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隻軟綿綿的石怪從碎裂的岩石裡掉了出來。
矮人們發出了哎呦呦的叫聲,他們不喜歡魔法,卻很喜歡魔法產生的效果,他們掄起羊角鎬與錘子乒呤啪啦一頓亂敲,那幾只可憐的石怪就再也不可能恢復到原有的樣子了——它們的軀體完全就是由一種類似於卵石的石頭構成的,除了牙齒與那層堅韌的內膜之外,沒有皮膚,沒有肌肉,也沒有內臟與骨骼(要麼就是無法分辨),也沒有明顯的性別特徵,不知道它們是如何繁衍的——不過聽矮人說,如果它們來到了一個礦藏豐富,或是有着大量軍械或是農具的地方,就會迅速地增多,直到將那裡的礦石與金屬全部吃光爲止。
“這些應該是新出生的石怪。”佩蘭特說:“年長的石怪可以長到八尺到九尺。”被矮人們摧毀的石怪頂多只有三英尺,卵石身體裡還混雜着成塊的精金與秘銀,矮人正在擠擠攘攘地撿拾它們——石怪的出現對於任何一個矮人與在地下開採礦石的人類都不是什麼好兆頭,但只要能夠捉住與敲碎它們,就能從它們的身體內部挖出已經凝結與提煉過的純正金屬,這也算是一個小小的安慰吧。
瓦倫丁挖了挖他的耳朵,另一隻手則拄着他的錘子,“它們畏懼你弄出來的那些響聲,”老矮人說:“那些聲音是魔法弄出來的嗎?”
“是的。”曾經的不死者說:“石怪既不畏懼火焰,也不畏懼嚴寒,它們對雷電也同樣有着一定的免疫力。”
“但在這之前,”瓦倫丁說:“也有法師用聲音去攻擊石怪,好像並沒那麼有用——我不是在懷疑什麼,”鐵骨頭城的管理者說:“我只是想問問,這種聲音只能用魔法發出來嗎?”
巫妖略略低下眼睛,他倒是沒料到這個老矮人竟然如此敏銳,是的,如果只是一般的聲波,或許能夠讓一個有血有肉的怪物,哪怕是巨人呢,受傷或是死亡,但對石怪來說,那種聲波也只會讓它們不舒服而已,真正致命的是他從另一個位面得來的知識——共振。他之前施放出去的聲音可不單單是爲了讓佩蘭特能夠準確地尋找到石怪的藏身之處,同時也能讓曾經的不死者分析與判斷出石怪身體顫動時發出的固有頻率,他只要將自己施放出去的波動調整到與之接近,就能將石怪的核心震得粉碎。
當然,說起來這很容易,也很簡單,但就像是一個學徒會施放火球術,而一個他的導師也會施放火球術那樣,兩者的概念相同,造成的後果卻是截然不同的,就連巫妖的同居者,也未必能做到巫妖這樣好,無論那個步驟,都需要對於魔法深刻的理解與精通——讓曾經的不死者感到有些疑惑的是,那個在這種時候必定會興高采烈喋喋不休的傢伙居然自始至終保持着沉默,不過轉瞬之間他就猜到了讓這個愚蠢的竊賊鬱鬱寡歡的原因——有點可笑,也有點可悲。
——晚上我會和你談一談,曾經的不死者說,然後他沒有等待回答,就徑直回到了識海的表層——還有個老矮人在等着他呢。
“我不確定。”因爲在另一個位面,有着所謂錄音機與錄影機之類的東西,而施法者們也有着能夠記錄影像與聲音的魔法用具,鐵骨頭城已經存在了上千年,誰也不知道矮人們的內庫裡藏着多少珍寶,也許其中有那麼一兩件有着相同的作用,但這個聲音是魔法創造的,他不確定在被二次轉化後還能有着同樣的效力。
“總歸可以試試,”老矮人說:“對吧。”他看了一眼法師:“我這裡還有一些我年輕時的作品。”
“那麼就試試吧。”巫妖說。
“瓦倫丁想要什麼?”等老矮人回到他的族人那裡,凱瑞本問。
“他想記錄下這個聲音,用來驅逐或是摧毀石怪,不管怎麼說,”巫妖說:“這裡最多的就是礦石與金屬,他的命令也不可能永遠有效,總有那麼一兩個年輕的矮人會違背禁令,矮人們對珠寶並無嗜好,但他們總是會帶着他們的武器與鍊甲,更不用說礦車和礦車裡的金屬,如果石怪不離開,離開這裡的就是矮人了,他大概無法容忍這種事情發生吧。”
“如果我們找到了穴居蠻族和美杜莎……”
“那些石怪是被他們召喚而來的,”巫妖瞥了精靈一眼,即便在不見天日的地下,密林之王的兒子仍然生機勃勃得如同一棵沐浴在盛夏陽光中的椴樹,那雙純淨的就像是極北之海的海水凝結起來的冰塊的眼睛更是閃爍着溫暖而又友善的光芒,他一點也不意外另一個位面的靈魂會和精靈凱瑞本成爲摯友,真可惜,如果那個時候它能落得更準點,他,它和另外一些人可能就不會那麼麻煩了——巫妖倒敢擔保凱瑞本一點也不會介意和另一個靈魂對半着用他的身體,不管怎麼說,巫妖的同居者就是那麼一塊軟綿綿的白麪包,在陽光下曬的發燙,麪皮上還塗抹着蜂蜜,一口下去又熱又甜的甜膩到讓人作嘔的那種,他們準會相得益彰,幸福快樂的:“……但要讓石怪們放棄這裡,回到地元素界去可不容易。”
曾經的不死者不知道的是凱瑞本也在謹慎地觀察着他,遊俠之前只聽說過美杜莎的石化凝視能夠石化任何一種與她對視的生物,但克瑞瑪爾所遭受到的傷害卻是從另一個法術中輾轉而來的,誰也不知道經過變異的特殊攻擊最終會造成什麼不可挽回的後果。但他們最擔心的莫過於它不但損傷了克瑞瑪爾的眼睛,還損傷了他的頭腦——凱瑞本從未想到過克瑞瑪爾會不信任自己,甚至攻擊自己只爲了逃走,甚至在瘋狂中撕下了那些石化的部分——遊俠後來檢查過,痛心地發現那上面粘結着健康的皮膚與組織,雖然它們很快也變得枯乾脆弱,就像是被石化了那樣隨風消散了。
後來雖然矮人們找到了克瑞瑪爾,但凱瑞本總是覺得黑髮的施法者有點不對,即便面對着一條真正的巨龍,克瑞瑪爾也沒有那麼不安與暴躁過——這種不安與暴躁被深藏在平靜的表情與和緩的語氣下,如同深海中的暗流,你可以看不見,聽不到,但你絕對能夠感覺得到。
凱瑞本幾乎要將視線投向佩蘭特,但也只是幾乎而已,佩蘭特並不是一個和藹的精靈,一個真正溫柔的精靈根本不會成爲灰嶺的管理者,他無法想象如果佩蘭特……應該沒什麼的,遊俠對自己的說,也許是因爲那孩子沒有受過如此突兀與嚴重的傷纔會這樣,矮人們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痊癒,並且安靜了下來,這樣就很好,或許過幾天,在大家心情都比較愉快的情況下,他可以和克瑞瑪爾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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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人們果然找到了一個可以記錄下聲音的魔法器具,一個雲母與精金的圓球,但實驗了幾次之後,他們發現這個小玩意兒至多隻能驅逐石怪,但瓦倫丁已經滿足了,他還籌劃着要去尋找一隻巨鼠,聽說那種生物的聽覺也是相當敏銳的,同樣能聽到人類與類人無法聽到的聲音(他已經從施法者那兒弄明白了一些東西),他可以訓練它來查勘某處有無石怪,或許他會成爲矮人中的第一個德魯伊也說不定。
曾經的不死者也不得不承認老矮人的智慧,他不但想到可以用這種“魔法”聲音來驅逐石怪,還想到可以用它來探尋礦脈,以及隱藏起來的裂縫與水脈,後面一點甚至要比前兩者更重要,矮人有着堅實的肌肉與粗厚的皮膚,以及旺盛的生命力,但一樣會被崩塌的巨石埋葬或是窒息而死的。
“美杜莎還在原來的位置嗎?”瓦倫丁一邊玩弄着那隻圓球,一邊問道。
“不在了。”巫妖說:“她轉移到了一個距離我們更近的地方。”
“在哪兒?”
巫妖一言不發,只是看了看上方。
瓦倫丁猛地擡起了他兩道又粗又短的眉毛,但他們同時聽到了嘈雜的喊聲從外面傳來。
“是穴居蠻族!”崩崩跳進來喊道,又抓着他自己的斧頭衝了出去:“他們來啦!”
有一百多隻穴居蠻族正從甬道里衝向鐵骨頭城的大廳,“看守甬道的士兵呢?”瓦倫丁大喊道。
“不是他們的過錯!”一個矮人叫道:“他們從被石怪挖空的小老鼠窟窿裡鑽進了甬道!”
勇悍的矮人衛隊已經正面迎上了蠻族,蠻族的身高大約有矮人的兩到三倍,皮膚就像是岩石那樣呈現出冰冷的灰白色,深褐色的彎曲眉毛下面是被皮膚掩蓋着的眼窩,但他們一出生就沒有眼睛,只靠銳利無匹的聽覺與嗅覺過活,行動敏捷,不遜色於矮人或是精靈。矮人們向他們舉起弓弩,但只有很少的幾枚弩箭擊中了目標,瞬息之間,他們和矮人之間的距離已經接近到需要一枚香口膠或是一杯漱口水的地步了。
在狹窄又沒有護欄的石橋上,矮人衛隊與蠻族的戰爭異乎尋常的激烈,蠻族幾乎都有一柄石質的巨大斧頭,具體是什麼石頭不得而知,只知道它們甚至不懼與矮人們的精鋼斧頭對砍,石頭與金屬撞擊的聲音在巨大而燥熱的空洞裡產生陣陣迴音,但你若認爲這能影響到穴居蠻族的戰鬥就大錯特錯了,從蓬亂的褐色頭髮中伸出的暗紅色的,佈滿瘤子與血管的耳朵似乎能夠準確地摒除那些雜音,他們的每一下劈砍都不會落在空處。
矮人們大聲地吶喊着,崩崩的聲音最大,因爲要回報瓦倫丁的緣故,他被留在了最後,他前面已經有四個矮人正在排着隊。
“壞石頭!”崩崩喊道,一個勁兒地往上蹦。就在他躍起的那一霎那,站在石橋的中央,與一個蠻族戰鬥的矮人用他的精鋼斧頭砍下了一條灰白色的腿,那個蠻族掉了下去,但在那之前,他抓住了矮人的腳踝,在後者花樣繁多精彩紛呈的粗話與詛咒中把他也拖了下去——矮人猛地一跳,丟掉了他的武器,十根粗短的手指緊緊地抓住了石橋的邊緣,他就這麼掛在石橋上,看着身後的矮人兄弟與又一個蠻族瘋狂地戰鬥着,蠻族的腳爪和矮人的鐵靴子不斷地踩到他的手指,讓他的用詞又往無底深淵墮落了好大一個層次,崩崩推開兩個矮人,從腰間解下繩索,套上抓鉤,揮動起來想要把那個矮人勾起來——成功了一半,就在這個矮人再也抓不住風化脆裂的石頭時,抓鉤抓住了他的短斗篷,但下一刻,沉重的就像是一塊石頭的矮人加上一個可能有三個矮人那麼重的穴居蠻族就又一次掉了下去,抓鉤上只剩下了一塊短斗篷的碎片。
“我應該抓他的鍊甲!”崩崩懊惱地喊道,他往下看去,隨即喜笑顏開,因爲那個矮人居然沒有掉入熔岩,一個盜賊奔跑在鐵索吊橋上,及時地抓住了他,甚至還來得及在那個穴居蠻族故技重施之前一匕首刺入了他的腦袋,在他身後,一根很細的銀繩掛住了另一個被丟下來的矮人。
巫妖一直關注着他們的戰鬥,這時候他看到一座石橋上有着短暫的空檔。一個矮人被丟了下去,但他的敵人,一個被砍去了半個肩膀的穴居蠻族還在石橋上,在他的同伴企圖把它推搡下去的時候,他憤怒地回擊了——施法者毫不猶豫地投擲了一個油膩術過去,猝不及防下,好幾個穴居蠻族連續不斷地掉下了石橋,可惜的是後續的敵人立刻發現了問題,他們立刻匍匐下來,尖爪刺入石橋——但這樣他們就無法對抗矮人的斧頭和錘子了。
“有什麼辦法讓你的族人們略微……拉開一點距離嗎?”巫妖問。
瓦倫丁馬上領會到了他的意思,於是他突然大喊:“壞鑿子!壞鑿子!壞鑿子!”
人類與精靈不明所以,但矮人們即刻做出了反應,他們一邊如同融化的鐵水那樣後退,一邊用手指頭按住自己的耳朵。
巫妖施放了他早就預備好的一個法術,尖銳的轟鳴聲——比之前的聲響更大上數百倍的聲音就像是一頭被困在洞窟裡的巨龍那樣瘋狂地來回衝擊着穴居蠻族的耳膜,他們痛苦地倒了下去,有些直接掉下了石橋,而有些勉強抓住了岩石,他們的耳朵裡都流了血。
“壞鑿子是什麼意思?”百忙之中,巫妖還想得起問上一句。
“就是讓他們堵上耳朵的意思。”老矮人狡猾地說,其實在矮人的語言中,壞鑿子是指一個愚蠢的矮人錯誤地鑿壞了一條隧道,導致岩石全都崩塌下來——發出巨大的響聲……但他又何必讓鐵骨頭城的客人感到不開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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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崩崩繼續排隊中的時候,他的腰突然被人捅了捅,“我說,”他看過去,竟然是那個“禮物”,“你需要炸藥嗎?”侏儒麥基不安地說。
“什麼?”崩崩說。
麥基也是無可奈何,其他矮人看到他的時候只會搖頭和“嘖!”,但據說這個崩崩之前就連侏儒是什麼也不知道?
“炸掉石橋。”麥基說,因爲他決定離開了,所以在葛蘭的勒索下製造了不少爆裂弩箭。
崩崩晃了晃腦袋:“矮人不要爆炸。”他說,矮人們認爲炸藥是種投機取巧並且十分“粗糙”的行爲,矮人們只要有錘子,鑿和羊角鎬,就能一直挖到無底深淵去。
“爆炸了他們就過不來了。”麥基堅持說,他可不想正面那種怪物,尤其是他決定離隊後,他不確定那些人還不會對自己伸出援手,而且,該死的,矮人們居然將自己的大廳懸在空中,而現在那八條石橋上擠滿了矮人和穴居蠻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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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上哪去?”一個矮人問。他充滿疑問地打量着這個人類女性,他記得他們的客人中確實有個人類女性,不,兩個人類女性。
“我要去廣場。”那個人類女性說,她穿着一件帶兜帽的暗灰色的斗篷,兜帽拉起,連根頭髮絲也不露,面容隱藏在兜帽製造的黑暗裡,矮人只能看到她的嘴脣。
“那兒正在打仗呢。”矮人說:“你們的房間很安全。”
那個嘴角略微向上撇了撇,“我想他們會需要我的。”她說,她的聲音是那樣的美,矮人眨動着眼睛,忽然覺得她的話是那樣的正確與無可辯駁。
他讓那個人類女性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