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爲我們帶回了什麼?”紅龍說,“除了燒焦的羽毛之外。”
“本來我們是可以殺死一個軍官的……”一個術士亟不可待地說。但無需紅龍說些什麼,一個始終跟隨在紅龍左右的灰袍一揮手,一隻無形的巨手就攫住了他,然後將他重重地丟擲在地上:“我想紅龍女士只想聽她想要的人說。”灰袍低聲細語地道,陰冷的聲調讓那個術士立刻沉默了下來,就像是他從來就沒有舌頭這個玩意兒。
“我們差點殺死了一個龍山的軍官,”異界的靈魂如同鸚鵡學舌般地說道,在引起了一陣輕微的嗤笑之後,他繼續說道:“在五百三十尺的範圍以內,有一百零三名士兵,七十六名在我可以看見的地方,二十七名在城牆的夾壁裡,三名軍官,五架弩車,在我視力所及的範圍內,有九個施法者,三個白袍,五個法師與一個術士。”
有人露出了不信任的神色,但黑髮的龍裔有着可能是他們所見到的最爲沉穩的神情與平靜的語氣,不由得人們不信服,“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凱爾門問。
凱爾門也許是真傻,異界的靈魂都覺得他有點可憐了,“總有人能夠做到一些事情的,”他和藹可親地說:“何況這些事情並不是那麼難。”他看了一眼其他的術士們,“對嗎?”
術士們並不能確定,但他們現在連交換一個眼神的機會都沒有:“我覺得……”一個術士說:“隱藏起來的士兵數量可能還需要斟酌……”
“有差異?”紅龍追問道。
“我想可能是二十九個,其中有兩個隱藏在最底層,也許正是因爲如此……”術士說,然後他突然想起克瑞瑪爾還是他們的統領:“我們的角度並不一樣,可能是因爲法術重疊的關係,我是說……”
“夠了。”紅龍說,“我會再聽取其他人的回報,你們可以離開了。”
衆人向她微微鞠了一躬,就從帳篷裡離開了。
——你真的看到了那麼多?巫妖驚奇地問道。
——怎麼可能,異界的靈魂說——我隨便說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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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現在。”紅龍說。
異界的靈魂看了一眼鉛黑的天空,星河被深厚的雲層遮掩,荒野、山脈、城牆與堡壘被一種黯淡的灰色光芒所籠罩,帶着寒意的纖細雨絲無聲無息地浸潤了鷹首獅身獸的皮毛,術士們的長袍與紅龍的鱗甲——現在本應是最深的黑夜,只是雨絲反射着些許微弱的天光,讓大地就像是接近黎明時刻那樣閃爍着異樣的光輝。
城牆上只有極其細小的光點依然閃動着,雨勢雖然微弱,但火把在燃燒的時候已經無法避免地會攜帶着滾滾濃煙,讓人無法睜開眼睛,所以這些光亮只可能屬於士兵的精鋼矛尖,也有可能是軍官或是法師胸前的氟石別針在發亮——他們也許有所警惕,也許沒有,畢竟人人都知道鷹首獅身獸是無法在黑暗中視物的,但很顯然,紅龍也並不想在此之前無謂地驚動這些人類,她,或者更正確地說,它在黑暗中揚起雙翼,這是攻擊的訊號,隨着紅龍飛速地升向高空,所有的鷹首獅身獸隨之起飛,克瑞瑪爾與他的人面獅身獸克歐緊靠着紅龍的羽翼,紅龍在最後一刻居然還記得回首瞥了他一眼,似乎要確定他的位置。
“切記,諸位,不要讓‘母親’失望,”紅龍說:“任何人。”如果這句話她不是注視着克瑞瑪爾說的也許會好一些——凱爾門在紅龍的另一翼,也許他以爲自己的母親會對自己說些什麼,但沒有,還有龍刺的統領,也就是代奧斯塔爾來承擔紅龍的喜怒無常的倒黴鬼,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一隻鷹首獅身獸——不過既然這是在克瑞瑪爾暫時卸下了龍牙軍團統領之職後發生的,他當然也不必去關心他的軍團裡是不是少了一個騎士——那位從某些方面來說極其可敬的盜賊先生悠然自得地墜在紅龍的尾巴後面,完全不在意自己會不會在戰後被紅龍苛責。
紅龍將自己,還有鷹首獅身獸隱藏在雲層裡,它們在雲層中移動,高處的雲層被羽翼與膜翼撕開,顯露出一條寬闊的裂隙,但低處的雲層依然如同覆蓋在沼澤上的霧氣那樣濃厚,將邪惡與危險隱藏其中,在潮溼的灰黑色中,異界的靈魂可以看到紅龍的腮囊在可怕地鼓脹起來,鱗片下的皮膚透出赤紅色的光,絢麗又明亮,就像是熔岩在血管裡流動,紅龍的頸部優雅地彎曲,長長的吻部探入雲層,它的每一寸肌肉都繃緊了,但還在不停地吸入冰冷的空氣,不停地,它的腮囊就像是可以永無止境地鼓起,直到紅龍的頷部下方完全地凸出,鱗片變成了點綴,就在旁觀者以爲它會像是一個過分充氣的輪胎那樣猛地爆裂開來的時候,驟然將整個黑夜變作了白晝的火焰從紅龍的口中噴吐而出。
在這個時候,異界的靈魂相當不合時宜地想起了一個笑話,這個笑話甚至讓它臉紅過,但紅龍的火焰確實持續了有那麼久,它不但摧毀了該處的雲層,還讓石磚砌築的城牆與箭塔也跟隨着燃燒起來,鷹首獅身獸們俯衝而下,火光不如天光那樣穩定,但對於它們和騎士而言,已經足夠了,而施法者們無需光亮也能夠保證自己的法術不會落空——紅龍在開戰之前就嚴厲地申明過,這場戰爭裡不允許過分地消耗自身的力量,也就是說,格瑞納達人們喜好的解決競爭者的方式需要改變一下,但就像是異界的靈魂從巫妖那兒得來的告誡,在格瑞納達,看不見,聽不見,無法找尋到證據的罪行就是不存在的罪行,想讓他們完全放棄這一便捷的手段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過紅龍所需要也只是略微遏制一下過於瘋狂的勢頭,它關心的只有“母親”所交給它的任務,那些陽奉陰違的人要小心,免得落入紅龍的爪牙之內無法脫身。
所以至少在今天,騎士與施法者可能不太需要擔心來自於身後的威脅,鷹首獅身獸們俯衝而下,術士們做出最後一個手勢,而騎士們拔出短矛,它們將會貫穿每一個在法術落下之後不得不顯露身形的施法者們——鷹首獅身獸們在距離城牆只有數十尺的地方纔張開雙翼,預備從上方一掠而過,只留下火焰、閃電、有毒的霧氣,與如同霹靂一般落下的短矛。
它們幾乎就要無可忍耐地發出勝利與喜悅的唳叫,但它們的去勢突然被終止了——它們撞在了一塊透明的屏障上面,原先雨水的變化可能還會讓這些鳥頭有所覺察,但在太過懸殊的光暗對比下,它們的眼睛根本無從察覺細小的區別,雖然有幾隻鷹首獅身獸衝入其中,但它們發現,自己可能要比那些軟綿綿地從屏障上滑溜而下的同伴更糟些,因爲幾乎每隻鳥頭都有兩個以上的施法者在等待着它們,格瑞納達的術士們被固定在獅身獸的鞍座上,本來是爲了保證他們不會在獅身獸大幅度翻轉滾動的時候被甩下來,但現在這反而成了桎梏他們的工具,相對的,鷹首獅身獸被法術擊中、掉落後能夠迅速地立起身體,露出兇狠的神情與利爪尖喙震懾敵人,但鞍座上的兩個人,施法者和騎士卻讓它有點挪轉不開——雖然騎士和施法者能夠極快地解開鞍座上的束帶,但再快速也是需要時間的,而這些珍貴的時間被他們的敵人搶奪到了。
紅龍看到了火光,但這個火光不是它想要看到的,火光從她身下的城牆一直延伸到遠處。這些人類似乎已經預料到了他們會在深夜攻擊,早已設下了卑劣的陷阱,
但如果會因此退縮它就不會是一條紅龍了,它憤怒地咆哮着,催促更多的鷹首獅身獸衝擊那層透明的屏障,這也出乎了龍山邦國人們的意料,如果發現一條道路被封閉了,難道不該選擇其他的道路嗎?他們沒有想到的是紅龍可要比他們以爲的狡猾多了,其他的城牆上或許有,或許沒有,但這裡,人類不會再設立起第二道無形的屏障,何況鷹首獅身獸在覺察到屏障的時候,它們就不會愚蠢地直接撞擊上去了,它們或是伸出爪子,或是伸出尖喙,惡狠狠地鑿擊着屏障,它們的工作卓有成效,可能只是幾個呼吸之間,伴隨着幾乎湮沒在雨水中的碎裂聲,屏障消失了。鷹首獅身獸們呼嘯而下,而那些被人類困住的鷹首獅身獸們也開始瘋狂而暴虐地還擊,還有那些格瑞納達的騎士與術士們,他們可以依託鷹首獅身獸堅硬的羽翼與壯碩的身軀爲盾牌,雖然這不可避免地會讓鳥頭們嚎叫着抱怨與詛咒,但他們的無所顧忌卻能造成敵人,尤其是凡人們的慘重死傷。
紅龍興奮地吼叫着,它的叫聲響亮而又嘶啞,每個聽到的人都會無法控制地顫抖,它在這些人類的上空盤旋着,腮囊鼓動着,新的火焰正在醞釀之中。
“怎麼了,”凱爾門問:“我們難道不該做些什麼嗎?”
“我覺得那個就很不錯,”龍刺的統領,一個盜賊指着一個地方說,那是一座方塔,緊靠着城牆,類似於另一個位面東方的甕城,裡面進出着士兵,幾個施法者在守護着它,“該下無盡深淵的傢伙。”凱爾門突然說:“他們有大型弩車!”
大型弩車,比之前差點射落了克瑞瑪爾以及同伴的弩車更龐大,它們不是用來對付人類的,或者說,它們的存在就是爲了殺死巨龍,每支弩箭都是秘銀箭頭,經過附魔,弩箭的箭身有一個成年男性那麼高,要將那麼長的弩箭射出去,不但需要矮人的手藝,純淨的精鋼,還需要魔法的幫助。它們不但能夠對巨龍造成威脅,也能殺死巨人,或是將獸人攢成一串兒,因爲造價過高的關係,就連雷霆堡也沒能配備,也或許是因爲雷霆堡無論如何都不必考慮巨龍來襲的緣故。
龍刺的統領聳了聳肩,看了克瑞瑪爾一眼,他記得好像是他首先發現了這些,他不確定是否要和凱爾門因爲這個問題發生爭執,但最好還是能夠預定下一個證人。
他看向克瑞瑪爾,讓凱爾門感到十分氣惱,因爲凱爾門覺得第三人正在偏向於黑髮的龍裔,在這個只有幾個人的微小領地裡,但他並不能做些什麼,他已經品嚐到了紅龍的薄情與冷酷——而且他也很清楚,但就力量而言,他可能根本無法與克瑞瑪爾相比,所以他不能立刻放棄這個搖擺不定的垃圾:“這是你發現的,”他對龍刺的統領說:“我會記得和我的母親這麼說。”
龍刺的統領幾乎就要做上一個鬼臉,但他忍耐住了,克瑞瑪爾向他們點了點頭,舉起雙手,不屬於紅龍的火焰之雨瞬間傾瀉在他們的眼前。
人類淒厲的喊叫聲從火焰中傳來,魔法的光芒在煙霧中亮起又熄滅,凱爾門與龍刺的統領一下子就被捲入到狂暴的戰鬥中,盜賊躍入黑暗,耳邊還回蕩着凱爾門尖銳的吟唱聲。
他在黑暗的邊界行走,從偶爾擦過身體的零星痕跡辨別自己正在什麼地方,或是說正在誰的身邊,他在觸摸到一片白色的衣襟時立刻沿着它潛入它的影子裡,他的匕首隨即凸出影子,刺入主人的腰部,人類滾熱的血液溫熱了冰冷的刀刃,他感受着匕首在內臟與骨骼上滑動時產生的不同的震顫,一邊將自己重新投入一片新的影子,在混亂中,他的天賦讓他得以安然無恙地奪去一個又一個的生命,但他的靈魂始終保持着平靜,而不是如以往那般變得炙熱狂亂,難以安撫,這讓盜賊變得迷惑起來,他懷疑自己正被一個能夠引起幻覺的法術控制——他將一個犧牲者拖入影子,但那確實是一個死者,不是傀儡也不是幻影,最後他只能歸咎於自己體內那絲多餘的魔鬼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