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了弗羅牧師與門羅在一起的人只是個助理牧師,作爲一個十五歲的大男孩他身不由己地被那個美貌的女人吸引,在門羅與她並肩坐在月桂樹下情意綿綿時他偷窺着他們,幸好如此,他清楚地記得那個女人的面孔,還有她懸垂在腰上的金鈴,只有弗羅的牧師纔會帶上這麼個小飾物,“買賣人”不被允許,而良家女子除非瘋了纔會那麼做。
安東尼奧法師立刻書寫了一封短箋交給學徒,學徒飛快地離開又飛快地回來,並帶來了蓋有領主安芮戒章的信件與全副武裝的四個警備隊員。
他們乘坐着一輛馬車前去弗羅的神殿處理此事,警備隊員騎馬跟隨。
安東尼奧法師沒有將那封信件放進口袋裡——或許是考慮到它很快就要被用到,他注意到黑髮施法者的視線一直在它的周圍打轉——於是,出於一個年長的法師對年輕人的喜愛與隱晦的謝意(那些水),克瑞瑪爾得到了那份重要的信件。
那是一張正方形的,製作精良的犢皮紙,採用對角摺疊法,也就是說,摺疊完畢後紙張還是一個小正方形,四個角對在一起,由紅火漆封緘,拆開後只有中間的一小部分沒有摺痕,上面異常簡短地寫明:作爲鷓鴣山丘與白塔的主人,於日落之前,她暫時賦予了來人部分原屬於她的權利——只爲尋找一個罪大惡極的瀆神之人,他不但是她的眼睛,也是她的喉舌,因此,希望他能到應有的尊敬與幫助,等等等等,諸如此類——含有礦物的墨水閃爍着金屬的光澤,上面撒着促使墨水快乾的珍珠貝粉末,最下面的簽名與信件的內容筆跡一致,都帶着幼稚的圓弧和過於強硬的停頓,幾個地方都被戳出了小洞。
日期被寫在了摺痕上,依照常規,它應該位於整封信件的起首,看得出它是被忘了又補寫上去的,末尾的簽名上除了獅爪戒章留下的硃砂印子,還有抓斧雄獅盤踞於高塔之上的行政章,表明它不僅僅是封領主的旨意,同時也獲得了白塔執政官的支持。
克瑞瑪爾將這封信反覆地讀了好幾遍,從中找不出一絲惶恐卑微之意,只看到了勉強保持着的禮貌與咄咄逼人——異界靈魂的記憶裡,還殘留着一點有關於他那個世界的神職者的記憶——在科學還不那麼發達,人類幾乎以信仰爲精神食糧的中古世紀,無論東西方,侍奉神祗的人總能獲得一點特權和額外的尊重,哪怕他們的神祗從未真正地出現於世人之前,也未賜予過任何切實可見的恩惠與懲罰……他以爲此類情形在這兒會變本加厲,你知道的,這兒的神祗就像空氣一般真實且無所不在,但就他所看的,似乎並非如此。
——各個地域的律法不盡相同——巫妖說,只有被一些被神祗視爲己有的國家和地區纔會出現你以爲的那種情況,他們通常只會敬拜一個神祗,神祗的侍奉者們將觸手伸向每個角落,從最爲崇高的王室到最爲低賤的奴隸,他們只允許出現一個聲音,一個顏色和一個符號,他們施行的不是法律而是神法,所有的一切都圍繞着神祗的需求而生,信奉其他神祗的人會被毫不留情的驅逐與殺害——自然而然地,作爲唯一信仰的牧師與祭司的地位也會被擡高到一個能夠同時充任審判者與執行者的地步——他們當然不會允許自己拿着的刀子刺向自己的身體,除非是內部的傾軋與爭鬥,否則他們可以說是完全凌駕於律法之上的。
至於白塔,它的主人是諸侯領主下的一個領主,他的領土上遍佈着不下一打神祗的殿堂與聖所,作爲統治者,他絕對不會允許有什麼人來分享他的權力——這個大陸上的大部分地區均是如此——如若觸犯他們所制訂的法律,就算是牧師或是祭司也無法輕易逃脫責罰,而且只要他們能夠提交出確鑿的證據或是有身份的證人,就連掌堂牧師與首席祭司也難以動搖他們的最終判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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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曾經的不死者繼續說道,牧師與祭司的地位如何還得看他們侍奉的神祗所有的職權與凡人的需求是否足夠緊密——就像是弗羅,她的侍女在某些時候其地位甚至會低於一個平民,只因爲她們侍奉着的神祗僅僅掌管着情愛與*,除了娼妓與蕩婦,以及她們的恩客與情人之外,誰又會需要與之相關的賜福呢?至於懲罰,她們可不敢詛咒某人失去生殖能力或是破壞既定的姻緣,因爲這將會招引來格瑞第的憤怒——她可是掌管生產與婚姻的強大神祗。
所以說,開罪一個或幾個弗羅的牧師無關緊要,如果我們今天所要拜訪的是格瑞第的神殿或是沃金的聖所,那麼我相信白塔的領主會更爲謹慎一點的。
異界的靈魂似乎還想問些什麼,但此時他們已經抵達了目的地,凱瑞本輕輕地拍打了一下克瑞瑪爾的肩膀,打斷了識海內的交談。
弗羅的神殿美麗而精巧,東西端各有八根柱子,而兩側各有十二根柱子,有一個巨大的門廊,牆壁與地面都鋪設着一種材質細密的奇特石材,就像少年少女的肌膚那樣白皙中透着粉紅,也不像其他石材那樣冰冷堅硬,在其他神殿與聖所矗立神祗雕像的地方,只有一面同樣以這種石材爲主料的浮雕牆壁——猛一看上去只是些毫無規律可言的,線條圓潤的凸起與凹陷,但只要你注視上一會兒,它就會產生變化——手臂、腿、雙腳、秀麗的面容,男性和女性,他們栩栩如生,情感豐富,細節精緻……
凱瑞本舉起一隻手掌擋住了克瑞瑪爾的眼睛。
弗羅的主任牧師對此報以譏諷的輕笑,她看上去只有二十歲左右,卻有着四十歲女人才有的風情與成熟,或者說,還有着八十歲的老嫗纔有的疲倦與衰弱。
“你說的是羅西,她死了,”她聲音沙啞地說:“不是瘋病,是發熱,我們把她燒了。”說完她就不再去理睬安東尼奧,她和這個法師打過交道,他就是個被施加過石化術與冰凍射線的老頑固,而遊俠凱瑞本呢,假如有機會她會親手割了他——她只對那張陌生的新面孔感興趣,他還是個孩子呢,那雙黑眼睛漂亮得難以形容。
“她有留下什麼東西嗎?”
“一些衣服。”弗羅的主任牧師,一邊無聊地撥弄着腰上的鈴鐺,讓它叮噹作響個不停,
“還有飾品。”安東尼奧法師知道一個弗羅的牧師身邊最不缺少的就是那些東西。
“是的,一些飾品,”弗羅的主任牧師無精打采地說,她盯着克瑞瑪爾:“讓那個黑眼睛的小傢伙跟我來,否則什麼都沒有。”
克瑞瑪爾只是眨了眨眼,“好啊。”他說。
過了大概吃完一頓午餐的時間,克瑞瑪爾和弗羅的主任牧師一起從通往二層迴廊的樓梯上走了下來,克瑞瑪爾提着一個沉甸甸的箱子。
“別忘了你說過的,”弗羅的主任牧師說:“你要把所有的東西一樣不少的送回來。”
“即便送不回來。”克瑞瑪爾說:“我也會送回相同價值的金幣。”
“好孩子,”弗羅的主任牧師柔聲說:“我知道你是不會讓我傷心的。”
“她做什麼啦?”在回程的馬車上,安東尼奧法師問,他還想要施放一個法術,被克瑞瑪爾及時地阻止了。
“她什麼也沒做,”克瑞瑪爾無可奈何地說:“那些東西就被放在二層迴廊的第一個房間裡,她只是讓我和她坐了一會,那裡有一面全身鏡,能從裡面看到整個廳堂,她就在那兒大肆嘲笑你們坐立不安,氣急敗壞的模樣……就這樣。”
安東尼奧擰了擰自己的鬍子,而凱瑞本笑着搖了搖頭。
令他們失望的是,弗羅牧師的箱子裡除了些香氣濃郁的絲綢衣服和珠寶之外什麼都沒有,沒有徽章,沒有書信,也沒有卷軸。安東尼奧法師施放了一個檢測類法術,也沒能從裡面找到任何魔法用具。
克瑞瑪爾遵守諾言,將所有的東西放回箱子送了回去。
弗羅的主任牧師正在接待一個重要的“朋友”,另一個牧師接過了她的工作,她在清點了一會後神情古怪地擡起了頭。
“有什麼問題嗎?”克瑞瑪爾問。
她的視線先是在克瑞瑪爾的黑色絲長袍上停頓了一會,然後轉向他的氟石領針,再轉向他的秘銀腰帶,最後落在那隻幾乎覆蓋了一個指節的紅寶石戒指上。
“也許是我記錯了,”她緩慢而猶豫地說:“我記得羅西應該還有一枚金鈴,有榛子那麼大,鑲嵌着寶石。”
“我們……”克瑞瑪爾想說他們確實沒看見,但他隨即頓住了:“她有這枚鈴鐺很久了嗎?”
“不,”那個牧師說:“只有兩天,或者一天,就在她發熱死去之前,我不知道——就算是她之前得到的,那麼至少她沒給任何人看過——那枚鈴鐺很奇怪,”她說:“它沒有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