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自行降階,巨龍艾歐已經變得十分虛弱,雖然他仍然是一位無比強大的神祗,甚至可以說,僅在神上之神之下。但毫不誇張地說,每個神祗都有可能成爲他的敵人——即便是自詡爲神上之神的忠實戰士的泰爾也不例外,想到這裡,巨龍艾歐就不禁咧嘴一笑,一千多年前,在巨龍離開這個位面之後,因爲神上之神失落了“石板”而導致的諸神之戰隕落了多少強大或是弱小的神祗,就連泰爾摯愛的妻子也沒能逃過她的厄運,遑論其他,更不用說,神上之神近似於玩笑般地給與了三個凡人神格,一舉將他們分別擢拔到魔法之神,死亡之神與陰謀之神的位置上,這不由得衆神不產生憤怒與恐懼的情緒。
泰爾,羅薩達,伊爾摩特,還有希瑞克,瑪斯克與獸人之神卡烏奢,他們如何能夠架構起鬆散的聯盟呢,不就是爲了求得一個不讓自己被隨意玩弄拋棄的依據嗎?他們不能夠再如以往一般,對這位莫測的衆神之主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他們急切地想要通悉他的本質,瞭解他的過往,以及,探知他的……弱點……可惜的是,神上之神幾乎只在宣判與給予懲罰的時候出現,而他出現的時候,他的力量可以征服每一位神祗,讓他們匍匐在地,除了恐懼就是恐懼,無法提起一點反抗的心思。那麼,作爲神上之神最初的,或許也是最後一個聖者巨龍艾歐,不正是他們能夠找尋到的縫隙嗎?就連光明的羅薩達,正直的泰爾,以及悲天憫人卻淡漠權勢的伊爾摩特也無法經受得了這樣的誘惑——最爲諷刺的是,巨龍艾歐知道他們的猜測是對的,他的身軀中,靈魂中,本質與神格中,確實有着艾歐留下的深刻印記,他原本就是艾歐的分身與投影,爲了創造巨龍,艾歐甚至還在他的軀體與精神中留下了很少的一點本質——神上之神的本質,而非巨龍艾歐。
巨龍艾歐露出一個微笑,如果諸位神祗知道這一點的話,他們的行動一定會變得更爲瘋狂。不過他已經將自己很好地藏了起來,他不需要很多時間,而法崙皇帝的身份原本就是一個不錯的基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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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到露西厄的那一刻,巫妖就知道自己應該將一些事情往後推,先將這個麻煩解決了。
他不是他的同居人,從他還是克瑞瑪爾起,就和每個紅龍龍裔那樣,極端缺乏同情心與同理心,而且他最討厭的事情可能就是被脅迫,畢竟他還十分弱小的時候,就被強迫做了許多他不願意做的工作,這些繁雜噁心的情緒堆積起來,讓他在遇見埃戴爾那之後就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從術士轉化爲死靈法師,再從死靈法師轉化爲巫妖,對於其他不死者眷戀不已的生者身份他真的沒覺得有什麼好,相反的,一具會令人恐懼不安的骨頭架子纔是他的心中所愛,在埃戴爾那的塔裡,他晃盪着一身骨頭架子的近百年裡,纔是他感覺最安心,最輕鬆,最愉快的時刻。
選帝侯們在策劃什麼,他早已有所耳聞,只是曾經的不死者根本不認爲他們能夠做出什麼能夠直接威脅到自己的事情,要說拿那些人類來挾制他……不好意思,他可不是會將一切苦難與眼淚揹負在身上的伊爾摩特信徒,而他的同居人,雖然本性良善,但也有着自己的底線——曾經讓巫妖氣惱,而現在卻讓他覺得很妙的是,無論是灰嶺,在格瑞納達,在克瑞法,還是在碧岬堤堡,或是龍火列島,來自於另一個位面的靈魂都從未忘記過自己曾經只是一個凡人,這讓它永遠都不會與輕浮、狂妄或是天真有所關聯,它會爲了那些卑微的人類做出犧牲,但不會成爲最終的祭品。
當然,或許會有人認爲他們會留戀權勢與榮耀,不過他們很快就會驚訝與懊悔,如果巫妖會在意這些,作爲格瑞納達新王最小的孩子,能夠從術士塔裡走出來就代表他有了被重視和利用的價值,就像米特寇特;而他的同居人,來自於一個幾乎沒有實質上的國王,皇帝或是獨裁者的位面,即便有,他們的形象也不是那麼美好,至少異界的靈魂從未想過要成爲他們中的一個——他們之所以留在這裡,異界的靈魂是出於責任心與同情心,而巫妖則是將其視爲一次小小,隱晦的嘲弄——對神祗們的。
想到神祗,巫妖也無法控制地嘆息了一聲,神祗們都是一羣瘋子,他曾經如此確信過,現在是,以後也是。阿芙拉以前是個多麼可愛的孩子啊。當然,人類似乎也不遑多讓。
“露西厄。”他低聲念出了這個名字。
如果一定要說人類給予露西厄的全都是壞處,這種說法一定是不公平的。精靈們或許對於美有着凡人無法企及的敏感性與後者無法觸摸到的出色技巧,但對於如何展現軀體與既定年齡的魅力,這點精靈們也同樣只能說是望塵莫及,畢竟崇尚自然的精靈們對過於繁雜,不自然的裝飾從來就是避而遠之的。
侍女們並未將露西厄裝扮成一個豔麗的娼妓,她們的父兄是要促進婚約締結,而非需要從中作祟,但露西厄確實不再是原先那個稍顯笨拙的精靈少女了(或者說,她原先只能說是一個“孩子”),她就像是人們口中所稱的“小女王”那樣,戴着花朵的冠冕,身着月光色的絲袍,她看向克瑞瑪爾的時候,除了先前的崇敬與傾慕之外,周身的氣息已經不再那麼茫然紊亂,她雖然沒有握着權杖,但選帝侯們有意爲之的退讓與服從已經讓她有了傲慢的資本與習慣。
隱形的魔法侍從們關上房門之後,就沒有人能夠繼續看見與聽見房間裡的事情,但他們談了很久,從陽光璀璨的正午直到夜幕降臨,魔法星河徐徐升起,在星光與月光的雙重照耀下,箭矢之峰猶如雪堆冰砌,無數雙眼睛注視着露西厄從克瑞瑪爾的房間裡悲痛地踉蹌離開。
“他爲什麼不喜歡我!?”露西厄大喊道,而後她的聲音又突然低落了下來:“爲什麼不接受我!?我明明……”
已經擁有了如此豐厚的資產,如此驚人的權勢,以及廣闊的領地,,艾洛赫爲她在心裡補充道,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輕輕按住了露西厄的雙肩,南方諸國的女性們已經懂得如何裸露出肩膀與手臂,還有一部分的胸膛,並且用絲帶捆紮腰部了,當年長的精靈溫熱的氣息落在露西厄帶着寒意的肩膀上時,她忍不住輕輕打顫。
“但那是凡人,”艾洛赫輕聲說道。“凡人不會懂得一個施法者的想法的,權勢對於他們來說不是目的,而是工具,他們憑藉權勢獲得他們需要的東西,而後前者就被他們棄之如敝履了。”
露西厄驚慌起來,她似乎也想象到了,如果她無法給出克瑞瑪爾想要的東西……她是不是也會被拋棄,不,等等,她甚至沒有被接受過。
“是我的錯,”艾洛赫聽來十分誠懇地說:“我應該想到的,他留在這裡,不應該只是因爲人類。”他輕微地搖了搖頭,“但我們到來的時間並不長,也缺少可以相信的人……”
“有什麼辦法嗎?”露西厄迫切地說:“我不要很多,但最少的,我不希望他繼續那麼強烈的排斥我。”回憶起在克瑞瑪爾房間裡的事情,難以抑制的委屈就翻涌了起來,露西厄還是第一次看到他以那麼嚴厲而陰冷的口吻對什麼人說話,而那個什麼人竟然還是自己,而露西厄心虛地發現,他所說的並非無的放矢,她的擅爲或許真的打亂了他之後的計劃——最讓她傷心的是,黑髮的龍裔冷酷地指出,她的愛意並不純粹,而她又太貪婪。
可憐的露西厄就連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她簡直就是手足無措,她真的太過貪婪了嗎?雖然翡翠林島或許真的藉着這個機會將自己的觸手探入到了人類的腹地,但她的初衷真的只是爲了減少所愛之人的憂慮……如果沒有克瑞瑪爾,她,還有她的子民們,只會在成年後的試煉中離開翡翠林島,即便遇到了戰亂與災荒,他們也只會煩惱於自己的試煉必須提前結束,對於凡人的憐憫,他們也許會留下一些錢幣與食物,如同這次那樣深入到人類之中的情況,不是沒有,譬如說,當一個埃雅精靈愛上了某個人類的時候,但最後終歸都是悲劇。
“那麼就讓他看看你最真實的心吧。”艾洛赫說,他的聲音是那樣的低沉,那樣的細微,卻如同一根針那樣徑直刺入了露西厄的靈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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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芙拉搖了搖頭,她繼承了弗羅的神職與神格,但她的本性卻尚未被這位女神完全地抹去,或者說,她已經心生警惕,在之前的行爲因爲一位陌生的存在失敗之後,她才驚覺自己居然做了會讓自己的監護人憎惡防備的事情——這不是她,而現在,盜賊之神瑪斯克,她的“祖母“竟然還在唆使她犯下第二個錯誤。
“您又在蠱惑我了。”阿芙拉輕柔地迴應道:“您是盜賊與刺客們的庇護者與指導者,您在陰影中無往不利,但我的‘祖母’,您對愛情瞭解得太少了,如果按照您的話去做,也許我反而會將自己陷入到一個非常不利的境況……有許多愛是從憐憫中孳生的,我的利劍或許會刺穿敵人的心臟但也會把她推向我的愛人。”
“那麼你就什麼也不做?”陰影中的女性用飄忽的聲音問道。
阿芙拉沒有回答,但她已經該決定再看一次。
每個神祗都可以在既定的時間裡,或是既定的地點看到聽到有關於他,或是他的神職相關的事情,但阿芙拉現在做的事情,即便是對於如同羅薩達或是希瑞克這些強大的神祗來說,也是極其危險的,但她需要知道,讓她失去了理智的那些情景究竟是弗羅,瑪斯克在作祟,還是……真實的將來……
玫瑰石與雪花石砌造的巨大神殿裡,弗羅的牧師們已經離開,按照阿芙拉的旨意,她們在晨光重新照耀大地之前都不會回來。殿堂裡燃燒中的不是松木與油脂,而是沉香,沒藥與黑檀,它們的光和煙霧瀰漫在整個角落,阿芙拉解開了所有的束縛,將可以令得無數男性女性臣服的軀體暴露在曖昧的溫熱空氣中,她站起身,展開雙臂,在煙霧中旋轉着,舞蹈着,她的足尖碰觸到的地方,即便是堅硬的石材都變得柔軟且富有彈性,就像是沒有情感與軀體的它們也不禁屈從在這位準神的魅力之下——阿芙拉手持着金盃,金盃中是她的血和她的眼淚,它們一落到杯子裡,就融合在了一起,她喝下這些泛着淺淡的玫瑰紅色的液體,然後將一片指甲咬在口中。
她知道自己的監護人有着許多可愛的小秘密,譬如說,他的血會散發出如同星辰般的細碎光芒,而他的皮膚,頭髮,一旦脫離了身體,就會很快風化在空氣中,指甲是少數不會那麼消融無蹤的東西,也是她在之前的魯莽行徑中獲得的唯一的回報——克瑞瑪爾當然知道,但他或許是出於憐憫,或是出於愛護,什麼也沒說,那位也許發現了,但他似乎也默認了克瑞瑪爾的許可。
比起衣物,指甲是更爲親密與準確的聯繫,阿芙拉在聽見水流奔騰的聲音時,就緩慢地停下了腳步,她喘息着,牙齒緊緊地咬住那片指甲,無形的激流從她的眼前掠過,帶來森寒的氣息與沉重的威脅,阿芙拉閉上了眼睛,恭順地低下頭,將一部分身體浸沒在冥河,也是命運之河中,克瑞瑪爾的指甲會引領着她去往克瑞瑪爾的命運之線,讓她得以窺視將來。
上一次她就是在這裡看見了克瑞瑪爾與露西厄最終還是締結了婚約,成爲夫妻,他們的手指纏繞在一起,肩頸交疊,每一次親吻都像是從阿芙拉的身上割裂了一片血粼粼的皮肉,那麼這次她能夠看到什麼呢?
更多,阿芙拉在心中吶喊到,更多,無論怎樣傷痛,她都要看到更多……這樣她才能分辨出這段命運是真實的,還是經過僞造,又或是徹底地假冒……
她看見克瑞瑪爾了,他不是站着,也不是坐着,而是跪在地上,面色凝重,他的懷裡……是一個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