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拉醒來的時候,陽光已經從房間的狹小窗口投在她的牀上,從膝蓋往下,都是暖洋洋的,讓她不由自主地產生出一種難得的幸福感,尤其是她看到她的監護人正坐在書桌前,處理那些可能永遠也無法處理完畢的文書,他只穿着最簡單的長袍,沒有任何紋樣裝飾,赤裸着雙足,踏在黑檀木的地板上——阿芙拉懶洋洋地從牀上爬起來,她的鞋子被整整齊齊地放在牀邊,但她甚至沒有看上一眼,下午的地板被陽光溫暖的格外柔軟,踏在上面就像是踏在一個有生命的物體上——她踮着腳尖,挪到克瑞瑪爾身邊,然後跪坐下來,抱着他的腿,將頭放在他的膝蓋上。
這種與貓咪十分類似的行爲讓異界的靈魂很想要去摸摸她的頭,但它只舉起手就立刻放棄了這個太過曖昧的舉動,它沒有去觸碰阿芙拉,而是站起來,留下少女一個人在那裡;“現在感覺怎麼樣?”它在阿芙拉的注視下走到角櫃前,取出水晶的水瓶與杯子,像是最初的想法就是要給阿芙拉拿點水那樣——阿芙拉接過了他遞來的杯子,垂下頭小心地啜了一口,裡面是純淨的清水,帶着如同她所愛的人所有的溫度。事實上,她很早就不再是一個孩子了,雖然身形纖細矮小,如同幼童,但在沒有監護人的歲月裡,她早已痛飲過最爲兇猛,又或是最爲醇厚的酒類,只是如果是那位大人希望她還是個孩子,那麼她就做個孩子好了,這不是一件難事。
“我感覺好一點了。”阿芙拉用雙手捧着杯子,略微歪着腦袋說,異界的靈魂按捺着想要走上去擼一把的衝動——對於一個宅這可真是一件難事,“準備一下吧,我們就要進入黃銅海岸了。”
“您和他約在什麼地方見面?”
“紅寶石海角。”異界的靈魂說。
“什麼時候?”
“後天。”黑髮的龍裔說,然後他略微沉吟了一會,“既然你堅持,阿芙拉,”他說:“你可以和我一起去,”事實上他也很想讓凱瑞本看看阿芙拉,“但你要保證乖乖的。”
阿芙拉沒有回答,而是舉起一隻手,做出發誓的手勢。
異界的靈魂高興地笑了一下,“那麼你準備一下,”它說:“明天……我會讓他看看你是否還需要一些別的幫助。”說完,它就向後退去,很顯然地,它留在這裡,只是確定阿芙拉的情況沒有無限制地惡化下去,而現在,阿芙拉似乎已經有所恢復,謹慎起見,它是不會繼續在阿芙拉的房間裡逗留的。
“這些文書?”
“一會兒我會讓亞戴爾來拿。”異界的靈魂說,他很高興,在他所熱愛的朋友中,幾乎沒有因爲人類生命的短促而不得不在他無法看到的地方匆匆離去的人,除了梅蜜,伯德溫與李奧娜,凱瑞本身爲精靈自然不必多說,而亞戴爾因爲受到了晨光之神的寵愛,不要說死亡,就連衰老迄今爲止也未能叩響他的門扉,他還是那麼地生機勃勃,只是被阿芙拉折磨的有點痛苦……葛蘭,他體內的神祗血脈被激發之後,對於銀指公會的統治可能會漫長到讓很多心懷叵測之人感到絕望……還有修,他雖然已經兩鬢灰白,不可避免地踏入了人類的後半時期,但泰爾的眷顧仍然可以讓他精神矍鑠,身體健壯,至於蓋文,作爲一個施法者從來就是受凡人們豔羨不止的,不僅僅是因爲他們能夠與魔法永遠相伴,還因爲他們比起凡人來,有着更爲悠長的生命與智慧,就像是阿爾瓦法師那樣。後者還在碧岬堤堡,在黑髮龍裔回到主物質位面之後,他還曾經拜訪過阿爾瓦法師,只是阿爾瓦法師已經不再是碧岬堤堡的法師了,或者說,他不願意再被議會僱傭,因爲議會中的大部分人都是殺死了他的朋友哈威,即便這是哈威爲自己選擇的道路,但阿爾瓦還是會感到忿怒與悲傷——現在爲了碧岬堤堡驅逐盜賊與海盜的人是阿爾瓦法師的弟子,他甚至連城市中的宅邸與塔都放棄了,只在霧凇小屋裡悠然自得地過着他的退休生活。
還有白塔的安芮,她不得不僞裝了一次死亡,將白塔與鷓鴣山丘的尊位交給自己的兒子繼承,伯納暫時還未與任何女性締結婚約,但他似乎也不必太匆忙,那些格瑞納達人所做的惡事還是結下了幾顆可以令人得到些許安慰的果實,那就是時間在他身上流逝的速度要格外慢一些,不過也有可能只是因爲安芮做了些什麼——克瑞瑪爾不能確定,畢竟對於白塔他只是匆匆一瞥,而他的原意也只是爲了查探一下灰嶺的情況,但銀冠密林的辛格精靈們似乎並未改變之前的決定,白塔通往灰嶺的門扉仍然緊閉着,不得開啓。
最後,並不是克瑞瑪爾找到了凱瑞本,而是凱瑞本找到了他。一個德魯伊在化身爲鷹翱翔於半空的時候發現了黑髮的龍裔,大概數年前就接到了密林之王的委託的他可以說是亟不可待,氣勢洶洶地衝入了克瑞法的領空,和鷹首獅身獸打了羽毛紛飛的一架後才終於有了和克瑞法的主人說話的機會。
——你不想見到凱瑞本嗎?在知曉凱瑞本正在找尋他的時候,曾經的不死者好奇地問道。也許是因爲相處的時間已有五十年之久,他已經能夠清楚地感受到對方的情緒波動,也能夠從中剖析出它的真實意願,但同樣的,巫妖不那麼愉快地發現,像是他們初見的時候,如同翻閱書本那樣隨意地翻閱對方的思想與記憶已經不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將外來者打磨成了一柄銳利的長劍,但它可以在敵人面前所向披靡,當然也可以對着他擺出防禦的姿態,他還要感謝一下這個來自於另一個位面的竊賊柔和善良的本性,不然他的設想早就變成了不可捉摸的泡影。
——我不確定……異界的靈魂看向巫妖,它的軀體已經不再像以往那樣模糊,但也失去了原先那種單調的瑩白顏色,如果一定要說的話,那就是它正在變得真實,就像它看到巫妖的時候就是一個裹着灰袍或是黑袍的骨頭架子那樣,巫妖也逐漸能夠將“照片”也就是另一個位面的肖像上的人物與這個靈魂做比對了。
巫妖當然知道它爲什麼會猶豫,時間是把殺豬刀,即便是沒有魔法,沒有巨龍,沒有神祗與魔鬼的另一個位面的人們也會這麼說,更比說是在危機重重的這裡了,這個靈魂必然是有所改變的,如果讓它現在就回到它的位面,它也不會是原先的那個它了,但它的內心,或者說是本質,依然是堅定而純淨的。在無底深淵,在血戰中,如果確實有着那麼一個魔鬼或是惡魔抓住了他們,將這個靈魂製作成寶石的話,那麼那顆寶石一定是白歐泊,因爲有着無瑕的底色,即便被命運渲染上無數的色彩,也只會讓它變得更爲璀璨多姿,熠熠生輝。
——那麼說,你是有想過凱瑞本會成爲我們的敵人——巫妖說,看來你已經懂得思考了,真是令人欣慰。
——我從未那麼認爲過,異界的靈魂說,但比起凱瑞本的弓箭,它更不想看見精靈失望的目光——在進入無底深淵之前,他接受了巫妖的導師埃戴爾那的指導,或者說是指引——如果沒有埃戴爾那,長達數十年的血戰它可能根本沒有辦法堅持下來——巫妖驚奇於它將惡魔與魔鬼當做食物,不,這不是它的本意,但它必須將這些邪惡的生物強行物化,而不是將他們視爲有生命,有智慧,有情感的“個體”。是的,在來到碧岬堤堡之前,他就曾經在巫妖的斥責與提醒下施放法術或是揮動匕首,殺人令它作嘔,但那個時候,它至少可以在受到威脅的時候才這麼做,但在血戰中,這種認知將會把它連同這具身體的原主人一同拖入深淵,而他們的結局可能比死亡還要悽慘上萬倍。
它沒有僥倖地嘗試,也沒有滿懷奢望地逃避,它讓自己變成了一個怪物,它發自內心的歉疚與顫抖……
但它想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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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芙拉在第三天的黎明時分就醒了,她打開早已準備妥當的衣箱——衣箱裡面是監護人爲她準備的衣物,在監護人回來之後,阿芙拉的着裝風格就又回到了黑髮龍裔離開克瑞法之前——蓬鬆的及膝長裙,緊身皮甲,腰帶,短匕首,她沒有佩戴過多的首飾,也沒有掛着次元袋,她很清楚自己現在掌握着多大的力量,即便她無法撼動密林之王的殺意,也能夠夾着她的監護人回到克瑞法。但她還是撿起了一枚胸針,胸針上鑲嵌着珍珠與祖母綠,是從翡翠林島精靈們的作品,爲了確保它不是從一個死去的精靈身上摘下來的,把它奉獻給阿芙拉的爵爺耗費了不少心力,但對於阿芙拉來說,這只是一個小飾品,爲了讓她的愛人能夠感到滿意——她必須表現出十分注重這次會面的樣子。
她的做法極其正確,因爲她所愛的那一位一看到她的裝束就微笑了起來,這是一個幾乎無法辨認出來的微笑,但阿芙拉還是覺得它要比晨光或是星辰還要來的光輝明亮。
“我們走吧,”異界的靈魂說,然後將手放在阿芙拉的肩頭。
精靈們選擇的見面地點位於黃銅海岸,在紅寶石海角與碧岬堤堡之間,海水仍然十分溫暖,在這裡,有着阿芙拉暗中操控着的一個城市,阿芙拉不知道這是否是精靈們的一個警告,但密林的手之前可沒伸到這兒,阿芙拉不服氣地想到,他們不能將所有的人類,所有的陸地,以及海島,還有那些完美與純潔的存在掌握在他們的手裡,譬如說,她的城市,還有她的人。
異界的靈魂暫時還不知道阿芙拉有着這樣荒誕的思想,他十分緊張,甚至比被凱瑞本用弓箭指着的時候還要不安,他們在無底深淵度過了那麼多年,那麼多年,就連它自己也不確定自己究竟變成了一個什麼樣的怪物,但阿瑟與葛蘭僅就像是一面鏡子,讓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深淵對於他們的侵蝕,哪怕葛蘭原先就是一個惡毒的盜賊,而阿瑟根本就是一個巫妖,但深淵不但可以令人墮落,還會扭曲正常的心智,要讓惡魔與魔鬼後退,他們要變得比身邊的同伴與敵人更可怕,更邪惡,更危險。
他們回來了,而他們的靈魂卻還像是留在了深淵,或者說,作爲人類的部分早已被吞噬了。
阿芙拉不是第一次進入這座城市,這座城市原先屬於一個小公國,而阿芙拉的下屬們成功地讓這個城市成爲了自由城市,和碧岬堤堡不同的是,它實質上屬於克瑞法,每個議員都被克瑞法的龍牙騎士與法師嚴密地控制着,因爲阿芙拉不斷地輸入人與貨物,這座城市突然地變得繁榮了起來。
精靈們選擇的是一家酒館,和每個城市那樣,這個叫做“鱗片筆”的酒館也總是充滿了各色各樣的傭兵與盜賊,但阿芙拉和克瑞瑪爾走進來的時候,這裡安靜的就像是一個莊重的殿堂,或是一座森冷的陵墓。
他們走上樓梯之後,大約過了溫熱一杯酒的時間,人們纔開始得以悄聲議論起來。
“他們和精靈有約定。”酒館主人說,一邊擦拭着滿是油膩的杯子。人們點着頭,一致認爲這很對頭,像是這樣的人,就是應該和精靈們見面而不是和其他的什麼鬼玩意兒。
這座酒館如果要說有什麼好處,那大概就是牆壁出乎意料的厚重,除了酒館主人,以及他那間特殊的房間,沒有人能夠輕而易舉地竊聽到隔壁的房間在說些什麼,間隔着一個樓板就更加不可能了,但人們還是不自覺地會往上看,像是往上看就能聽見什麼。
“這裡還從未來過精靈呢。”一個盜賊嘀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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