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們所在的位置往下,就是紅寶石海角,而過了紅寶石海角,再往東,就是白銀瀑布,星光河將鷓鴣山丘與白塔,還有碧岬堤堡與南方諸多分割開來。
要說南方諸國,那也是一個奇特的地區,因爲星光河的支流有一大部分如同細網那般分佈在南方諸國所在的寬廣平原,又有高地諾曼,以及更遠處的龍脊山脈爲他們抵禦着來自於極北之地,以及呼嘯平原的寒流與颶風的關係,這裡的土地肥沃,氣候適宜,密佈湖泊與森林,雖然偶爾也會出現旱澇之類不可控的惱人境況,但之前的豐厚積存不但能夠讓南方諸國的民衆得以飽腹,就連整個大陸的人類,以及獸人,矮人和侏儒們也無需害怕遭到饑荒的折磨——這裡有接近一百二十個小國,數以百萬的人口,而他們負責着整個大陸三分之一的食物供給——豆子,小麥,蕎麥與黑麥,還有水稻(從瑟里斯人那兒盜取的種子,可以一年三熟),以及捲心菜,蘿蔔,洋蔥,大蒜等等,他們還在丘陵之間蓄養牛,羊,雞鴨,還有鵝和兔子。時常有吟遊詩人在詩歌中讚歎這裡是一塊受到祝福的富饒之地,究竟是誰祝福了這裡人們不得而知,但即便是善忘的人類,也知道這些如同星辰一般零散的微小國家,原本是一個龐大的帝國。它曾經是那樣的強大無匹,那樣的寬廣無垠,帝國的統治者甚至不是一個人類,而是一隻巨龍,他用其他種族無法企及的智慧,強悍的力量,與悠長的生命統治了這個帝國數千年,即便後來,巨龍統治人類的時代逐漸離去,法崙也隨之緩慢的沒落,但無論是哪個國家,都不敢在銀龍仍然注視着它的帝國時有任何悖逆之舉。
帝國的崩潰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或許就是從古老的銀龍順應法則的召喚,在巨龍們的神祗帶着他們一同去到新的位面後開始的,當人類終於意識到巨龍終於消失在了他們短暫的生命裡,那些因爲畏懼而被延長起來的野心與慾望就像是雨後的草菇那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現在各個陰暗的角落裡,但如果要說是誰對這個古老帝國的基座造成了毀滅性的一擊,那麼除了現在已經是半神巫妖的埃戴爾那別無他人——雖然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有幸知曉他的名字。但那些積滿了灰塵,脆裂不堪的卷軸和石板上,還是能夠讓喜愛歷史與隱秘的人們略一管中窺豹,從細微之處尋找到那個龐大帝國最終潰散倒塌的脈絡的。
但也有些存在,神祗或是魔鬼,幾乎可以說是對此瞭如指掌,尤其是格拉茲特,畢竟那個時候,他爲了感謝埃戴爾那把他從他的情人女巫王意戈薇爾弗的監牢中釋放出來,可是爲他效力了整整五十年,無數慘劇與災禍都有着他的影子漫遊或是潛伏其中,不過讓那時候的他奇怪的是,作爲銀龍的子嗣,在完全地毀滅了他的兄長以及一干奇妙的兄弟姐妹之後,埃戴爾那竟然沒有戴上王冠,坐上寶座,雖然格拉茲特也不是那麼意外,畢竟從很早之前開始,他就察覺到,這個龍裔似乎對這個世間充滿了厭倦與惡意,而他兄長因爲忌憚他的力量與智慧,想要殺死他的行爲就像是開啓了一個閥門,讓這隻傲慢的小龍毫不留情地將心中的黑暗徹底地傾瀉了出來。
帝國的直系血親幾乎全都被他殺戮一空,剩下的只有原本沒有繼承權的非婚生子,和只有微薄血脈的旁系,他將他們召集起來,當這些弱者戰戰兢兢,以爲自己難逃一死的時候,卻意外地得到了一份慷慨的饋贈——埃戴爾那將整個帝國分割成了小而零星的塊地,然後用投擲骰子的方法將這些地方分封給他們,接下來,他們可以成爲國王,也可以成爲大公,又或是成爲一個自由城市的領主,他都不介意。當然,這種方式的分封必然帶來長久的混亂,誰不想要更多的子民與領地呢?不過這已經不是埃戴爾那,或是格拉茲特會去關心的事情了,格拉茲特回到了無底深淵,爲了處理他失蹤之後的諸多事宜,沒有幾十年只怕他很難再有興致與機會回到主物質位面,而埃戴爾那,想到這裡烏黯主君就要嘆氣,作爲一個龍裔,那時候他還只能說是一個年輕人,但誰能想到,等他再看到那隻黑色的小羊時,埃戴爾那已經成爲了七十七羣島上的一個資深巫妖了。
惡魔發現自己竟然難得的多愁善感起來,他將這個問題歸咎於他們所在房間的裝飾,這座高塔原本屬於一個巴特祖雜種,但裡面的傢俱,帷幔和雕像,裝飾都帶有着一千多年前的法崙帝國風格,也就是銀龍喜歡的那種——優雅,穩重但又不失精緻華美的線條,點綴和色彩,就像是他現在看到的,如同夜幕低垂時的深藍色絲絨帷幔之間,繡着彎曲複雜的銀色蔓草,而在蔓草中,如同露水一般的珍珠與水晶在氟石的亮光下閃爍着柔和動人的光澤,一隻幼小的銀龍從帷幔的頂端垂下頭頸,雙翼展開,每片鱗片都只有米粒那麼大,但惡魔一眼看過去,一點也不奇怪鱗片上還有着細微的紋路——就像是真正的巨龍那樣。黑檀木的牆板從地面一直延伸到弧度突兀的穹頂,雖然有氟石的照明,但還是有一枝被塑造成美杜莎頭顱形狀的黑鐵燈架從上空懸吊下來,每條蝮蛇的口中都咬着一隻燈座,燈座中灌注着魔鬼的油脂,燈火因此呈現出詭異的深紫色,穹頂上描繪着畫像也隨着它們的輕微晃動而不斷地變化着眼神與身姿,或許如許多深淵生物所喜歡的,這裡的原主人也在這些畫像中注入了不甘的靈魂,它們無人的時候還在竊竊私語,但埃戴爾那與格拉茲特一進入到這裡,它們就立刻如同寒蟬一般,一聲不出了。
巨龍們喜歡的房間總是異常高大與空曠的,按照格瑞納達的例證,每個房間都必須能夠容納得了一隻巨龍真正的軀體,這個房間雖然不是爲巨龍所準備的,但也相彷彿,畢竟魔鬼們也有着臃腫如同小山般的身軀。也正是因爲如此,法崙時代的傢俱放在這裡竟然也相當的契合——橫貫了半個房間的書桌,從地至頂的書架,還有高聳寬大的座椅。
但格拉茲特還是能夠看得出,這裡就像埃戴爾那所說的,是一個暫時將就一下的地方,房間裡沒有一絲屬於半神巫妖的氣息與痕跡,除了書桌上的那隻水晶球。
“你現在還需要這個嗎?”格拉茲特驚訝地問,他將手放在書桌上,埃戴爾那蹦跳蹦跳地將自己移動到水晶球前,簡直可以說毫無半神巫妖應有的風範與儀態——但讓他去吧,這兒僅有的兩個混球誰還能不知道誰嗎?
水晶球大概可以讓回覆原先大小的埃戴爾那纏繞一圈,這個體積極其驚人的球只能說是半神巫妖一貫的惡趣味,它的表面光潔如同鏡子,透明如同冰塊,只有中心有着小如指頭的白絮,但它很快就應着埃戴爾那擊碎的符文發生了變化——它就像是一團活躍的水那樣迅速地旋轉起來,並且越來越大,最終吞噬了整個球體,埃戴爾那將尾椎抵在頸骨下方,等待着——而格拉茲特一派悠閒地投下了更多的法術,他們不確定是不是其他的神祗,或是強大的惡魔,魔鬼以及施法者正在和他們做着一樣的事情,但埃戴爾那的符文,還有格拉茲特的魔法可以讓他們無從察覺,即便察覺了,也不會因爲法術,以及源頭懷疑到他們身上。
球體中的雲霧終於在片刻之後散去,惡魔與半神巫妖看見了他們頗爲熟悉的臉,黑色的長髮,與黑色的眼睛,克瑞瑪爾向虛空看來,似乎有所感覺,但又不能確定,埃戴爾那舉起尾椎,“噓”了一聲,而後滿意地看到他的小弟子聰明地轉開了視線——球體中的景象轉動着,從黑髮龍裔這裡轉移到了下方,那是一張地圖,格拉茲特一看就知道釘着小釘子的部分正是南方諸國,想來埃戴爾那也是,然後景象的定位又向上移動,落在一個少女的身上,“阿芙拉,”埃戴爾那喃喃說,立刻偏轉了球體的方向,讓定位落到另一個少女身上,格拉茲特搖着頭,在無底深淵的時候,他不能確定,但現在他能確定了,費瑞克希爾體內的神力確實被克瑞瑪爾大膽地盜取了一些,也許只是一小點,幾乎可以歸納在損耗之內,但一看到阿芙拉,他就嗅到了失落的神力的蹤跡。
惡魔的手指落在了水晶球上,因爲剛纔的作弊行爲,埃戴爾那老老實實地停下了視點的移動,球體中呈現出的景象是一個黑髮尖耳的精靈少女,“露西厄,”烏黯主君說:“翡翠林島女王的孩子。”惡魔沿着露西厄的視線移動,不費吹灰之力地就找到了那個被她注視着的人——“她喜歡他。”格拉茲特說:“真是有趣啊,她知道克瑞瑪爾曾經被他的母親,還有他的族人無情地拋棄過嗎?”
“知道,”埃戴爾那興致勃勃地分析道,雖然他在還是一個生者的時候,沒有和任何女性締結婚約,也沒有擁有後代,但他就和所有的不死者那樣,熟悉並且懂得如何最好地利用情感,無論是不是自己的:“她只會感到歉疚與憐憫,並且把它們和愛混淆一通,或是因爲前者,而加深後者。”
格拉茲特看了一眼埃戴爾那,在最初的時候,他還曾經認爲埃戴爾那是被他的血親傷了心,後來他才明白過來,只怕他們剛剛見面的時候,這傢伙就已經快瘋了,而等到法崙毀滅,埃戴爾那也已經拋去了最後的鐐銬——完全地放飛了自己。
球體中的定位在惡魔滿足了好奇心後,就又開始緩慢地轉動起來,最後惡魔指了指其中的一個:“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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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雀號?”異界的靈魂不敢置信地叫道:“小雀號!難道考伯特還在嗎?”
凱瑞本搖了搖頭,“考伯特在三十年前就離開我們了,不過我想,”他說:“他應該是無比快樂地前往哀悼荒原的,”精靈的眼睛中滿是欣慰:“他並不是在牀鋪上平平無奇地因爲病痛而死去的,他是在與海盜的戰鬥中聽到了蘇倫的召喚——她召喚了他,而他慨然離去……現在小雀號屬於他的孫子。”
異界的靈魂站住了,他已經看到了小雀號伸出的舷板上輕快地跳下了一個年輕人。他的臉上帶着考伯特的些許特徵,但異界的靈魂已經清楚地感受到了——人類的生命是極其短暫的這一設定,雖然自從它來到這裡後,巫妖不止一次地警告過它這一殘酷的事實——就像是精靈以及巨龍,選民那樣,他們的生命是人類的幾十倍,幾百倍或是更多,所有隻能擁有短促生命的種族,最終只能成爲他們生命中一閃而過的火光,雖然絢麗,卻難以留下深刻的痕跡。
來自於另一個位面的靈魂佇立在原地,它從未感覺到這個世界是那樣的陌生,甚至比它剛剛來到這裡的時候都要來的冷漠與疏遠。
巫妖坐在識海里,安靜地觀察着那個漸漸有了固定的形狀,也漸漸有了色彩的靈魂,它不再那麼單純,潔白了,但就巫妖來說,這是必然,並且是他希望看見的——他曾經誘惑過整個靈魂,但讓他吃驚的是,他竟然失敗了——相比起成爲國王,英雄,乃至於神祗,這個平凡的靈魂竟然只想要回到它的位面,回到它的家,是啊,曾經的不死者描述和給出的都是很好的,但都不是它要的。
它的願望是那樣的堅定,又是那樣的專一,也正是因爲這樣,它反而會在自己已經變得強大的時候迷惑與恐懼——巫妖知道它在恐懼什麼,它終於發現自己正在改變——改變之後的它只會屬於這個位面,而不是它的來處——那個餮足卻虛弱的位面是無法承受的住一個高魔位面的強者的,就像是一片葉子無法承載一隻大象。
它甚至無法選擇,善良寬和的本性與受到的教育讓它無法做出將所有殘酷的事情推給巫妖的卑劣行爲,但要在這個充滿了危險與暴戾的位面生存下去,原先的它,一個軟弱的凡人絕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