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狠的,毫不留情的鞭撻驚醒了奧斯塔爾。
這個他並不陌生但已經有點不是那麼熟悉的感覺讓紅袍術士有點恍惚,他擡起頭,隨即又捱了狠厲的一鞭子,這一鞭子從他的左額一直抽打到他的右嘴角,雖然他及時地閉上了眼睛,但還是被擦傷了眼球,眼淚和血洶涌地流了出來。“不準擡頭,”一個冷漠的聲音說:“罪人。”
奧斯塔爾順從地低下頭,哪怕只有那麼一個瞬間,他也已經看到了他所處的環境,這裡是格瑞納達針對術士與法師所設的監牢。牆壁,地面和頂面都被黑鐵覆蓋,他被扭向後背的手指和腳踝上都戴着沉重的鐐銬,鐐銬的材質是摻雜了鉻的精鋼,鉻是種稀有的金屬,除了不會讓鋼鐵生鏽,閃閃發亮之外,它還能增加鋼鐵的強度與對於魔法的惰性——或許有人會覺得奇怪,畢竟鐐銬戴在腳踝上還有情可原,但爲什麼這裡的鐐銬會戴在手指上?當然不是因爲它們的價格幾乎已經等同於黃金——當一個凡人或是戰士雙手被普通的鐐銬桎梏住的時候,他可能很難再做出什麼反抗的動作,一個施法者卻未必,除非像是這種專爲施法者們準備的特殊指銬,它看上去就像是五個一組被固定在一起的小環,手指伸入其中之後會被強迫捏緊,捏緊後的手指就連一個手勢也做不出來,也無法捏碎符文寶石或是撕開卷軸。
他滿口血腥,舌頭被一個有刺的小鐵球刺穿在上下顎之間,它不安地腫脹着,但還在,這個認知讓奧斯塔爾鬆了一口氣。
行刑者繼續給了他幾十鞭子後,走開了,奧斯塔爾耐心地等待着,他期待着行刑者離開監牢,讓他得到一些短暫的自由,他需要了解有什麼事情發生在了自己的身上——他記得之前他似乎還在極北之地,與散發着臭氣的精靈、侏儒與人類,還有一羣愚蠢的霜巨人爭奪銀龍留下來的秘藏,和七十七羣島的半巫妖埃戴爾那的弟子一起。後者御使着一些死去的霜巨人走進洞穴,或許還有殘缺不全的冬狼和食人魔——奧斯塔爾一點也不懷疑自己能夠獲得最後的勝利,雖然可能只是一部分,但他看到了什麼?他一直很好奇那些人爲什麼會容許一個弗羅的牧師成爲他們的累贅,現在他可總算是明白了,即便是一隻巨龍,它也是無法與一個神祗相對抗的,雖然“她”不得不被限制在一個人類的身軀裡,奧斯塔爾必須承認,他們或許並不像他以爲的那樣莽撞無知。
問題是這位女性或許在力量的方面相當可敬,但在頭腦上面卻並不那麼值得讚賞,她沒能掌控住迷鎖的關鍵,反而讓它憤怒和紊亂了起來,他們所有的人都被捲入了深黑色的漩渦,之後,奧斯塔爾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樣了,但他確實失去了知覺。
那麼,他失去知覺的時間有多久?一天,兩天,還是一個月,一年?又是誰把自己帶回來了呢?“幻境,”奧斯塔爾在心裡說,他回憶起在漩渦出現之前他和埃戴爾那的弟子的交談內容,“這是銀龍的幻境。”他對自己重複道,但他一點也不敢掉以輕心,沒有什麼能比最愛玩弄軀體與靈魂的紅袍法師更懂得幻覺的可怕——奧斯塔爾的導師就曾經將一個凡人捆綁在黑暗的房間裡,然後故弄玄虛,在手指上發出一些閃光,告訴他會有幾隻小魔鬼輪番咬破他的手腕喝他的血,事實上,他只不過放了幾隻無害的蝙蝠在裡面,結果一夜之後,打開房門,那個凡人已經死了,死於恐懼以及失血過多,真奇妙,他受到的唯一傷害明明只有蝙蝠在裸露的皮膚上留下的輕淺痕跡;又或者他們會拿着燒紅的烙鐵靠近受刑人看不到的地方,然後用一柄冰冷的烙鐵代替,但那個被碰觸到的地方也一樣會滋滋響着紅腫與潰爛,發出焦臭的氣味;奧斯塔爾也曾經在一本古老的書籍上看到過一個惡毒的盜賊首領有着四柄魔法匕首,當它們被投擲出來的時候看上去有十幾把那麼多,有些是真實的,有些只是幻象,但他的每一個敵人都會因爲無法分辨它們而受傷或是死去。
如果他現在所遭遇到的是一切都是幻覺,那麼奧斯塔爾必須向此地的守護者表示一個僅屬於施法者的敬意,它太真實了,真實到他能夠嗅到金屬與鮮血的鐵鏽味,也能感受到光亮與輕微的風,至於疼痛與瘙癢,根本無須贅述,他還感覺到了乾渴與飢餓,那種持續了很多天的——龍脈術士有着比凡人更爲堅韌強壯的身體,他們也同樣善於忍耐,而這種像是隨時可以吞下一頭巨龍的,像是整個腸胃都在迫不及待地消化自己的感覺,只有長達十天,甚至二十天的漫長時間才能做到。
有那麼多天嗎?奧斯塔爾提醒自己,不,這只是幻覺。
受到了侷限的自由並沒有維持很長時間,幾個身着紅袍的牧師走了進來,她們將奧斯塔爾帶出監牢,把他坦露在陽光下,灼熱的陽光照耀着他的軀體,他的眼睛根本無法睜開。在一陣表演性質的鞭撻後,他被塗抹上具強刺激性的藥物,推到了街道上——不着片縷的,他聽到人們在歡呼與喊叫,充滿了惡意的——有人給他戴上馬具,用棍棒敲打他的膝蓋,讓他跪下,然後逼迫着他匍匐向前。
奧斯塔爾知道這是一個怎樣的懲罰,雖然他從未接受過。在他感覺到身上連接着的鎖鏈拖拽着一個十分沉重的物體時,他幾乎能夠肯定——這種刑罰被用在那些雖然犯下了錯誤,但因爲還有用處,所以暫時不會處死或是被送上祭臺與解剖臺的格瑞納達的施法者身上,比起痛苦,它更着重在剝奪去受刑人的尊嚴與地位,受到這種刑罰的人,無論他是術士還是法師,都不在可能受到格瑞第的信任和重視了,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會被奪走,而且在被榨取乾淨之後他仍然避免不了成爲貨幣或是食物。
他所拉拽的是一尊格瑞第的黑曜石石像,有幾千磅那麼重,而他必須環繞格瑞納達王都整整一週,在艱難爬行的過程中,更是伴隨着無數的詛咒與鞭撻——在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來,嘴脣碰觸冰冷的地面,企圖從裡面汲取一點水分時。
之後他被剝奪了名字,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羞辱性的綽號,他被充入交易的行列,成爲無底深淵中魔鬼與惡魔血戰時必定會出現的消耗品之一。
奧斯塔爾,請允許我們繼續這樣稱呼他,如果說在一天,兩天或是一年裡他還能夠堅定地以爲這是幻境的話,在血戰中搏殺了近五十年時候他也開始變得不確定了,他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麼地清晰可信,但就如奧斯塔爾所瞭解到的,所有的幻境實質上幾乎都是建立在受法人本身的記憶上的,因爲無論怎樣精妙的法術終究也只是法術,只是其中有衝突和紕漏的地方往往會被受術人的記憶修補——就像是人類在做夢的時候經常難以知曉自己在做夢,哪怕夢境已經荒誕到了離奇可笑的地步,他們總能做出各種各樣看似合理的解釋。
但奧斯塔爾的行程仍然繼續着,他僥倖從無底深淵再次回到主物質位面,雖然那時候他已經不能說是一個人類或是巨龍的後裔,只能說是一隻扭曲的怪物,不過這本就是他要付出的代價,不過奧斯塔爾覺得這個價格並不算得太過昂貴——他再一次看到了格瑞納達白亮的天空,紅褐色的土地與灰黑色的岩石,看到了王都中行走的黑袍、紅袍與灰袍,看到了高聳的赤色冕峰——一座座陡峭尖銳的山峰上棲息着紅龍,其中最大的一座,被人們稱之爲“死亡之顎”的,屬於格瑞第,也就是他們的“母親”,在“死亡之顎”的下方,是綿延數千裡的建築羣——格瑞納達的王都。就和他在極北之地看到的,銀龍在幻境中塑造出的王都一樣,格瑞納達的王都中,每座建築也都是可以同時允許巨龍以原有的形態出入起降的,街道也要比其他國家王都中的更爲寬闊平整,沒有什麼能比這個景象更讓奧斯塔爾熟悉的了。
奧斯塔爾見到了他的弟子瑞卡,他的境況不是很好,這很正常,在格瑞納達,失去了導師,尤其是這個導師還是因爲犯罪或是失職而被責罰了的話,那麼他的弟子除非能夠展現出強大而獨特的天賦,不然的話他會在所有的陰謀與陷阱中被第一個挑選爲犧牲或是祭品。對這,奧斯塔爾表示,看到他過的不好自己很安心;之後他謹慎地“探望”了自己曾經的同僚與下屬,發現他熟悉的面孔已寥寥無幾——最後纔是他的血親。
格瑞納達之外的人常會迷惑于格瑞納達人之間的關係,尤其是他們的貴族和王室成員,這也許是因爲巨龍以及他們的後裔總是不那麼在意一些對他們來說只是細枝末節的東西的關係。人類的衰老很迅速,而且在近親中挑選配偶的話可能會繁衍出愚蠢或是醜陋的後代,但巨龍以及繼承了其血脈的人完全沒有這個顧慮,巨龍只要願意,即便是太古龍也能幻化成年少的人類形態,而他們的後裔很少衰老,而且他們的壽命也可以與精靈或是矮人相媲美。他們即便與最親近的血親締結婚約,所生育的孩子也只會因爲血脈愈加濃厚純粹而變得更爲健康強大,根本不會出現畸形或是流產。
不過某些無底線人士的猜測也是錯誤的,格瑞第雖然被許多有着她血脈的術士或是牧師稱爲“母親”,但那只是一種隱晦而尊敬的代稱,並不是說她在一千年裡生下了如此之多的後代——格瑞第是巨龍,不是兔子。就奧斯塔爾所知,格瑞第的後裔中,只有七隻紅龍,是的,她所孕育着的最後一枚卵是雄性——格瑞納達的第一個國王,是格瑞第與一個法師的後代,之後格瑞第大概還和其他人類,巨人以及獸人生育了大約三百個後裔,但其中大多數都夭折或是在格瑞納達擴張的過程中死去了,包括三隻紅龍。現在距離格瑞第最近,也是最受她信任的,除了紅龍之外,只有三個擁有着最濃厚血脈的後裔,他們之中的一個正是奧斯塔爾的曾祖母。
至於其他的,格瑞第需要更多的力量——她的巨龍後裔在她的授意或是命令下從不介意與強大的人類歡好。一隻巨龍從有孕到孵化可能需要幾十上百年的時間,但巨龍與人類的後裔卻和人類所需的時間差不多,雖然生下來也是一隻蛋並且需要三十天的孵化時間,但比起龍蛋來說它們的效率要高得多,格瑞第很快就有了大量的人類後裔,每一個生來就是出色的施法者,在格瑞第的要求下,他們又彼此通婚,生育下更多的孩子,格瑞納達最初的基座就是這麼建立起來的。
奧斯塔爾就是這些術士的後代,他的家族從未在格瑞第的譜系之外尋找配偶,所以他的血脈也要比一般的龍脈術士更爲濃郁。在格瑞納達立國之後的幾百年裡,格瑞納達也逐漸開始與外界往來,巨龍的血脈緩慢地流散了出去,有些是無意的,有些則是有意而爲之——不曾擁有它的人士不會懂得這種尊貴而強大的血脈意味着什麼,但如果你有,哪怕是最爲淺薄的一絲……它能給你帶來榮耀,帶來力量,帶來財富,當然,也能給你帶來死亡——如果你敢於輕忽或是鄙視它。
就像是格瑞納達的新王,雖然他在國王的寶座上已經端坐了三百年,但是的,他還是一個必須服從於格瑞第的新王。或許是因爲他身體里人類的血脈有點過多的關係(他的父親是格瑞第與人類所孕育的最小的一個兒子,而他的母親也是一個人類),所以有些任性,不但拒絕了他的紅龍姐妹,而且只有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