有着數以萬計的人類爲了吃一口自己的血親而不顧一切地勞作,就連一向膽大妄爲的盜賊首領都不自覺地想要作嘔——德雷克之後也曾去過幾次龍火列島。畢竟那兒的領主是最爲慷慨的,但他之後從來就沒再和葛蘭提起過與之相關的一個單詞。
但就一個需要被整個位面遺忘的傢伙來說,龍火列島又是再好也沒有過的藏身之所,正因爲那裡的領主有着不可動搖的權威,所以盜賊公會很難在龍火列島上立足,而各大神祗的追隨者們所擁有的權利也在那裡被壓制到了最低,而且因爲列島的領主們總在不斷地彼此征伐,搶奪島嶼與奴隸的關係,統治者們相當歡迎有能力的人爲他們效力,對他們的過往領主們既不在乎也不關心,堪稱來者不拒,所以你可能在龍火列島上看到任何一張面孔——也因爲如此,除非有着深入骨髓的仇恨,否則的話他們總是儘可能地爭取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葛蘭打算在龍火列島上找到一個或幾個需要盜賊與刺客的領主,短暫地爲他們服務一段時間,將酬勞積聚起來請求某個紅袍——每個混亂之地都能找尋到紅袍的蹤影,何況龍火列島還有着數之不盡的“材料”——紅袍們會製作一種特殊的面具,覆蓋在臉上的時候就像是一張真正的面孔,除非主人死去或是自己願意誰也拿不下來。
這樣他至少能夠逃開公會與高地諾曼新王的眼睛,然後,就是慢慢尋找解除死亡之神詛咒的方法——葛蘭覺得公會不願意爲他解除詛咒純粹是因爲他的身份與才能還不足以讓公會動用更多的資源,而不是不能,他纔不信在他之前沒人殺死過死亡之神的牧師呢,但他從來沒聽過說過有人能夠被死亡永久的驅逐,只能說,那些曾被詛咒過的人最終還是脫出了它的控制。
這可能需要很長時間,但盜賊始終保持着樂觀之心,他身邊還有一個信誓旦旦要從泰爾那兒重獲眷顧的前聖騎士呢,他可不覺得克藍沃會比泰爾更麻煩——之後他可以憑藉着自己的手段成爲另一個公會的成員,“暗刺”或是新近突兀而不可遏制地與其他兩個大公會成爲鼎立之勢的“細網”,對於死亡之神的詛咒葛蘭已經不再像起初那樣又驚又恐了,在“習慣”之後,他覺得它或許還能成爲他的殺手鐗之一呢。
就在盜賊籌劃着今後的生活時,主人與凱瑞本之間的談話也已經告一段落,商隊的主人也不必擔心他必須將貨物與隨員丟棄在一望無際的雪蓋沼澤裡,而他們成爲了商隊主人的貴賓之一。
最爲顯著的是,他們不必靠着自己的雙腳走出雪蓋沼澤了,學徒與傭兵們在精靈的指導下編造出了新的蘆葦船——黑腳半身人就是憑藉着這種船隻在沼澤的水面上來去自如的,只不過半身人的蘆葦船都很小,而現在的蘆葦船要大出兩倍左右,能夠運載更多的人和貨物——用來拉拽蘆葦船的是沼澤中常見的一種食腐動物,人們稱它爲多足蟾蜍,但如果來自於另一個位面的靈魂在這裡,它準會覺得這種生物更像是披着蟾蜍皮的蜥蜴,它有着六隻或是八隻腳爪,爪間生着青蛙那樣的蹼,行動方式不是跳躍而是輪番移動左右兩側的腳爪前行,它的身體非常地輕——暗綠色的皮膚上鼓起的瘤子不像真正的蟾蜍那樣包含濃漿而是儲藏着空氣,加上寬大有蹼的腳爪,它可以輕如飛鳥般地在水沼表面迅疾地奔走——如果敵人在水面以下,如果敵人在水面以上,那些半透明的瘤子就會爆裂,釋放裡面的空氣,並同時收起爪子,一眨眼間就能鑽到疏鬆的淤泥裡去。
在遇到巨蛇後,黑腳半身人馴養的多足蟾蜍一下子就被吞吃掉了大半,剩下的也被黑腳半身人趁亂騎走,不過只要有熟悉這個沼澤的精靈在,他們總還能找到新的“馬匹”。
“我以爲它們只吃腐肉呢。”傭兵的首領驚訝地說。
“它們確實比較喜歡腐肉,”精靈說:“但它們也很喜歡酸漿,因爲這種漿果能夠去除它們體內多餘的毒素——人類也可以吃,味道很不錯,你要來點嗎?”他對傭兵首領攤開手掌。
傭兵首領面色古怪地拈了一枚果實,這種叫做酸漿的果實長的很奇怪,看上去就像是小小的紅色果實外面覆蓋着一層奇特而乾硬的“網”,但正如精靈所說,果實很不錯。
“我以前從未見過這種果實。”傭兵首領搖着頭,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
“它們在尚未成熟之前會被一層綠色的萼片包裹着,所以很難被人發覺。”精靈說。
“我會注意觀察,”傭兵首領半真半假地說:“以後我們再次經過雪蓋沼澤的時候就能多一種食物了。”
“最好不要,”精靈直白地說:“普通人類只需吃下三枚就會腹瀉一整天。”
傭兵首領的面色變得古怪起來:“呃……好吧,”他捏了捏手指,“我想我得繼續去做我的活兒了……如果有需要,他向凱瑞本鞠了一躬,“請隨時吩咐,我的主人說過您有着與他同樣的權利與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