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盜們首先射來的是火箭,就是他們在圍獵商船時常用的那種,箭頭上包裹着浸透了鯨魚油或是柏油的棉布,有些時候還會浸上白磷,這種火箭一落到乾燥的船帆上就會立刻迅猛地燃燒起來,就算是預備好了救火的水一時半會也無法撲滅,如今它們落到帳篷上,帳篷也立即如船帆一般地燃燒了起來,帳篷塌陷下去,吞吐的火焰爲海盜們觀察周遭的情況提供了光亮,果然如瑞意特所說,帳篷裡已經沒有人了。
“他們在洞窟裡。”一個海盜低聲說,他看向海面,不遠處正有幾條細小而又不祥的黑影四處遊弋着,這是從“黃金夫人號”與“海魔號”上放下的幾隻小船,因爲法師的法術能讓他們在水裡呼吸,所以他們也要警惕着獵物從水中逃走,船上的海盜都是富有耐心,視力敏銳的人,他們的手中拿着精鋼的弩弓,除了熊熊燃燒的火把還有出自於兩位船長之手的氟石,火把只能照亮海面,氟石的光卻是有穿透性的,它一直能照到水下數尺深的地方,龍火列島周圍的海水又都是那麼地清澈潔淨,就連倉皇逃走的海蟲身上的肉刺與鷹嘴魚身上的鱗片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帳篷是空的,裡面固然還留着一些傢俱與毯子,卻也算不得是什麼持久的燃料,火焰很快就降低了,瑞意特彈動手指,讓微風吹散煙霧,被他們的嚮導稱之爲黑螺巖的洞窟並不深,他們甚至能夠看見白色的衣袍在縫隙中閃動,唯一的遺憾在於洞窟的朝向是偏北的,所以大部分星光與月光都被阻隔在外,紅袍的女性術士做了一個手勢,這只是一個小法術。只是能讓洞窟裡面亮起來而已——但她和海盜們所看到的只有一剎那的閃光,就像猛然閉上眼睛後光線的殘餘,短促的就算是讓一個精靈來看也未必能看出所以然。瑞意特舔了舔嘴脣。她以爲自己所要面對的不過是個初出茅廬,擺脫弟子身份沒多久的年輕法師。但她突然發現,這個傢伙並不像她以爲的那麼好對付,她把手按在自己的次元袋上,有點後悔沒堅持最初的想法——她原本是要求海魔也提供一部分費用,好讓她去僱傭一個法師,如果從“細網”中僱傭的話,她還能打點折,但巧舌如簧的德雷克讓她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畢竟“細網”並不是她的,雖然她是“細網”的塔尖上寥寥無幾的幾個主控者之一,但奧斯塔爾在紅袍中的威信要比她高得多,如果那個法師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可能觸怒奧斯塔爾,他一定會毫不猶疑地拒絕她的邀請,甚至會把她出賣給奧斯塔爾。
就算她能夠找到一個無知而又膽大妄爲的傢伙來幫她完成這件事情,後者也一定會要求在這件事裡分上一杯羹,這絕對不是瑞意特想要看到的,她爲獲得這份情報也耗費了不少人情與代價,而且可想而知。將要面對奧斯塔爾的可不會是別人,只會是她——她費盡心力,甘冒危險。是爲了自己,而不是別的任何一個人,她又不是羅薩達或是伊爾摩特的白袍!
儘管如此,當瑞意特發現她的自私反而會造成一個十分不利於自己的局面時,還是會遷怒於別人——她知道德雷克爲什麼不想讓海魔僱傭一個法師,他對海魔賜予他的恥辱始終念念不忘,雖然他什麼都沒和瑞意特說過,但他肯定有所打算,在與一個施法者交戰的過程中。一個凡人,就算有着一半獸人的血統。不幸死去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嗎?
放在平時瑞意特只會對他的小心計付諸一笑,但現在她只感到惱怒與懊悔——洞窟中的法師其他不說。在操控魔力與預估對方的法術上明顯地超出一籌,雖然瑞意特方纔投出的不過是個學徒也能完成的小型戲法,但對方不但預料到了還施放出了相應的對抗法術,她的法術只起效了一瞬間,幸好還有這麼一瞬間,如果她的法術就這麼無聲無息地被湮滅了,瑞意特一定會立刻逃走,因爲這隻表明對方比她強大的多。
——那個,異界的靈魂好奇地問,也是術士嗎?
——術士,也是牧師,巫妖陰沉地說,屬於巨龍的那部分血脈正危險地躁動着,距離那個特殊的日子還有幾天,但那個身着深紅色絲袍的女性顯然也是一個繼承了巨龍血脈的術士,雖然十分稀薄——具有巨龍血脈的人類或是類人是能夠憑藉着血脈的呼喚而相互感應到的,只是這種感應非常輕微,只有在距離較近的時候才能被清晰地感應到,還有就是其中較爲強大的後裔會利用這種呼喚尋找臨時的僕人,或是捕捉自己的血親,巫妖在還未被導師帶走前因爲這個吃過不少虧,有幾次差點就死了,所以對這個也很敏感。
在小魔鬼阿斯摩代歐斯出現的時候,曾經的不死者也感受到了,而且對方要比他強大的多,幸而那個術士似乎更在意那本存放在他次元袋裡的龍語法術書,另外,感謝老年癡呆的神上之神,他的血脈雖然還會對他有所影響,但對其他人卻不再那麼清晰可辨了,至少他的敵人沒有察覺,否則的話他不會只是投擲了一個法術,看着他們落入星光河就算了事——就連三歲孩童也知道,有着巨龍血脈的人並不會那麼輕易死去。
而現在,那個腰間垂掛着秘銀錘子的女性術士好像也沒有發覺她正在與一個血親作戰,不過對巨龍的後裔來說,血親沒什麼意義,除了難以對付之外。
——術士也能做牧師嗎?
——法師也能夠同修牧師,術士當然可以,或者說,術士比法師更容易成爲一個牧師,不管怎麼說,術士的血脈不是來自於魔鬼、惡魔就是來自於巨龍,他們情願服侍一些神祗,不像某些法師根本就是不折不扣的無信者或是僞信者。
不過這個……巫妖將這個訊息轉而壓向識海深處,神上之神的決定並不全部偏向於外來者。在如何隱瞞與誤導上,曾經的不死者要遠遠超過他的同居人,他可以像看着一本打開的書那樣閱讀對方的記憶與思想。但只要他願意,他的想法與知識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泄露。
立起沙牆。他指示說。
異界的靈魂立即依照巫妖的話做了,法術的光掠過被海水浸沒的沙地,沙與水的混合物就像是柔軟的絲緞那樣被無形的手抓了起來,在空中展開,將後方的每一個人都嚴密地遮擋起來。
海盜們射出的第二波箭矢恰好在此刻降臨,爲了這次任務,海魔與德雷克都出了大血本,所有的箭矢都是精鋼的三棱箭頭。箭矢的箭身是銀冠木的,尾羽取自於黑鷹的中羽,要知道,自從精靈們斷絕了與白塔的往來,銀冠密林產出的所有東西都成了緊俏貨色,價格也自然而然地一日三變,德雷克能拿到那麼多還得感謝他的母親亞速爾的女大公,她慷慨地開啓了她的私庫,任由她唯一的子嗣在裡面挑揀他所需要的東西,不過她也申明瞭。這些都是需要償還的,如果德雷克能夠捉到他想要的獵物還好,如果不能。連帶上他的新船,將來的二十年他就只有給亞速爾的統治者白白效力了。
這種箭矢足以射穿單層皮甲,但它和所有的普通箭矢那樣,在遇到如同淤泥般柔軟與粘稠的沙水混合物就成了真正的無用之物,說實話,黑髮的施法者所投擲出的法術立起的沙牆並不牢固,如果換做一個穿盔帶甲的重裝騎士,它可能什麼作用都起不到就被撞開了,但對箭矢來說。它比堅韌的皮甲更難擊破,沙是分散的。而水是脆弱的,但它們在一起的時候卻能最大地消耗掉箭矢的動能。海盜們的一部分箭矢確實穿過了沙牆,但它的能量在擊穿沙牆的時候就消耗殆盡,所以只飛出了幾步就頹然落地,連施法者的腳尖都沒能碰到。
海盜們停頓了一下,施法者畢竟是很有威懾力的,這時候海魔的兩個獸人情人派上了用場,他們大吼了一聲就揮舞着巨大的斧頭與錘子衝了過去,沙牆沒能對他們形成阻礙,被他們輕而易舉地撕成了碎片,海盜們一下子就就看見了他們的獵物,戰士的刀劍與精靈的弓箭都在黑暗中熠熠生輝,但他們只有六個人,其中還有兩個女人,這些邪惡之徒心中的貪念猛地壓過了對施法者的忌憚與恐懼,他們緊隨着兩個獸人的腳步向前衝去,甚至還在擔心獸人們會搶先於他們奪得懸賞金額最高的幾個或是女人,又或是他們的錘子與斧子將獵物擊打到面目全非,尤其是德雷克的船員,他們已經習慣於見到一個人就開始估價了,無論什麼時候,一個面孔漂亮的奴隸都是要比一個面目殘缺的廢物來的值錢的。
幾個海盜舉起了弩弓,他們的目標是施法者與盜賊,因爲這兩者是最具威脅性的,但精靈已經舉起了弓,看見了他們——吟遊詩人曾說過,就算是一個精靈縛起了一隻手,蒙上了雙眼你也莫要妄想與之比試射箭的記憶,他們不僅僅有數以百年計的訓練與經驗,還有生命之神安格瑞思在創造精靈之初就賜予他們的天賦,這是人類永遠無法企及的——所以,正如我們所預想的,獵手先成了獵物,凡是膽敢在精靈面前舉起弩弓的海盜無不在咽喉與眉心處多了一支別緻的裝飾品,他們倒下時血液污染了清澈的海水。
德雷克忍不住眼角微跳,他的船員是重新招募的,期間免不得好一番磨合,現在終於能拿出來用用了,但就現在的情況看,或許他還得招募第三次。
黑螺巖的洞窟並不是那麼大,也不夠深,雖然克瑞瑪爾給達達的指令是帶着奴隸們往深處走,但他們也只能走出數百尺就遇到了堅硬冰冷的石壁,達達躲藏在一塊岩石後面,觀察着前方的情況,偶爾洞窟會被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光亮照得如同白晝,他看見了他的新主人,黑髮的施法者站在雷電與火焰中,他身邊只有精靈凱瑞本與伯德溫,李奧娜、梅蜜與盜賊葛蘭不知跑到哪兒去了——他們是逃走了嗎?達達心驚膽戰地想着——不過他並不意外,他很清楚,想要動手現在確實是最好的時機,等上幾個月,他的新主人就可能擁有自己的士兵,同時他也會住在安全的堡壘裡,除非動用一支軍隊,不然根本就沒有辦法動搖他的統治,就像是比維斯和他曾經的兄弟。
而且克瑞瑪爾還是一個施法者,龍火列島的法律規定了只有四大主島的領主才能擁有法師,但如果一個島嶼的主人就是施法者呢,你總不能讓他突然變成一個凡人吧,何況還有個前例,也就是克瑞瑪爾的導師比維斯,雖然他從未踏入過他的領地,只是交給父親與主人代管,但側島的的確確是屬於他的。
一道灼熱的白光就在此時刺痛了達達的眼睛,他本能地轉過頭去,將前額抵在冰冷的石頭上,眼前一片繚亂的光點,他知道這是因爲驟然受到強光刺激的自然反應,並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所以他並不在意——或者說,他更爲關注的是剛纔匆匆一瞥中看到的施法者——敵人的哀嚎與慘嘶自從他們進入這個洞窟後就從未停止過,但黑髮施法者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靜溫和,他投擲法術,卻像是對它造成的任何結果漠不關心,帶着一點厭倦,就像他並不是在肆意殺戮,而只是在完成一個不得不完成又尋常至極的任務。
達達不是沒有見過殘酷冷漠的人,他的父親與兄長就是之中的佼佼者,但今天克瑞瑪爾給他的印象簡直就與前幾日的大相徑庭,他甚至不願意讓一個奴隸挨鞭子,但顯而易見,他的仁慈似乎從不會落在他的敵人身上。
看來他們的計劃要略微調整一下了,達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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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在等什麼?尊敬的施法者,”海魔問,竭力隱藏起自己的不滿與憤怒:“您什麼不施法,我們的船員已經死的足夠多了。”
德雷克也是如此想的。
之前黑髮的施法者投出了一個威力強大的閃電法術,這個法術沿着深及足踝的海水擴散,發揮出了近兩倍的威力——異界的靈魂當然還記得電流不但會在水中擴散,作爲富鹽的電解質溶液,海水的導電性要比淡水更好,他在鷓鴣山丘的暗河中已經嘗試過一次了,這次當然也不會錯過。
首當其衝的兩個獸人幾乎被烤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