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納!”一個侍從大聲喊道,一個男孩從豐茂的草垛上猛然跳起,他的嘴邊還咬着一根金黃的秸稈,一邊從草垛上身手靈活地跳下的時候,他還記得順手將那根秸稈拔下來,插回到原先的地方。他有着一雙淡藍色的眼睛,還有淺色的頭髮,從外表上看,他的年齡應該在十歲到十二歲之間,但這個估計是錯誤的,因爲他不是別人,正是安芮的兒子。他還在襁褓之中的時候,一半是出自需要,另一半出自於惡意的戲耍,龍裔術士瑞卡給還是個小嬰兒的伯納用了龍血——龍血,我是說,真正的龍血,是種奇妙的東西,它能夠給凡人帶來力量,也會帶來惡疾,但呈現在每個人身上的景象都是不同的,就像是曾經的安芮,她在服用了用龍血調配的藥水之後,變作了一個即便是始作俑者看到了也會作嘔的怪物。而她的兒子,也許是命運也不願意將如此殘忍的陰影投擲到這個無辜的孩子身上的關係,至少就人們所見,他和一個平凡的少年並沒有什麼兩樣,誰也不知道他公開的年齡比起真實的年齡來至少要少上四年,或是五年。
伯納飛快地鑽入到預備扈從的隊伍裡,他的母親畢竟是一個領主,而且從某個意義上來說,他是國王陛下的侍從,擁有着比普通的平民或是農奴高而尊榮的起點,不過在伯德溫陛下的灰熊軍團裡,等級觀念被弱化到了極致,畢竟伯德溫原本也只是一個卑微的獵人——除了更爲嚴厲的注視與教育之外,伯納並沒有得到更多的特權,他和每個得以成爲預備扈從的孩子一樣,穿着簡單的亞麻長內衣,粗麻或是棉布的外套,一雙粗陋的鹿皮靴子,一日的兩餐,或是三餐只有豌豆湯和黑麪包(可以任意取用直到吃飽),在高地諾曼淡薄的陽光下,他就像是一棵小橡樹那樣飛快地長大了,即便他的年齡已經經過了杜撰以便能夠與他已經近似於成年男性農奴的身高相匹配,但在扈從的隊伍中,他仍然要會令人心生疑惑——真的,常會有人猜這個要比其他孩子高出一個頭顱的男孩不是十五歲就是十六歲。
伯德溫懷疑這是因爲龍血,但安東尼奧法師確定龍血的影響已經微乎其微,幸而這個孩子在身體成長的同時也有着相應的心智遞增——在預備扈從的隊伍裡,伯納是他們的首領,不單單是因爲他是距離國王陛下最近的一個,還是因爲他有着與強壯的身體相得益彰的智慧與理智,他可以擊敗他們之中的一個或是幾個,也可以帶領着他們獲得勝利——雖然只是與另一些預備扈從。
安東尼奧法師懶洋洋地盤坐在一匹脊背寬闊肥壯的牡馬身上,他老了,但他不能夠放下安芮的孩子,即便安芮可以說是變相地將他驅逐出了白塔,但現在想起來,老法師發現那時候的辛酸與苦澀似乎已經釀成了一樽味道清淡的麥酒,他不會回到白塔,爲安芮效力,但他也同樣無法拒絕安芮的哀求,幫助她照看她的孩子。但讓他有着些許失望的是,伯納雖然有着施法者的天賦,但這個男孩並不想要成爲他的學徒,弟子,成爲另一個法師,也不想要成爲某個神祗的追隨者,他更想要成爲一個騎士。
更正確點說,一個伯德溫一樣的騎士。額,不,等等,孩子,安東尼奧法師在心裡喊道,你或許找尋錯了崇敬的對象,伯德溫也許並不是一個惡人,但他也不能說是一個好人,在泰爾神殿裡,那架屬於伯德溫的天平不但完全地傾向了一側,而且佈滿了醜陋的鏽蝕痕跡,在這位神祗的殿堂裡,像這樣的天平或是不是絕無僅有,但也很難說多到什麼地方去——還有伯德溫仍舊揹負着的弒君與叛國的罪名,雖然平民與騎士們都相信這是一個巨大的陰謀,但能夠站立在廳堂之中的人可能永遠也不可能改變他們的想法。有時候,安東尼奧法師覺得,這或許就是王女李奧娜想要看到的,那些固執的爵爺們只有兩個選擇,一個罪人,一個女性。他們不可能支持伯德溫,伯德溫從來就不屬於他們,而且現在作爲國王陛下,他再也不必去屈就或是獻媚,他有着自己的騎士和軍團;他們只能支持李奧娜,海曼家族的最後一人,或許還有他們的兩個孩子,想到這裡,安東尼奧法師就想要微笑——他可能永遠不會忘記,一旦在政務上受到什麼擎肘,王女,不,王后殿下就會宣稱她要召回伯德溫,將政務交給真正應該去處理與完善的人,然後她的大臣們就會嚇得縮起來,就像是一隻被投入沸水的蝦,說真的,他們的眼神可真是又絕望,又悲哀,可到了最後,他們還是不得不做出退讓,或是保持沉默,反正對於他們來說,似乎伯德溫成爲事實上的國王陛下比獸人入侵還要可怕。
說起獸人,雷霆堡的三重城牆已經平靜了很久了,獸人們似乎已經在人類的記憶中銷聲匿跡了,而人們也逐漸變得愚蠢起來,慘烈的戰爭過去不到七年,在荒野之中仍然可以看到叢生蔓草中的悽悽白骨,但宮廷中已經有人提出要削減雷霆堡的軍費支出了——安東尼奧法師覺得,這傢伙不是披着人類的皮的獸人,就是不幸被小魔鬼吸乾了腦髓,反正應該不是一個人類——當然,他的提議連一個附和都沒能得到,更別說是贊同了,雖然那些爵爺們也不太高興看到屬於伯德溫的灰熊軍團愈發強大,但他們之中,頭腦清醒者還是多數,何況還有新王一手扶持起來的新興力量,也就是那些出身平平的騎士們,他們有些爲新王執掌着軍隊與關卡,有些則已經成爲一個地方的領主。
安東尼奧法師的思想飛到了很遠的地方,如果不是伯納驅動着馬匹來到他的身邊,淘氣地伸出帶鞘的短劍想要戳醒他,安東尼奧法師或許還能夠將思維拓展到高地諾曼之外:“你相信我下次會在法袍上附着一個攻擊性的防護法術嗎?”他假裝生氣地說道,但伯納已經從他的身邊走開了,即便驅策着馬匹,他的行動之間仍然帶着人們時常在精靈身上看到的如同行雲流水般的優雅從容,安東尼奧法師搖着頭,事實上,他很高興看到伯納的淘氣,他還記得他第一次看到依偎在李奧娜身邊的伯納,他的身體與靈魂都被強行拉扯過,帶着令人不寒而慄的違和感。他什麼時候開始露出一個普通孩子應該有的神情的呢?好像是李奧娜的兩個孩子出生之後,他意識到自己成爲了一個兄長。
在諾曼的大臣們提出異議,伯德溫代替李奧娜成爲這個孩子的監護人,並且給了他唐克雷的姓氏之後,安東尼奧法師也來到了灰熊軍團,雖然說,作爲一個年老的法師,他更願意在諾曼王都度過最後的平靜日子——但既然他已經接受了安芮的委託,他不得不讓自己的老骨頭再辛苦一把,幸好伯德溫對他還是頗爲尊重的,他在軍團中,不但是法師們的首領,還擁有着許多特權——安東尼奧法師事實上並不在意自己能夠得到什麼,不過他確實欣慰於伯德溫於伯納的姿態與教導——如果要說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大概就是伯納被一些人傳說成是伯德溫的非婚生子。
這個傳言並非毫無根據,爲了避免有心人的窺視與猜測,伯德溫與自己的孩子並不那麼親近,他似乎將自己的慈愛與理想全都傾瀉和寄託在了這個男孩身上,他用一種熱枕的態度對待伯納,比這個位面的任何一對父子都還要像是一對父子——而且伯納確實是把他當做一個父親看待的,安東尼奧法師很難說這還是好還是不好,他爲之憂心忡忡,但同時,他也必須承認,伯納能夠成爲現在這個樣子,伯德溫在其中有着很大的正面作用。
他有時候,不知道是否應該讓伯納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完美的,沒有,就連神祗也不完美。
“伯納!”
呃,還有的就是這個名字,李奧娜詢問過安芮的意見,有關於她兒子的名字,但安芮的回覆是無所謂,她並不覺得一個名字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幾近於玩笑地,她將命名權交給了李奧娜與伯德溫,“只要別是粉紅豌豆就行。”她在信件中是這麼說的。李奧娜將這個權力轉給了伯德溫,伯德溫考慮了好幾天,比考慮那對雙生子的名字的時間還要長一點,然後就給了伯納這個名字,這個名字,正如我們所看到的,與伯德溫有着相似的首字母,但寓意很好,因爲在諾曼語中,伯納是如同熊一樣強壯的人。
在這個名字塵埃落定的時候,還有些大臣抱怨過呢,因爲誰都知道,海曼家族的旗幟就是熊,就算那是兇暴熊,也是熊的一種,這個名字太危險了。
但安東尼奧法師要說,無盡深淵在下,這可真是活見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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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納從很小的時候就有記憶,最初的記憶充滿了痛苦,他記得流入口中的熔岩,母親的哭泣與吼叫,他記得在母親,白塔的領主安芮身邊度過的每一時刻,他知道她是醜陋的,可怕的,但無論她變成了怎樣的一個怪物,她都是他的母親——她把他交給了李奧娜,諾曼的王女,她是母親的俘虜,她們做了交易,用李奧娜的生命與自由換取伯納的生命與自由,他就此脫離樊籠,但他的母親卻仍舊被困縛在那張腥臭的羅網之中。
要說有想過援救自己的母親嗎?當然!伯納從未忘記過她,這也是爲什麼他不願意成爲一個法師,從學徒,到弟子,到被允許離開法師的高塔實在是太久了,但作爲一個騎士就未必,他的另一個父親伯德溫擁有着一支強大的軍隊,他所要做的就是成爲能夠被他信任的左右手,還有他原先的監護人李奧娜,她的兩個孩子,其中一個就是高地諾曼的王位繼承人,未來的國王,而另一個將會是雷霆堡的領主,伯納愛他們,就像是愛自己的弟弟,但他的內心深處,也存在着不爲人知的野心。
伯德溫.唐克雷說過,他將會在兩個孩子十歲的時候退位,將國王的冠冕戴在其中一個孩子的頭上,現在已經過去了七年,孩子們已經長大,而王后殿下日益衰弱,也就是說,三年後高地諾曼就會迎來一個新的國王,並且沒有任何人可以與伯納一樣在新王心中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
大臣們並不希望伯納與諾曼的王位繼承人有着親密的關係,但伯納對於伯德溫來說是不同的,他似乎很希望伯納與他的兒子們擁有一份真摯的情感,伯納知道他曾經有過一個弟弟,狄倫.唐克雷,諾曼曾經的國王,可能是出於移情作用,伯德溫也希望自己的孩子們能夠如同熊的肢體與身軀那樣相互緊密且長久地連接在一起,也許這也是他的一個奢望吧。
伯納擡起頭,花瓣打着轉兒從空中落下,然後他看到了兩張熟悉的笑臉,在他自己都沒有發覺的時候,往事帶來的陰影從他的面孔上離去,年少的預備扈從舉起了自己的手,迴應他的是更多的花瓣與更明亮的笑聲,不一會兒,兩個幾乎毫無區別的男孩從馬道上一前一後地跑下來,抓住繮繩跳上了他們的小馬,可以說轉瞬之間,他們就出現在了軍團的隊列一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