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形怪法師謹慎而隱蔽地檢查了自己的服裝與裝備,正在等待着他的是一個曾經籍籍無名的盜賊,若一定要說他有什麼不同於常人的地方,那就是他曾經以一個非常年輕的歲數成爲了尖顎港分部的盜賊首領。但這在“銀指”的歷史中,也不是什麼非常奇特的事情,比他更年輕而成爲人上之人的也不是沒有,但那些人就像是凸出籬笆的樹木,總是最早被剪除的那部分。之後的事情似乎也佐證了人們的猜測,他在一次刺殺任務中失手,遭到了死亡之神克藍沃牧師的詛咒,讓他變成了一個怪物,銀指公會拋棄了他,把他作爲殺死了親王的非婚生子的替罪羊交出去,很多盜賊以爲他終將悽慘地死在地牢或是刑臺上——他們錯了,他重新回到世人的眼前時似乎又成爲了那個傲慢而生機勃勃的混球,他爲一個強大的法師效力,在這個法師回到格瑞納達,奪回他作爲一個王室成員應有的尊榮和權力的時候,他帶着令人畏懼的力量和陰謀回到尖顎港,這次,他不但要得到銀指,還要得到暗刺,那個與銀指抗衡了數百年的盜賊工會。
如果說,這些還不夠他受到足夠的尊重的話,那麼作爲前一任公會首領的親密盟友和下屬,變形怪法師還知道,這個年輕的盜賊或許還有第二個身份,那就是他們所尊奉的盜賊之神瑪斯克的兒子。
引路人只走到階梯的末端就停下了腳步,變形怪法師繼續往前走,和大部分旅店一樣,旅店的二層只有一條極其狹窄的走道,兩個人如果在上面並肩行走就必須要挽起手來,房間分佈在走廊兩側,經過盜賊的改造之後,每一扇門都按照不同的規律相對,有的可以從一個房間直接撞進另一個房間,而另外一些,需要向右兩步才能看到另一個房門,到了下一個,又變成了需要向左三步才能開啓又一個房間,而且詭異的是,鑰匙上的花紋與房門上的花紋是不對應的(旅店常用相同的花紋來標註房間與相對的鑰匙),不知內情的人很容易弄錯,不過既然這裡的客人多半都是盜賊,而另外一小部分是他們的獵物和客人,這點小麻煩似乎也算不得什麼。
變形怪法師看了看手中的鑰匙,鑰匙上的花紋是烏頭,但他沒有指紋的手指在鑰匙上撫摸了一下,就得到了不同的訊息,他在一個刻繪着百合的房間門前站立了一會——不是因爲他在猶豫,而是要讓房間裡的人知道,他已經到了——隨意地去推拉明知道一個可怕的盜賊隱藏在內的房間門扉是件愚蠢的事情,至少他不會這麼做。裡面的人也沒有讓他等候太久,片刻之後,門就悄然打開了。
變形怪法師首先嗅到是一股甜美的香味,血的香味,一個處子的血,純淨而甘醇,以至於他不受控制地微微垂下了眼睛,掩飾着貪婪而兇暴的渴求——房間的門在他身後悄然闔起。
與旅店樸拙厚重,以原木的黃褐色與岩石的青黑色爲主要色調的廳堂不同,這個房間即便用來接待一個國王也不會有什麼人可以提出疑問或是指責——地上鋪設着厚重柔滑的皮毛,讓每個踏上去的人都會感覺到自己是在雲層而不是在地面上行走;房間的牆壁上覆蓋着黑褐色的胡桃木板,在氟石的光亮下顯露出如同油脂般美麗的色澤與細密的木紋;衣箱、桌椅、牀,連同掛衣的屏風上都雕琢着美麗的雕像與景色,仔細一看,可以看出每個畫面都是一個小故事,連貫起來就是一個英雄擊敗巨龍的傳說。
他的新主人坐在獨腳的圓桌邊,心不在焉地玩弄着手中的金盃,黃金誘人而明亮的顏色在他的深色眼睛中反射出巨龍一般的光芒。
“我的朋友。”葛蘭說:“很高興看到你沒有受到任何妨礙與阻擾——看來你已經達成了我的願望,我是說,無聲無息地。”
變形怪法師深深地鞠了一躬:“是的,主人,”他說:“沒有人察覺……尤其是您特意指出的那兩位,我得到了一個好時機並且抓住了它——那個愚蠢的,見識淺短的人類男性,竟然愚蠢地從一個侏儒手中奪走了他的權柄交給了另一個侏儒,並且沒有想到他會因爲嫉妒與憎恨而背叛,他甚至沒有想到應該拘捕和殺死前一個——而那個侏儒,正如您所希望的,將假的符文碎片交了出去,而將真的留在自己身上,他來尋找我的路上被另一個侏儒抓住了……他叫……”
“麥基。”葛蘭說,他還記得那個色厲內茬的可憐蟲,一個叫嚷着要成爲矮人的侏儒,但事實上,侏儒的特性在他的身上簡直就和落在雪地上的烏鴉那樣鮮明。他註定了必將徒勞無功。不過伯德溫的反應完全符合葛蘭的認知——一個虛僞的,自詡正義與公正,內心深處卻充滿了自卑與蠻橫的蠢貨,他怎麼會拘捕和殺死長長呢,這未免太不符合他希望給予人們的印象了,他不但會不會粗暴地對待那個被他用過即棄的侏儒,還會承諾給他一個新的工坊和新的職位呢,他就是這樣一個自認爲慷慨寬容的所謂“好人”,可是呢,還有誰能夠比葛蘭更瞭解他的人嗎?所謂的慷慨全都建立在沒有觸動他的底線的基礎上,如果有什麼會損害到他認爲不可捨棄的那些,那麼你就能看到一個再殘暴和冷酷不過的惡人。
可笑的是高地諾曼的子民,可能除了少數幾個清醒的人之外,都將這個出身卑微的國王陛下視作正義與公正的神聖化身來看待呢,真不知道那個泰爾在聽聞到這些的時候作何感想?!
變形怪法師僵硬地看着突然大笑起來的主人,當然,一個侏儒,有着一個近似於矮人的名字是有點可笑,但還不至於那麼可笑吧,不過自從他的妻子梅蜜死去之後,銀指的首領就總是有點瘋癲。
“繼續……說吧,親愛的,”葛蘭說,一邊將蜜酒往法師的方向推了推,他們從很早之前就開始接觸侏儒的族羣了,尤其是長長——北方的高地諾曼人一點也不瞭解侏儒,如果侏儒都是些小小的好人,那麼龍火列島的領主們還有必要格外分劃出一個小島給他們居住嗎?那也不過是個變形的牢獄罷了——侏儒在南方諸國可是有着惡名的,他們從來不憚於爲任何人服務,也沒有任何的忠誠與誠實可言,有些時候,他們甚至會挑起領主與領主,領主與國王,國王與大公,大公與領主之間的矛盾,以期得到更多的重視或是收入,至於戰爭會導致多少人流離失所,喪妻失子,諸神在上,那和他們有什麼關係?
“然後我就以侏儒的身份接近了那位莽撞的人類男性,”變形怪法師說:“您的推測準確的就像是早已在水晶球中看到了一切,”他不失時機地恭維了一句:“即便他知道這個侏儒不可信任,但還是願意聽聽他所保有的那個秘密。”
葛蘭笑了笑,他當然知道,伯德溫即便在高地諾曼的鐵王座上坐了整整七年,但實質上,他的內心仍然居住着一個弱小而卑賤的獵人,他不願意放棄的東西太多了,即便它們已經沉重的要將他碾壓成泥,但他在看到力量和權力的時候,他依舊會不顧一切地去抓取,特別是它可以僅屬於他而不是別人的時候。
“我說了。”變形怪法師說:“您所告訴我的一切。”
“這並不是一個謊言,”葛蘭說,他看到變形怪法師突然變得輕鬆了一些,大概是因爲如果這不是一個謊言的話,那麼他的主人就無需爲了保證這個秘密不被暴露而殺了他了,但隨即,葛蘭又從法師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絲惋惜,他一定想到了如果他能夠擁有那個符文碎片……“別想了,”葛蘭柔和地提醒道:“那是誰的東西?無論它之前的主人是誰,現在的主人都是,並且只能是格瑞納達的格瑞第。”
“如果是那樣,”變形怪法師小心地提出自己的疑問:“那麼他會不會設法將符文碎片替換過來呢?”
“他不會。”葛蘭說:“他不會,他會……給自己找上很多理由,然後,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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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奧娜已經陷入了沉睡,她的身體已經越來越差了,早在一年多前,即便符文的碎片也無法讓她重新煥發生機,這也是伯德溫做出那個決定的原因之一,不然即便是要與格瑞納達一戰,他也不會將最後的希望交出去的。
伯德溫擡起身體,他在李奧娜的脣上輕輕一吻,無比愛憐地撫摸了一下她變得稀疏乾燥的紅髮,如果,他是說,如果,他可以成爲一個神祗,哪怕只是一個半神,那麼他也能擁有可以讓一個人類得到綿長而健康的力量,而這個,還只是神祗所能做到的事情中最爲微小的一件。
他穿上長袍,就連靴子也沒穿,一個人孤單地走出了他與李奧娜共用的臥房,侍女和守衛們悄寂無聲地向他行禮,而他只是胡亂地點點頭——在最初的時候,還有人詢問諾曼的陛下是否有所需要,但很快地,他們發現他只是想要一個人在王庭裡走走,就不再過多地詢問和阻擾了。
當石板的寒氣侵入身體時,伯德溫猛烈地顫抖了一下,他發現自己竟然是那麼地渴望着爐牀,還有臥房中的輝石石板,他的關節在嘎啦作響,一陣陣的隱痛從各個地方襲來,他察覺到自己正在衰老,不,應該說,他已經是個老人了,他成爲諾曼的國王與李奧娜的丈夫時,他就已經年過四十,而現在,他已經是個五十歲的老人了,在高地諾曼,一個凡人能夠活到五十歲,就已經足夠幸運的了,但讓伯德溫來說,他一想到死亡,就會渾身顫慄,他不想那麼快地前往哀悼荒原,他還有宏大的願望沒有完成——他必須要活下去,強壯而有力地活下去,他可以不再是諾曼的國王,但他也不能是個行將就木的衰敗之人,他還有孩子,雷哲與雷蒙,即便等到雷哲即位,他也只有十歲,如果他和李奧娜都離開了,那麼誰來扶持他們的呢?那些野心勃勃的臣子難道會願意臣服在一個孩子的膝下嗎?他們不會,雷哲,還有雷蒙,他們有着貴人們憎惡的,來自於他的血脈,年幼的國王,還有他的兄弟,或許會毫無防備地飲下一杯放了毒藥的蜜酒,又或是在在一場狩獵中獨身遇到飢餓的狼羣。
還有他的灰熊軍團,還有他的騎士們,這些對他充滿了敬仰與愛戴的年輕人,他現在還是高地諾曼的國王,即便如此,還是不斷地有人遭到惡毒的污衊與卑劣的刺殺,如果他死了呢,是不是他所建立的軍團也會在頃刻之間轟然崩潰?更不用說,幾天前,還有人質疑他爲何要在龍腹隘口砌築新的三重城牆,那些愚蠢的大臣似乎認爲獸人已經不值一提,直到他將醜雞傳回來的情報丟擲到他們的臉上——獸人之王格什這七年最爲看重的事情是什麼?繁衍!他可以說是不擇手段,不惜代價地從商人們那裡換取奴隸,女性可以生育下半獸人或是獸人,男**隸則承擔了所有獸人雌性原本承擔的沉重勞作,獸人的雌性,和人類的女**隸一樣,幾乎每隔幾個月就在生產——獸人的孩子成長起來要比人類的孩子快,十年,人類的孩子還只能騎着小馬在平坦的庭院裡奔馳,那些野獸崽子不但有成年人類男性那麼高,它們的爪子也足以在岩石上鑿出坑洞,還有他在離開雷霆堡之前聽聞到的那種可以令一個年幼的獸人瞬間長成的藥水,十年前會有,十年後難道就不會有了嗎?
如果不是有醜雞和她的同伴,讓格什的另一個計劃——也就是和人類那樣建立起一個穩固而又統一的國家受到了些許阻擾的話,可能就在今年的冬天,獸人們就要展開一場試探性的攻襲了——而他的大臣們還在爲區區幾個金幣吵擾不已!
補了一點,晚了,抱歉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