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異界的靈魂來看,所謂的侏儒船倒很像是他世界裡的駁船,也就是那種只能用來運載貨物的,扁平光裸,需要加設拖船或頂拖船才能航行的平底船,沒有帆也沒有槳,甚至沒有舵盤和船舷(欄杆),只在船身兩側有鉚釘固定的吊環和繩索,估計是用來固定貨箱用的。
至於符文盤,聽過巫妖的解說後,異界的靈魂更覺得它像是法術卷軸或是魔杖的升級版,相比起卷軸和魔杖,精巧的符文盤能夠儲存許多個互不相同的法術,可以用簡短到一個音節的咒語激發——這是它爲什麼會獲得無數法師青睞的原因,但它太昂貴了,太昂貴了,就連被碧岬堤堡傾力豢養(這個不恰當的用詞自然出自於曾經的不死者之口)的阿爾瓦法師手裡的符文盤也未必能超過十隻,而且不一定會是什麼好貨色。
——精金秘銀,寶石龍血,巫妖語調平淡地說,所有卷軸和魔杖用得到的符文盤都能用到,它們用不到的符文盤也會用到,越珍貴的符文盤所用的材料就越罕有,裡面保存的法術也就越多,越強大。
至於你現在看到的,巫妖惡毒地說,只不過是那些白癡侏儒的美其名曰,好爲它們無恥的盜竊與僞造塗脂抹粉而已——侏儒沒有魔法!只有愚蠢而無用的機械!而這些拙劣的仿製品,只是它們爲了驅動機械而製造的,它也只有這麼個用途。
——哦?異界靈魂充滿了興趣地問道,那也就是說,不是施法者的人也能用?
——你現在也是個施法者!巫妖尖叫道,請保持你應有的尊嚴!
——咕,如果可以,異界的靈魂說道,請你不要尖叫好嗎?我頭疼。
——力量透支的後果如此輕微已經很值得你圍着草裙繞着整個洞窟搖擺狂舞一週以作慶賀了,巫妖說,我總算知道那個老年癡呆症患者爲什麼會那麼慷慨了,如果這是一具普通的身體,等不到它被摧毀就會因爲你的魯莽而消耗殆盡了。
——我有點受寵若驚,異界的靈魂乾巴巴地迴應道,你居然只用了“魯莽”。另外,你稱呼你們的神上之神爲老年癡呆症患者真的好嗎?
——你總得讓我有點新詞可用,巫妖說,而且就算是神上之神正在傾聽我們的對話,他也不會對一個稱呼大驚小怪的,畢竟他是那麼的偉大和強大。
——我總覺得這很危險,他也許不會大驚小怪,但說不定會和你開個玩笑什麼的,異界靈魂說,一邊明智地將“你不覺得你的命運很有點起伏跌宕嗎?”這句話掩藏在一個虛僞的笑容下——說實話,他轉向一個可能比較安全的話題,我以爲你會阻止我。
——我爲什麼要阻止你,巫妖恢復了平靜,你會拒絕凱瑞本嗎?你會拋棄這些人類嗎?你會遵照我的意見藏下一部分力量嗎?你甚至快要用光了卷軸,既然不,我爲什麼要白費力氣?
——抱歉。
——我相信以後還會有很多次機會聽到這句話,巫妖刻薄地說,但最少是這次,我希望你的朋友能像你以爲的那樣確保這具身體安然無恙。
說完他就沉了下去,這代表在短時間內他再也不想和異界的靈魂說話了。
當然,他也沒看見同居者對他做出的那個惡劣的鬼臉。
雖然巫妖對侏儒的製品諸多不滿,詛咒連連,但這反而激起了異界靈魂的好奇心,他強壓下精神上的疲憊去觀察它,它被叫做“盤”實在有點不太妥當,因爲就他看來,它更像是一張鍍銀的b6銅版紙,上面刻印着魔文與圖案,就像結構複雜的電路板那樣,在每個關鍵的節點上都點着填充般的精金,連它的安裝方式都很像——在船首有個固定而隱蔽的卡槽,符文盤被卡進正確的位置後,凱瑞本與法師都能感覺極其細微的能量在線路間流動,與施法者釋放法術時十分相近的波動在空氣與水中擴散,它產生的力量推動了位於船隻內部的金屬渦輪,渦輪帶動了螺旋槳,伴隨着低沉的轟隆聲,船隻向前駛去。
“白塔那邊呢?”克瑞瑪爾低聲問坐在身邊的遊俠。
“哥舒拉正在飛向碧岬堤堡,它會代替我將這裡的每一件事情轉述給阿爾瓦,而阿爾瓦與白塔的安東尼奧法師有着最爲快捷的聯繫方式,等我們到達終點,迎接我們的絕不會是敵人。”
“哥舒拉?”
“我的朋友,那隻小姬鴞。”
“啊,那隻壞脾氣的小傢伙。”
“壞脾氣,但很可靠。”
克瑞瑪爾想要笑一笑,但他發現這很難,被正能量支持着的軀體不會疲倦,超越常人的感官仍在不斷地向他輸送各色各樣的信息,但他匱乏的精神卻根本無法辨識和處理它們,他很累,但又完全無法放鬆,如果實在要找個熟悉的形容詞,異界的靈魂十分勉強地想到,那就是失眠的痛苦被擴增了十倍,或是一百倍,一千倍——幸而表裡交替的時刻已經不遠,他以之前從未有過的虔誠態度感謝了兩個世界所有的神明,一頭栽進了昏暗混沌的意識之海。
別人看來黑髮的施法者只是急促地眨了眨眼睛,但眼睛閉上再睜開的這會兒,這具身體的操控者已經換了一個。
他首先感受到的就是身邊的熱量與壓迫感,精靈凱瑞本怡然自得地坐在他的身邊,擦拭着自己那柄叫做“星光”的彎刀,彎刀的刀刃如同新雪般光亮潔白,讓曾經的不死者不自覺地移開視線——雖然他知道這種經過祝福的淨水所淬鍊的刀刃不會對現在的他造成傷害,但他還是能感覺到若有若無的刺痛,他深深地憎惡着另一個寄居者遺留給自己的虛弱,一股衝動驅使着他拿出次元袋裡的法術書,記憶其中的魔法,保護自己,殺死敵人。
最後還是理智控制住了他蠢蠢欲動的柔軟雙手,他提醒自己,他已經不再強大,並且枷鎖纏身,利刃當頭,就算那本屬於某個蠢蛋法師的法術書上有着他所需要的可怕法術,他也無法將之施展出來,將它降臨到精靈身上,無論如何,他要比那個有着骯髒腳趾頭的海船廚子更值得被“善”的法則認可。
他還要前往白塔,掠奪比維斯的珍藏,帶着它們在灰嶺休養生息,恢復力量。
“你還想要點冬蜜嗎?”凱瑞本問道,精靈敏銳的感知能力給他帶來了一絲漣漪般的不安,他將之歸結爲對年輕朋友的關心與擔憂。
根據弗特的指點,他們居然找到了好幾箱子渾濁的姜酒或麥酒,洞窟裡溼冷至極,走私者們得靠着這個禦寒,渾身溼透的倖存者們當然更需要,傭兵們將其中較好的幾瓶留給了施法者和遊俠。
遊俠毫不吝嗇地將剩餘的冬蜜全部倒進了一瓶姜酒,巫妖接過來,雖然他並不需要,但還是乾脆地一飲而盡,辛辣甜蜜的氣味頓時充滿了他的口腔。
“你需要休息,克瑞瑪爾,別擔心,”凱瑞本說:“我就在這裡。”
你不要在這裡會更好,巫妖無聲地說,之前他希望異界靈魂交到的新朋友足夠忠誠和強壯,免得他們還沒能到達白塔就可笑地喪命在一羣兔子與走私者手裡,現在他得承受這份友情帶來的不便了,在這個位面,有着許多即便再強大和睿智的法師也無法更改的法則,其中最廣爲人知的一條就是法師每次施放完所記憶的法術後,必須進行八個小時的睡眠來恢復體力與精力的損耗才能進行下一次的法術記憶行爲(如果你是個精靈法師,那麼就是四個小時的冥想與四個小時的睡眠),當然,他是個特例,在他的血管與骨髓中奔騰的正能量讓他不必睡眠以回覆身體的疲憊,而兩個靈魂則保證了它們能夠輪流冥想來消弭彼此精神的損耗,但問題在於,這是個可能會危及到他們的生命與靈魂的秘密,絕對不能爲外人所知,尤其是凱瑞本。
精靈的壽命實在是太漫長了,漫長的就連巫妖的導師也不確定銀冠密林的圖書館究竟存在了多久,但既然他導師的塔裡都能找到有關贖罪巫妖的記載,他們那裡就不會沒有——或許會更詳細,更準確,巫妖一點也不想賭凱瑞本有沒有在他數百年或更久的閱讀生涯中翻到過那一頁。
巫妖從未如此煩躁過,他精神充沛,頭腦空空,身邊還坐着個蘇綸的信徒,職業爲遊俠的精靈,三樣他最討厭的東西都聚齊了,可恨他還什麼都不能做!
最該詛咒的,他居然還唱起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