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身體魁梧的半獸人將一個落魄戰士高高舉起,撕成兩半的時候,露西厄的眼睛中流露出了憐憫之色——這個戰士是被他的同伴逼迫出戰的,顯然,他的同伴誰也不想成爲這個半獸人的手下敗將乃至犧牲品,但他們知道領主不會高興看到有人不戰而敗,所以經過一番斟酌,戰士就被同伴的刀劍威嚇着不得不走到場地中間——而現在,他的同伴甚至還和其他人一起爲了殺死了他的兇手一起高呼狂叫,銀幣與金幣不斷地在他們的手中傳來傳去,他們在賭博。雖然正統的比武大賽中人們也免不得爲自己心愛的騎士投下賭注,但這裡的金錢博弈顯然要比前者更爲卑劣殘忍,譬如說,之前的那場戰鬥,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戰士必然失敗身死,可是呢,這不代表他們就失去了投注的興致——一些人認爲他會被扭斷脖子,一些人則認爲他會被切下四肢,還有一些,猜中了他會被徒手撕成兩半……真不知道,那位戰士在走向場地中央的時候,聽着人們高聲談論着他的死亡方式,心中在想些什麼。
“如果你是在同情那個人,”艾洛赫俯身在露西厄耳邊輕聲說到:“那麼你很快就會發覺,他的死亡很難被稱之爲一個悲劇,正確點說,應該是他受到報應的時刻來臨了。”
憑藉着精靈特有的視力,依照艾洛赫指出的地方看去,露西厄輕而易舉地找尋到了從那個死去的戰士身上掉落下來的東西——他只帶了一柄黑鐵寬劍出戰,沒有盾牌,也沒有鍊甲,但手指上有着戒指,當負責清理的人將鮮血淋漓的部分挪移到一塊粗糙的亞麻布上的時候,還是有好幾根掛着墜子的鏈條從血肉中被巧妙地轉移到僕人的皮囊裡,雖然只是一瞬間,但露西厄清楚地分辨出這些項鍊無論款式還是粗細,長短都不像是一個粗魯的男性所有的,何況上面還有着做成紋章形狀的寶石掛墜,這隻能說——最大的可能,這些東西都是從他人那裡劫掠而來的,就像其他傭兵那樣,他將這些必要時刻可以用來換取性命的東西藏在最裡面,只是他大概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被同伴出賣,而對手又是一個認爲宣揚自身的強大比得到一丁點兒的贖金更重要的半獸人。
接下來就是“黑火”傭兵團,領主看向醜雞,而那個還沒有失敗過的半獸人也從勝利帶來的傲慢與狂喜中清醒了過來,他只是一個半獸人,在從部落逃離之前,在獸人中他只是一個工具,一樣武器,一種消耗品,但自從他來到人類這裡,他就成爲了一隻不可令人忽視的野獸,人們看到他的時候眼神會畏縮,說起話來也會顫抖或是結巴,他可以隨意地拿走他想要的任何東西,或是人,就連他們的首領,對他也是尊重而客氣的——他身上的這件精鋼鍊甲就是首領的私藏,當然,這樣的慷慨不是沒有回報的,他已經爲他的首領和傭兵團戰勝了無數敵人。
但他也有着畏懼的東西,那就是獸人,從他還是個幼崽的時候,獸人殘暴,蠻橫而強大的身影就成了銘刻在他心臟上的印記,即便他被難以計數的人類恭維,詛咒以及憎恨,一看到獸人,他還是會忍不住想要恭敬地匍匐在地上——那個醜陋的傢伙不是獸人,但他身上的氣味與眼睛仍然讓半獸人陷入到了不安與惶恐之中,他後退了兩步,不再徒手,而是從同伴那裡拿來了他的武器。那是一柄連枷,這種武器當然不會是農夫們用來擊打穀物,只是在被領主徵召時不得已拿上的細長杆子,它就和它的主人一樣是兇器,握在手中的部分是一根粗壯的黑鐵棍子,棍子的末端連接着一條鋼鏈,鋼鏈的另外一端懸掛着一顆有着人類頭顱那麼大的帶刺的黑鐵球。
假若如他和領主,還有其他人所預料的,迎戰的是“黑火”中那個面目醜陋的大個子,那麼半獸人拿起這種武器人人都會覺得理所當然,但讓所有人驚訝的是,出戰的竟然是個纖細又花俏的……有人認爲那是一個女孩,但馬上有人告訴他們那是一個宦官,對於這種不再是男人的男人傭兵們當然不會對其抱有善意,各種污穢的叫罵頓時湮沒了整個場地,直到領主的侍從們揮舞着鞭子讓他們安靜下來,而半獸人卻咧開了嘴,他纔不在乎對方是怎麼被當做犧牲品被拋出來的呢,他只在意自己是否能夠展露出能夠讓領主滿意的本領……或者他應該寬容地讓這個兔子樣的倒黴鬼尖叫上更久,他知道領主是喜歡看到血和扭曲的面孔的,而且善於刑求與折磨也可以說是一種特殊的技巧。
半獸人做好了決定,就將連枷插入腰帶裡。他從來就是一個謹慎之人,在最後的結果沒有得出之前,他寧願受到尖刻的嘲笑,而事實證明他或許是對的,他伸出了巨大的手掌,向敵人撲去的時候,他的敵人卻藉助着細瘦的身軀,以及真的如同兔子般的快捷敏銳從他環抱的手臂中猛地跳了出來,一邊揮舞着細劍,向他的眼睛刺去——可惜的是這也是半獸人預料到的,他只一翻手掌,就將擋住了細劍,細劍的末端甚至在他黝黑的掌心中滑出了金屬交擊的吱嘎聲——半獸人戴着護掌,鑲嵌着秘銀的龍皮革很好地保護了他的皮肉,而阿芙拉一擊不中,立刻就藉助着在護掌的金屬部分彎曲的細劍彈回的力量高高跳起,半獸人大喊着想要抓住她的時候,她改變了握劍的方式,細劍光滑如鏡的外觀驟然折射出耀目的光芒,半獸人只覺得眼前突然一白,而後他看到的東西都驟然變得模糊起來。他發出一聲憤怒地吼叫,反手拔出了連枷,只一下就把它揮舞了起來,末端的帶刺鐵球,鋼鏈,以及黑鐵棍,還有半獸人手臂的長度在累加起來之後,幾乎佔據了四分之一個場地,半獸人平穩地站在原地,一邊緩慢地移動着腳步,呼嘯的鐵球在掠過觀戰人們面前的時候,沒有人敢於繼續站在原地,即便如此,仍然有一個退卻不夠及時的傢伙,被鐵球的尖刺撕裂了半張面孔,他倒在地上,哀叫着,但沒有人去幫助他,傭兵,士兵,侍從以及貴人們都興奮地睜大了眼睛,等待着又一場血肉盛宴的開場。
阿芙拉站在距離半獸人不到十五尺的地方,而她身後就是領主的士兵們放下的長矛,矛尖幾乎刺穿了她華美累贅的小斗篷,這也是進入場地就無法逃跑的原因,領主只允許出現兩個結果,生,或是死。不過阿芙拉絲毫沒有懼怕之意,哪怕半獸人揮舞着的連枷正在快速地侵吞她所能佔有的空間。不得不說,有着強健的手臂與力量的半獸人非常擅長使用這種武器,他穩定地讓連枷在自己的身周圍繞成一個無形的羅網——一般人根本不可能長時間地揮舞着那麼沉重的東西,而他甚至還能夠不斷地做出微妙的改變,讓敵人無法預計到帶刺圓球會從什麼樣的路徑撞向自己。
但就在一個士兵偶爾的眨了眨眼的時候,那個可憐的小宦官就突然不見了,隨後他看見那個將自己裝扮的如同一隻鸚鵡的蠢貨像是發瘋了那樣徑直衝向了帶着尖銳風聲,旋轉不休的連枷,人們頓時狂叫起來,他們渴望着看到血肉飛濺,可惜的是,阿芙拉真的如同展開翅膀的鳥兒那樣飛了起來,除了施法者,以及一些血脈特殊的人,沒人能夠看清她是如何躍入那道微不可見的縫隙中的,但就是這道縫隙的存在,讓細劍的寒冷光芒在半獸人的咽喉處閃爍——極其短暫地閃爍,因爲就在這個時候,毫無預警地,從半獸人的短袍裡伸出了一隻同樣毛茸茸,黑乎乎的手,它一把攫住了細劍,讓它難以動作,而半獸人的第二隻手卻已經從後方抓向了敵人的腦袋。
“魔法!”一個法師頓時高叫起來。施法者們的戰鬥不在這裡,他不同情場地中的半獸人或是宦官,但作爲一個施法者,他也會認爲在確定只有凡人的戰鬥中使用魔法是一種近似於褻瀆的行爲。
“與生俱來!”半獸人的傭兵首領緊接着高叫起來,同時臉上帶着一點不悅,因爲他不覺得一個瘦削的凡人值得讓半獸人暴露出他們的秘密武器。
只有半獸人才知道自己遭受到了那種只有死亡才能帶來的,陰冷而又晦暗的威脅,他在暴怒中低聲咆哮:“我要吃了你,”他發誓說:“細嚼慢嚥的!”
但他多餘的那隻手驟然一空,那柄堅實的細劍突然就如同流水一般地從他的手掌中消失了,他停頓了一下,聽到自己的首領在高喊:“魔法!”
“只是武器而已。”另一個聲音及時地回答道,聽起來並不尖銳或是高昂,但在場的人都聽到了,然後有人嗤笑了起來。
但半獸人已經無法顧及這些了,他先是感覺到了輕微的壓迫感,然後是冰冷,之後纔是劇痛——來自於他的雙腿之間。
大叫大嚷的人們瞬息間陷入到了一片奇特的平靜之中,在這裡的,幾乎都是男性,因爲身體的制約,傭兵們很少出現女性,但即便是女性,也忍不住併攏了一下雙腿,男性們就更別提了,他們都覺得某個地方在火燎一般的疼痛。
“野獸真不愧爲野獸。”阿芙拉說,她的敵人在明白了自己失去什麼之後,徹底地失去了控制,他似乎已經不再記得自己在什麼地方,正在做什麼,身邊又有什麼人,他只盯着阿芙拉,那個色彩絢麗的影子,笨拙而又堅定的挪動着身體,隨着一大堆黏連着噁心毛髮的血肉從他的鍊甲中掉落出來,半獸人的連枷擊打在領主所在的高臺基座上,領主厭惡地皺起眉頭,舉起一隻手,他身邊的法師立即投擲出一個法術,瘋狂的野獸立即燃燒了起來,他的叫聲大概可以覆蓋整座小城。
“所以說,”領主對自己的侍從說:“別去招惹一個宦官,”他說:“他們也許希望每個人都能和自己一個樣兒。”侍從心有慼慼地點了點頭,原本那傢伙是能一下子刺死他的敵人的,也免得遭受到如同暴風驟雨般的回擊,但他就不,他寧願切斷一個男人,或說雄性最重要的東西,然後笑嘻嘻地被追殺。
“那麼,”阿芙拉用那種尖細的聲音問道:“我算贏了嗎?”
“當然。”領主的侍從急忙說,“您們已經獲得了這場勝利。”
阿芙拉微笑着將細劍掛回自己的腰間,這是克瑞瑪爾,她的監護人給予她的珍貴禮物之一,和高地諾曼曾經的國王伯德溫所有的流銀魔法手臂相同的材質,它在平時的時候就是一柄經過了僞裝的秘銀細劍,但在需要的時候,它就會化爲流動的液體,然後變成阿芙拉所想的任何形狀。
而傭兵們忍不住哀嘆起來,如果說之前的半獸人表現出來的殘忍危險,讓他們爲之躊躇不前的話,那麼阿芙拉的行爲也不免讓他們心驚膽戰,被人撕成兩半當然不那麼愉快,但在死亡之前還要遭受這種只要是男性與雄性就無法忍受的羞辱,似乎也不能說是一件值得安慰的事情——傭兵們的戰鬥從來不是光明磊落的,但很少有人會採取這種方式,畢竟他們自己也是……男人……
幸而“黑火”的首領召回了那個小惡魔,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