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祭司與最強壯的那個獸人死去之後,整個盜賊團隊就毫不猶豫地潰散了,如果這只是一個來自於南部諸國的商隊,也許就會收攏商人與傭兵,繼續自己的行程。但對那些盜賊來說非常不幸的是,這支商隊是屬於格瑞納達的,正如我之前所說的,他們是商人,也是戰士,在發覺敵人已經無法對商隊造成威脅之後,一些人在商隊主人的命令下返回商隊,看護貨物,另一些人卻在副手的指揮下撲向了那些倉皇的背影。
奧斯塔爾和克瑞瑪爾,以及那個年輕的術士當然不可能無視自己的身份,奧斯塔爾看了克瑞瑪爾一眼,黑髮的施法者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似乎並沒有想要回到車廂的樣子——既然奧斯塔爾沒有表露出他的身份,商隊的主人當然也不可能按照通常的慣例爲他們各自預備單獨的臨時居所,幸好使用馬車也不過是一個白晝與半個夜晚的事情,他們勉強還能忍受——如果行程還要拉長的話,他們就必須做出決斷了。不管怎麼說,一個施法者需要睡眠或是冥想的時候,讓另一個施法者待在身邊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這也是爲什麼無論塔或是宅邸裡如何擁擠,每個術士、法師乃至於牧師,哪怕他們暫時只是一個學徒和弟子,都仍然會有一個房間的緣故(雖然有時候這個房間會小的就像是一個裝貓的箱子)。
尤其是奧斯塔爾與克瑞瑪爾現在的狀態簡直可以快要讓兩人(至少是其中之一)罹患尷尬癌了。雖然奧斯塔爾的態度算得上溫和可親,但他們之前可是以敵人的狀態對峙了好幾次,他自己也很清楚,即便他做出了一個寬容的姿態,並且將之前的事情全部解釋爲一個可笑的誤會,對方也不會真的傻乎乎地就這麼付出自己的信任——克瑞瑪爾畢竟是個龍裔,而且如果他身體裡的另一半血脈如果不是屬於紅龍們最憎惡的那種,他現在的位置可能會在奧斯塔爾的曾祖母之上——他是格瑞第的直系子孫,而奧斯塔爾的血脈雖然濃厚,但絕對不如他來得純粹乾淨。
不過若是如此,他也有可能泯然於新王的子嗣中。據奧斯塔爾所知,新王雖然很受格瑞第的寵愛,但他的子女卻不,格瑞第似乎並不太看重他們,雖然他們確實要比格瑞納達的大部分人掌握着更多的權勢——但沒人能夠像失蹤前的克瑞瑪爾那樣受到格瑞第的眷顧,那時候每個人都在傳說他一離開術士塔就會被格瑞第收入囊中,或許對格瑞第而言,他身體中的那一半血脈能夠如同強力的藥水那樣刺激着它因爲長久的生命而變得麻木衰老的欲求。
想到這裡,奧斯塔爾就忍不住露出一個你在格瑞納達經常能夠看到的微笑,這種興致勃勃的微笑比克藍沃牧師的烏鴉嘴面具更能象徵痛苦與死亡——他可從沒忘記年輕的紅龍與新王生下的兩個孩子,可以讓一個人類繁衍上好幾代的時間只會讓他們變得更爲成熟、殘酷與狡猾,而他身邊的這個人,可以說是曾經無情地戲耍和嘲弄了他們,他們會怎麼做,在格瑞第再次將視線投注到這個畸形兒身上的時候?想到這兒他就不禁血液沸騰,是啦,他不確定克瑞瑪爾的導師究竟是誰,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應該非常的強大和狡猾——從格瑞納達的王庭中帶走一個紅龍的後裔並不容易,就算他曾經長時間地遭到冷遇與漠視,但相對的,讓奧斯塔爾感到迷惑的是,最初的時候,這個黑髮的施法者表現的非常笨拙、天真以及遲鈍。按照格瑞納達的標準,他連走出術士塔的資格都沒有,不然他不會忽略掉這麼一個可能的敵人。
哪怕是現在,奧斯塔爾也不能確定對方的力量是否能夠與自己持平,但讓他深感忌憚的是,似乎有着一種他無法看見,無法聽見,無法觸摸到,也無法感知到的力量在護佑着這個叛逆的龍裔——他的骰子總能丟出最好的那個數字,而他的敵人總是失敗或是將要失敗,而奧斯塔爾也是其中之一。假如一定要形容一下的話,紅袍感覺他就像是站在一個平靜而又深邃的漩渦旁邊,當你紋絲不動的時候,它不會對你造成一點危害,但只要你伸一伸手或是動一動腳,它就會立刻把你徹底地捲進去,而後呼嘯着把你碾做齏粉。
所以奧斯塔爾所要做的就是等待,將自己的手腳藏起來,隱蔽在一個角落裡,安靜無比地等待,看那些躍入漩渦的人是否能夠代爲探查到些許蛛絲馬跡,他又是否可以從中得到些……有價值的報償——這也是他之所以一路上始終不願顯露身份的的原因之一,如果他們在路途中遭到了太多的試探,那麼真正有力量的那些人或許會提前收起自己的觸鬚,和他一樣採取保守的做法,這是奧斯塔爾所不希望看到的。
異界的靈魂也覺得與其說與奧斯塔爾在馬車裡無趣地面面相覷,不如在外面呼吸新鮮空氣。
雖然奧斯塔爾在必要的時候能夠讓人如沐春風,但異界的靈魂雖然很蠢(就巫妖來看),但他最少也知道什麼叫做違和感——他原先的位面雖然穩定,但拜發達的網路所賜,它所能接受到的資訊可能要勝過這個位面中的知識之神歐格瑪的某個選民(不然巫妖也無法從它破碎不堪的記憶中得到許多對他來說相當值得探究與記錄的知識),它知道什麼叫做罄竹難書,也知道什麼叫做人性本惡。又及,雖然來到這個位面的時候,它不可避免地對這裡一無所知,但經過曾經的不死者如同填鴨(或說大象)般的灌注式教導,以及它之後遭遇到的那些“小紅帽”們……它已經深刻地瞭解到喜歡這種內空着裝的貨色是種怎樣糟心到難以形容的玩意兒——當異界的靈魂發覺自己可能無法擺脫奧斯塔爾言語和表情的影響時,它採取了一個非常快捷的解決方式,那就是儘可能地減少與他的共處時間,他或許就和魔鬼一樣擅長揣摩人心,但無論他怎麼擅長,也不可能隔空吶喊一訴衷情吧,那可太不紅袍了。
奧斯塔爾應該感覺到了,不過既然他現在負責的角色是個和藹的兄長(在這裡讓我們暫時忘記格瑞納達王庭中混亂的輩分吧),他也不會太過咄咄逼人——克瑞瑪爾一直等到那些被派出追繳盜賊的人回來,他們帶着獵物,那些盜賊,半獸人,獸人或是地精,還有一些人類,可能是盜賊以及刺客之流,都被命令脫掉了所有的衣服,一根皮索從他們的右手手腕,左腳腳踝的位置穿過去,把他們穿成一串,紅色與綠色的血液潑灑在地面上,很快滲入乾燥的泥土。
“一些奴隸,”商隊主人不知何時策馬來到黑髮施法者的身邊:“如果您需要的話,可以隨意從中抽走三個,這是您和您的朋友應得的。”他微笑着向巫妖點了點頭:“我建議您挑選獸人,這兩年格瑞納達的市場上獸人的價格一直在上升,似乎是因爲呼嘯平原的獸人們結束了內部爭鬥的關係——大批量的獸人奴隸供應正在緩慢地停止,真可惜,我們能夠得到的獸人奴隸幾乎全都來自於內陸,他們比呼嘯平原上的獸人好捕捉,但缺少獸人的野性,有些還會和人類一樣穿起絲綢的衣服,往身上潑灑香料浸染過的酒水——也許等到這個冬天會好些,據說雷霆堡的領主狄倫已經完成了最後的陣圖,那個魔法會給我們提供數以萬計的獸人奴隸,而不是屍體,現在我只希望獸人們的攻勢不像前兩年那樣徒有其表。”
黑髮施法者轉過頭來,似乎他話語中還是有些關鍵詞得以引起了他的注意:“雷霆堡?”
“是啊,人類對抗獸人最爲重要的一處防線。”商隊主人說,但他的臉上帶着如奧斯塔爾一樣嗜血的微笑,他輕輕舔抿嘴脣,像是已經嚐到了血的氣味,就像一條蛇或是一隻蜥蜴。“狄倫是個年輕的人類,但他似乎很懂得如何使用魔法,而不是凡俗的力量。”
“確實如此。”巫妖柔聲回答說:“您提到了陣圖……”
“這確實是個有趣的單詞,”商隊主人說:“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們是否可以回到我的車廂裡繼續這場愉快的交談呢,我有一瓶很好的蜜酒。”
巫妖知道要得到更多的訊息就需要付錢了,“當然,”他說:“我很高興能夠受到您的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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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同一時刻,他們所提到的雷霆堡正處於一個奇異到令人不安的寧靜氛圍中。
因爲數以萬計的騎士、士兵以及他們的家眷,還有一些與原先的領主伯德溫關係良好的商人都被驅逐或是審判後關押和處死的關係,雙重城牆後的堡壘與內城後變得空蕩蕩的,或許是一開始狄倫就沒想過要繼續讓這座城市被凡人佔據,他的商隊帶來的工匠所建造起來的宅邸並不適合商人或是手工藝人,倒相當符合法師與術士們的口味,他們還有他們那些數量驚人的奴隸很快填充到那些空置的房屋內,街道上再也看不見孩子在奔跑嬉笑,也看不見腳步輕捷的少女與少年,或者慢吞吞嘮嘮叨叨的老人;只有身着紅色或是黑色長袍的施法者們,還有一些身着巨龍紋樣罩袍的士兵與騎士——那些經過一再審查而被允許留下的人被迫拆掉了伯德溫與老唐克雷使用的熊紋章,換上了這個……讓他們感覺到不祥和憎惡的圖案,要知道,在善龍離開一千年後,巨龍給人類的印象就只剩下了邪惡與貪婪。
但沒人敢於反抗他,連議論與抱怨也在雷霆堡中銷聲匿跡,施法者的耳朵與眼睛無處不在,而違反了新領主的法律的每一個人,都會被公開處以酷刑或是處死。
“但他也並不是沒有不好的地方,”一些人也這麼說:“他不是已經擊退了獸人們嗎?死亡的人很少,而且我們得到了更多的奴隸。”
狄倫並不是不懂得如何收買人心,他在頒佈嚴酷的法律的同時,也會投下一些香甜的餌料。就像是上一次戰役中獲得的獸人俘虜,沒有被殺死而是被賣給了奴隸商人,這個做法與之前的老唐克雷或是伯德溫都不同,但售賣獸人奴隸後得到的錢財被抽出一部分來換成了牲畜與小麥,雷霆堡的居民們用一個鞠躬就能換來一塊手臂長的麪包或是一碗香噴噴的肉湯。
“那些雜種就應該被砍掉腦袋。”另一個人顯然有着不同的想法。
“成爲奴隸後他們的命運會更可悲的。”之前說話的人堅持說:“在受到長久的折磨之後他們仍舊免不了一死,我們還能得到麪包和肉湯,難道不比白白地砍下他們的腦袋要好嗎?更別說我們還省下了埋葬他們的力氣與時間。”
“也許吧……”他的朋友沮喪而膽怯地咕噥了一句,正有個紅袍從他的身邊經過,他以前只聽說過格瑞納達的街道上隨處可見法師與術士的長袍,而雷霆堡似乎也已經無限地接近於這個景象了。
他們並不知道的是,那些拖着裝滿了獸人的木籠,還有沉重的貨箱,慢悠悠地離開雷霆堡的商隊並沒有往南方,也沒有往西方或是東方,他們在雷霆堡外的荒原上不緊不慢地兜了一個圈子,就在一處長草曼生的谷底中見到了獸人之王格什的使者。兩者之間幾乎沒有交談,商隊放下木籠與貨物後就迅速地離開,而使者帶來的獸人們一擁而上,將木籠打開,釋放出裡面的獸人。
獸人們將會越過龍脊山脈,回到呼嘯平原,回到獸人之王格什的麾下,並且帶着貨箱中藏着的盔甲與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