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擋塔洛斯的報復而築造起來的巨大堤壩上,有三個高大而優雅的身影凝視着遠處的原野,在彷彿分割了海與大地的人造建築物之內,人類的村莊與田地已經蔓延到了視力的盡頭,時至黃昏,距離他們最近,一個彷彿觸手可及的小村裡甚至已經點燃了火把,雖然近些年來,這裡的人們有着平穩而安定的生活,但火把仍然可以稱之爲必需品之外的東西,尤其是幾乎點燃了整個村莊,與晚霞媲美的這個數量。
“是婚禮呢。”凱瑞本喜悅地說道,作爲精靈,他能夠看到的東西要比作爲人類的亞戴爾更多,“看看那個新郎,他的臉令我感到熟悉,是那個叫做沃夫的農夫的後代嗎?”
“應該是他的曾孫?”亞戴爾眯着眼睛附和道。
“他的七世孫了。”克瑞瑪爾糾正道,亞戴爾驚訝地看着凱瑞本,得到了一個肯定的眼神,如果是別的人類,那麼他們或許還不是那麼清楚,但沃夫,他是罕見的,雖然沒有接受過正統教育卻仍然擁有着理智與智慧的人,或許在貴人中,這兩種品質並不罕見,但在那些畏縮或是愚昧的平民中,他就尤爲顯得難得,特別是克瑞瑪爾爲了創造他理想中的城市而推行一系列新的舉措,新的律法與新的理念時,他幾乎是竭盡全力地予以了支持與吶喊,這是一份猶如大海中一點砂礫般的力量,卻格外令人欣慰。
“我們來到這裡有九十年了,亞戴爾。”凱瑞本說。
“難以想象,”亞戴爾,他笑着搖頭,雪白的鬍鬚在風中顫抖:“居然有九十年了,我還記得第一次看見新克瑞法的樣子,還像是在昨天。”他沒有說的是,對於人類而言,這似乎是一段無比漫長的時期,壽命短暫的他們,同樣也有着無以倫比的適應能力,在……失去了神明的指引與眷顧之後,他們只能依靠自身,這樣的生活無疑是艱辛的,但就是在這種晦暗沉悶的痛苦中,人類的智慧卻如同鐵石敲打後的火光那樣不斷地迸發——當然,也有這裡的領主給予指導與鼓勵的原因,任何一種,無論大小,或是此時還看不出有什麼特別之處的發現與發明都會受到鼓勵——就連尋找到了新的穀物或是養出了巨大的豬也在其列,仔細想來,亞戴爾曾經侍奉過的晨光之神羅薩達的神殿屬地中似乎也曾經有過類似的事情,但那個時候,這些榮光都是屬於神祗,牧師們接受供奉,獎賞供奉的人一筆錢,或是賜予一兩個神術也就罷了,至於他們奉獻上來的東西,如果不是有着巨大的力量或是悠久的歷史,尊貴的來由一般而言也只是被束之高閣而已——但克瑞瑪爾……他卻似乎並不這麼認爲,每一樣有可能被他認爲有助“民生”的事物他都會謹慎對待,對於送上祭獻的人,他更注重他們的智慧,是的,僅屬於人類的智慧,他從不否認,不,他一向認爲,卑微的凡人也能夠做到那些原以爲只有神祗做到的事情,甚至更好,事實似乎也是如此,他獎賞他們,讓人們都知道他們的名字,給予他們官職與權力,而他們所要做的也只是將自己掌握到的那些東西傳播與教授下去。
第一次的時候人們是惶恐不安的,第二次他們就開始享受尊崇與愛戴了,第三次他們似乎連神祗都忘卻了——如今,克瑞法城的人們已經習慣了沒有神祗的生活,他們不再記得神祗的祭日,也不記得神祗的聖徽與標記,只有吟遊詩人的口中偶爾還會傳出一兩個神祗的名字,但也愈來愈少了,畢竟神祗的威嚴已經快要被遺忘殆盡,他們的追隨者,牧師們因爲神力污染而造成的危害卻還被人牢牢地記着。
想到這裡,亞戴爾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都不知道……自己被晨光之神羅薩達拋棄,詛咒究竟是不是一種懲罰了,作爲克瑞瑪爾年輕時的摯友,他在克瑞法受到了極大的信任與縱容,也正是因爲如此,他也接觸到了許多外界的情報,其中很大一部分與牧師、神殿與聖所中發生的悽慘事情有關——一些是牧師在向神祗祈禱時卻因爲被污染的神力而成爲了深淵通道,魔鬼巢穴,另一些卻是因爲無知愚昧的民衆在遭受了前者的殘害後,因爲恐懼與憤怒盲目地摧毀神殿,驅逐與殺死牧師……他不能指責誰,卻幾乎想象得到如果自己還是羅薩達的牧師……在毛骨悚然的同時,他不由得一次次地回憶着羅薩達留給自己的最後一瞥,那時候他是否還有神智?也許就是這麼一點點最後的理智,讓他驅逐了或許不是最忠誠於他,卻能夠真正理解與遵從其教義的選民,他詛咒了亞戴爾,讓他無法向羅薩達祈禱,他甚至連羅薩達的名字也說不出來,但也就是他的詛咒,亞戴爾才能夠光明正大地行走在克瑞法的街道上。
還有一件事情似乎也佐證了亞戴爾的猜測,羅薩達奪去了他的青春,卻給了他長久的生命,九十年前,他衰老的就像是隨時都會死去,但九十年後,他依然精力充沛的活着。
作爲羅薩達的牧師,亞戴爾必須鄙視與憎恨這些人類,他們曾經接受過晨光之神的庇護,視他爲主宰,誰知道只不過幾十年的時間,羅薩達在他們心中的痕跡就幾乎淡得看不出來了,他們本應受到懲罰;可是,作爲一個曾經的人類,他又要欣慰於這種涼薄與短視,亞戴爾很清楚,在衆神陷入不知名的混亂時,祈禱與虔誠已經沒有意義,相比起跪在地上詛咒、祈求或是慟哭,倒不如振作起來,用自己的雙手開闢未來的道路。更何況在此時此刻,除了牧師,最爲令人擔憂的莫過於那些過於虔誠的信徒了,他們的頑固讓他們遭遇到了十分不堪的事情,更不用說被僞裝成神祗的魔鬼與魔鬼誘惑的那些,畢竟他們只是沒有天賦的凡人。
在克瑞法也出現過這樣的事情,但在克瑞法,嚴苛細緻的法律深深地印在了每個人的心裡,無論是魔鬼,還是惡魔,他們帶來的災禍才初露端倪就被強行遏斷了。
這點也和克瑞法的施法者比例有關,也許除了紅龍之國格瑞納達與巫妖羣集的七十七羣島,就沒有什麼地方有着如此密集的施法者人羣了——克瑞瑪爾的浮城克瑞法原先就有一批來自於龍牙軍隊的施法者,然後碧岬堤堡在與法崙的戰爭中幾乎全毀,在復興之前,它的大部分法師就轉移到了新的克瑞法,還有銀冠密林與翡翠林島的精靈法師們,以及從紛亂的法崙,暗潮涌動的格瑞納達潛逃過來的傢伙們,當然,其中不少敗類,但克瑞法的法律就好在它不區分凡人和天賦者。
克瑞瑪爾是個極其強大的法師,不但強大,而且富有,這種富有不但指凡人的,也有施法者們的,卷軸、符文、魔法衣物與器具等等,尤其是千年之前的,這根本就是以等重的黃金也難以置換到的珍品,但在接受了極北之地、翡翠林島以及巨龍艾歐的三重饋贈的克瑞瑪爾的眼中,它們從不比人,正確來說,力量更重要。
他們三人沒有使用法術或是召喚人面獅身獸,而是從高聳的堤壩上慢慢地走回城市的中心——執政宮,這座如同巨龍般的城牆矗立在海與大地之間,原本爲的是防禦風暴之神塔洛斯的牧師們一年數次的“拜訪”,也許是因爲之前善神不斷隕落的關係,風暴之神的牧師們愈發猖狂,數以百計的島嶼或是臨海城市,如果不能滿足他們永無止境的貪婪,就必須面對暴風雨甚至海嘯的洗劫,有些城市屈服了,有些索性放棄了故土,只有寥寥無幾的城市纔能有抵抗與反擊的可能,而克瑞法無疑是其中最爲頑強和執着的一座。
異界的靈魂永遠不會滿足他們的要求,風暴之神塔洛斯不是黃金和絲綢就能餮足的神祗,他是要活祭的,牲畜,還有人類。
克瑞瑪爾說要在這片狹長的臨海領地與咆哮的大海之間矗起堤壩的時候,大概只有凱瑞本與亞戴爾,還有葛蘭願意相信——在另一個位面,這樣的工程也幾近於不可能,但在異界的靈魂的想法裡,兩個位面的優勢完全可以合二爲一,而結果就是化身兀鷲的德魯伊在三萬尺的高空向下俯瞰的時候,也能清晰辨認出的一條雪色長線。
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這座如同神蹟一般的建築,竟然又引誘了數以萬計的民衆背棄故土,不惜跋涉好幾個月來到這片原本無比貧瘠的地方。也許是因爲在這個混亂危險的時間段裡,一個強大的施法者不但不會被畏懼,遠離,反而會被憧憬吧,他們也希望能夠和這裡的領民一樣,受到這位大人的庇護,雖然一直有傳說這位大人是個邪惡的不死者,但相比起如同蚊蟲般在主物質位面滋生的深淵生物,沉重多樣的勞役,幾乎奪走了口邊最後一口食物的賦稅,這裡反而如同地上神國一般。
亞戴爾在堤壩下和克瑞瑪爾,以及凱瑞本分開,他要去“醫院”,一個屬於人類的神殿與聖所,裡面都是一些受過教育的凡人,他們能夠利用藥草治療受傷或是生病的人,在人類已經失去神祗庇護的時候,他們的存在不亞於久旱甘霖,亞戴爾甚至在其中發現了一兩個牧師的學徒,但他什麼也沒說。因爲幼年時接受的教導與數十年的流亡生活,亞戴爾對藥草的瞭解勝於“醫院”中的任何一人,還有異界的靈魂鼓勵般地給出的,屬於另一個位面的知識,他在“醫院”中很受尊重,即便有一部分人還是不免會感到畏懼。
凱瑞本目送着亞戴爾走入那座聖潔的白色建築,不由得百感交集,他轉向克瑞瑪爾:“這是屬於另一個世界的事物嗎?”
“是啊,”異界的靈魂說道:“即便沒有神祗,我們也一樣爲自己創造了美好的生活。”
“一開始的時候我甚至無法想象那是怎樣的一個世界,”凱瑞本喃喃道:“怎麼可能呢,一個沒有神,甚至沒有魔鬼與惡魔的世界……那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呢?”
克瑞瑪爾轉過身去,微笑着看向凱瑞本,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那麼久,已經不再是那個天真單純,一心只想着回家的小傻瓜了,但凱瑞本的問題一瞬間又將他帶回了那裡——在碧岬堤堡外,他第一次接觸到這個世界的真正一面。
“一個不算太好,”他給了凱瑞本一個相同的答案:“但也不算太壞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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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時光飛逝就不再回來,也總有許多美好的東西被摧毀後就再也無法重建。在克瑞瑪爾的庇護下,無憂無慮地生活着的人們大概不知道,在他們認知之外的地方,已經遭受到了他們難以想象得到的浩劫——灰色的煙柱從天上墜下,落到地面就化作了混沌,這種混沌,你很難敘述它是什麼樣的,因爲它幾乎不擁有任何特質,它不是液體,也不是固體,甚至不是氣體,沒有什麼屏障可以阻擋它,所有東西都只能被它同化,若是想要從它的吞噬下逃脫,唯一的方法就只有用其他的東西來滿足它的胃口,是的,僅有的,能夠讓這種“東西”拓展速度緩慢下來的方法就是給它……一切你認爲可以拋棄的東西。
人類,精靈以及這個位面上的生物還能夠勉強苟延殘喘的原因,竟然在於無底深淵。
或許還有人記得,被阿里曼的力量所污染的神力爲惡魔與魔鬼開啓了通往主物質位面的便捷通道,只是,在這些深淵生物歡呼若狂的時候,阿里曼的觸鬚同樣侵入了深淵,如同天上的神國,地下的深淵同樣被其迅速地侵蝕,只是,在天上的神國尚未陷入混沌的時候,這些被侵蝕的部分猶如打在堅固地面上的小洞,雖然令一些睿智的魔鬼感到不適,卻也沒有引起太大的騷動,只是他們沒有想到的是,神國傾塌後,混沌的洪流居然穿過了主物質位面,直接墮入了無底深淵。
比較直觀的比喻一下,就是污水在桌面橫流的時候,從桌面的小洞與縫隙滴落到了地下。
這下子,不但魔鬼,就連崇尚混亂的惡魔都慌亂了起來,當然,他們是混亂的產物與維護者,但不管怎麼說,他們絕對無法接受成爲混亂之蛇的一部分——而且,這幾乎不能說是阿里曼,它更類似於一種沒有思想,只有慾望的腐爛生物,除了吞噬一切之外別無它想。
惡魔與魔鬼紛紛出逃主物質位面,不過他們也清晰地認識到,這只不過是緩刑罷了,混沌之所以先吞噬了無底深淵,只不過是因爲無底深淵原本就是阿里曼的巢穴,混亂之蛇阿里曼與秩序之蛇潔芮恩的融合之物當然也會呼喚混沌,只是,在混沌侵吞了整個無底深淵後,就像從杯中溢出的毒藥,它仍然會重新回到主物質位面。
這些從混亂的源頭滋生出來,最終也滅亡在混亂之中的生物若是仍然能夠在混沌中保持自我思想,在看見污穢的濁流最終帶來了一片死寂的時候,也一定會幸災樂禍地大笑吧,繼神國與深淵之後,主物質位面也將要面臨覆滅的命運了,這是一曲多麼歡樂的頌歌啊,給毀滅,給黑暗,給混沌。
阿斯摩代歐斯揮舞着翅膀降落在六指的格拉茲特身邊,他們身邊是紛紛逃竄的低等惡魔與魔鬼,就像是主物質位面的森林起火時那樣,爲了逃避火焰與煙霧,無論是掠食者還是被掠食者,都一心一意地放開了自己的蹄子、爪子、觸鬚或是翅膀,只有一些不太走運的傢伙相撞在一起,結果不是弱者被踐踏受傷甚至至死,就是兩兩相互抓在一起被灰色的浪潮吞沒,只有如同格拉茲特與阿斯摩代歐斯這樣的強者才能窺着這次可怕的機會吞噬曾經的盟友或是敵人,當然,他們這樣做,簡直可以說是用自己的存在做賭注,這份渾濁的力量沒有形體,它來的毫無預警,蔓延的比任何瘟疫和詛咒都要快,若是被他們吞噬的力量或是軀體已經沾染上了哪怕一絲,那麼他們也終將難逃消亡一途,但他們是誰?一個能夠隱伏了數千年,甚至讓自己的存在變成了一個傳說的大魔鬼,一個掌握了三個層面的,染指過神祗力量乃至神格的大惡魔,他們之前的平靜只是一幕大戲之前的序曲,而現在,正是他們所期待的時刻。
他們已經吞噬了幾乎深淵中所有有名號的惡魔與魔鬼,深淵的浩劫逼迫一些隱藏着的強者也不得不顯露身形,而等待着他們的正是力量無限膨脹的阿斯摩代歐斯或是格拉茲特,還有讓他們不敢相信的是,這兩位原本應該不死不休的敵人竟然在此刻聯起手來,沒有一個惡魔和魔鬼能夠逃過他們的羅網——他們就這樣吞噬了上百年……
“阿斯摩代歐斯?”
“格拉茲特?”
他們相互惡意地呼喊着對方的名字,感覺着對方本能的反擊撕裂軀體乃至靈魂的疼痛以及同時產生的清晰殺意,他們這樣做也有很多年了,在吞噬了那麼多的惡魔,魔鬼,深淵生物後,他們的意志也逐漸開始駁雜不清,這有阿里曼得的影響,也有那些不甘的死者的詛咒,如果他們也喪失了自我意識,那麼下一刻,也許,不,必定就要榮幸地成爲混沌的一部分了。
他們注視着阿里曼化身而成的灰色洪流將整個深淵同化,他們所站的地方已經是深淵最後的淨土了,他們的腳下是堆積如山的屍骸,還有迄今爲止可以算得上僅次於他們的惡魔,魔鬼,在灰色浪潮逐步逼近的時候,這些幾乎可以說是命中註定要成爲敵人的生物發出了響亮的吼叫聲,沒有誰能夠比他們更清楚,被浪潮吞噬,就是真正的死亡。
“我們可以相信他嗎?”格拉茲特問。
“我們沒有選擇的餘地。”阿斯摩代歐斯答道。
在幸運的沃夫的七世孫也擁有了自己的兒子後,主物質位面的不幸未來已經不再是個秘密,至少在許多人眼裡,都不再是個秘密。
在灰色的混沌之前,是那些被混沌吞噬了家園而不得不逃亡平靜之地的生物們——從極北之地的熊、狼羣、巨人與野蠻人族羣開始,到呼嘯平原上的獸人們,他們的屍骨幾乎能夠與雷霆堡的鋼鐵城牆齊平,這已經不是人類能夠予以抗爭的,殘餘的獸人們在一百多年後再一次踏上了人類的領地,但與上一次的傲慢狂妄不同,這一次的獸人眼中飽含着絕望的淚水,他們瘋狂而混沌地活着,只是活着,哪怕多一小格的時間也好,他們不再有任何紀律或是思想,似乎這個種族終於捨棄了後一個字,完全地成爲了沒有智慧的野獸。
相對的,高地諾曼的人也開始了不擇手段,近乎於歇斯底里的抗爭,這已經不再是有關於榮譽或是權力的爭鬥,而是出於最原始的求生欲——畢竟,雷霆堡的倖存者也已經親眼目睹了灰色洪流的來到——那些緊緊跟隨在獸人腳跟後的洪流,他們不是敗於獸人,而是恐懼於這連鋼鐵與石塊都能融合的不知名物。
辛格精靈們也不得不放棄了他們的家園,銀冠林,他們甚至爲它捨棄了迴歸安格瑞斯神國的機會,但他們的心中並不懊悔或是沮喪,在灰色的洪流來到之前,樹木已經枯萎,幸而在這之前,精靈們已經摺下了新鮮的銀冠木樹枝,以及其他植物的枝條或是樹枝,而生命之水的源頭,與衍生的萬維林,也已經被轉移到了精靈們最先的居所,翡翠林島,就連那些動物們,尤其是已經繁衍成一個大家族的水獺們,也乘搭着精靈們的飛翼船,在翡翠林島定居下來。
受到灰色洪流壓迫的並不僅僅只有極北之地與呼嘯平原,固執的矮人們堅持與他們的龍脊山脈共存亡,紅龍格瑞第曾經爲之驕傲不已的格瑞納達已經消失,這個曾經被權勢、黃金與魔法充斥的罪惡之地什麼也沒留下,除了那些倉皇逃出的龍裔與法師,一直密切關注着那裡的克瑞瑪爾立刻派出了自己的龍牙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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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瑞瑪爾的龍牙騎兵們飛向了四面八方,他們帶着黑髮龍裔的信使,將施法者們探知的不幸消息傳達至各處。
人類的壽命是短暫的,那些被克瑞瑪爾記得的人都已經前往哀悼荒原,而他們的子孫,或是熟悉,或是陌生,但他們至少都聽聞過那個由施法者締造的城市,他們曾認爲這座城市遲早會因爲各種原因毀滅,但沒有,它屹立在那裡,猶如海邊岩石那樣堅固而又沉默,這是第一次,這位領主的使者出現在他們面前,一些統治者毫不猶豫地聽從了他的警告,最起碼的,他們會派出法師去查看,在確定了消息後,以村莊和城市爲單位的大遷徙行動開始了,但也有一些人,認爲那只是施法者在故弄玄虛,竟然置之不理,直到格瑞納達的軍隊和法師,或是連對方都無法抵禦的敵人在一夕之間降臨他的城下。
克瑞瑪爾在地圖上按上一枚釘子,現在,灰色洪流還殃及不到天空,所以鷹首獅身獸以及其他飛行魔獸還能起到一點作用。他之前還向可知的強大施法者發出過邀請,爲了共同抵禦與研究這些可怕的灰色洪流,但就像是巫妖提醒過他的那樣,這些法師,術士,不是出於本身的傲慢,自私,或是戒備,又或是因爲對於國家與家族的責任感,又或是隻是對於克瑞瑪爾的可疑身份的質疑,都不願意離開自己的塔或是領地。
只是從地圖上來看,留給他們的地方與時間都不多了,尤其是,在解決灰色洪流之前,他們還要面對更多的敵人——不知道是否是一種諷刺,以碧岬堤堡爲中心,灰色洪流留給他們的空白是最多的,一如外來者的世界,一日全球洋麪上升,僅留下一塊島嶼的話,即便知道這塊島嶼也終將沉沒,無論這塊島嶼原先屬於誰,只要能夠,無論誰也一定會不惜一切在上面佔據一席之地。
如果只是人類,或許還不是那麼可怕,但除了人類,這個位面還有更多的智慧生命——地精、豺狼人、侏儒、怪物與形形色色的魔法生物……在灰色洪流到來之前,他們從不知道它們的數量竟然能夠遮天蔽日,覆蓋大地。
其中最可怕的,莫過於自從巨龍之神艾歐失蹤後就失去了控制的巨龍們,它們不曾擁有曾經巨龍們的智慧與理智,只是一羣野獸,甚至可以說,很多地方,在灰色洪流到來之前,就已經被這些可怕的生命徹底覆滅了。也正是因爲如此,它們成爲了倖存者們最爲棘手的敵人,因爲它們是不能夠用任何言語或是手段說服的,除了比它們更爲恐怖的東西。
“還有什麼值得爭取的力量嗎?”亞戴爾疲倦地問道,晨光之神賜予他的生命與活力似乎也在這短短几年裡比消耗殆盡了,他倚靠着椅子的扶手,四肢鬆弛,聲音沙啞。
凱瑞本搖搖頭。
克瑞瑪爾沉默了一會:“有啊,”他說:“七十七羣島。”
亞戴爾與凱瑞本一起盯着他,亞戴爾不由得發出了一聲呻吟:“告訴我這只是一個玩笑。”
“不是玩笑。”
如果是這裡的本地居民,即便知道這是一個很好的解決方法,也未免會躊躇不決,畢竟不死者與生者之間的溝壑根本無法弭平,同樣的,不死者們也不會受到生者法律或是道德的制約,誰都不知道伴隨着這份助力而來的會不會是另一場浩劫,但就另一個世界的訪客來說,它仍然是個唯物主義者,對它來說,能夠抓住老鼠的,法師貓和巫妖貓沒有什麼區別,要說巫妖造成的危害——怎麼樣也不會比灰色洪流帶來的末日來得可怕——前者至少還有喘息的機會。
“如果,”凱瑞本理智地問道:“哪怕只有一個,想要試試用獻祭的方法來換取自己的生存,怎麼辦?”克瑞瑪爾領地上的人口已經密集到了一個值得敬畏的地步了。
“試過了,”克瑞瑪爾平靜地說:“自從出現了灰色洪流,他們就已經試過了,不止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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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別的什麼,七十七羣島上的巫妖們或許還會跟着看看笑話,但七十七羣島的瞬間覆滅讓這些早就死去的傢伙也不由得不寒而慄,他們之所以放棄生者的榮耀和享受就是爲了獲得永恆長久的生命,而不是爲了給一個大型的灰色史萊姆提供養料,對於克瑞瑪爾的提議,他們接受了,不過一個女性巫妖(雖然凡人很難從骨架上分辨的出來)還是上前,在諸多巫妖微妙的注視下撫摸了黑髮龍裔的頭:“我們曾經以爲你更傾向於人類。”
“我統治他們。”克瑞瑪爾輕聲回答,或許他已經成長爲一個僅次於瘋癲的半神巫妖埃戴爾那的施法者,但在這裡的幾乎都是他的“長輩”,七十七羣島上充滿了危險與陰謀,但他必須承認,在能夠走出導師的法師塔後,他承受了不少巫妖的寬容與恩惠。“可敬的艾維茵。”
女性巫妖輕輕顫抖着下顎骨,這幾乎就是一個微笑:“你永遠那麼討人喜歡,克瑞瑪爾,”她說,一邊收回指骨,她已經確定了克瑞瑪爾的軀體並非虛影,法術或是魔法用具,可謂誠意十足,或許這個孩子也有着一點自己的想法。但時間緊迫——正如克瑞瑪爾所說,他們已經嘗試過各種方法,對於灰色洪流,即便只是探測一二,結果也讓他們一個個的就連骨頭都變得暗淡了些——和其他施法者們所測得的結果一樣,那只是一張空洞的,沒有智慧,沒有記憶也沒有理智的大口,所有的東西進入裡面就會被同化,就連大地也會遭到侵蝕,而且它吞噬的與其說是生命倒不如說是能量,這下子,就連最傲慢的不死者也不敢宣稱自己對此毫不畏懼。他們在注視着它的時候,無不恐懼到發抖,等到他們嘗試着去遏制或是消弭,更是能夠感覺到一陣心悸——彷彿有什麼被他們激怒了。
事實上,在克瑞瑪爾到來之前,巫妖們已經決定放棄七十七羣島,若說以往被衆神注視與統治的陸地還有值得他們畏懼的地方,那麼現在呢?誰都知道,尤其是這些即便在施法者中也稱得上狂暴無忌的存在,他們的心中沒有仁慈與寬容,卻相當會籌劃與計算——他們固然可以從人類這裡奪取領地,但站在人類,或者說生者這裡的,還有數量衆多的強大的施法者們,是和他們相互征伐,兩敗俱傷,然後再去面對海潮一般的野獸與魔怪,還是先與前者合作,之後……就像克瑞瑪爾所說,之後怎麼樣,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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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妖在黑夜中到來,施法者們施放法術,讓濃厚的大霧籠罩海岸,但他們首先見到的,並非是衣着襤褸,只餘骨架,眼眶中跳躍着靈魂之火的不死者們,而是無盡無窮的骨骼——從細小的魚蝦,螃蟹,到鯊、海豚、鯨魚,再到人們只在傳說中聽聞過的海怪……魚蝦的骨骼猶如白沙,鯨鯊的骨骼猶如石子磚塊,而海怪的骨骼簡直就如同堡壘與山巒,幸而自從灰色的災禍降臨,海堤附近已經不再有凡人居住,不然可能就要迎來一場難以想象的大混亂了。
新克瑞法的守衛者們沒有想到的是,比巫妖們更快到來的是巨龍。
這些巨龍彷彿被什麼驅趕着,它們沒有智慧,卻有着野獸的直覺,它們在雲層之中飛行,向着僅存的大陸俯衝,不知是否是命運惡意的玩笑,它們竟然與巫妖的隊伍遭遇在白色海堤前,戰爭就此猝不及防的爆發。
伴隨着一聲驚恐的,來自於人類法師的呼喊,一個巫妖身邊環繞的艾恩石爆發出一陣刺眼的亮光,他控制不住地從半空中跌落了一小段距離,但在距離地面還有一百多尺的時候,他身上的傳送法術就發動了,緊接着,他就撞擊在了一道透明的牆壁上,一隻白龍從同色的雲霧裡俯衝出來,一口就咬斷了他的脛骨——如果他還有着人類的身軀,一定會被接着吞下去,但骨頭架子的好處就在這裡,他沒有去顧惜自己的腿骨,反而將之作爲施法材料,爆發出一個強大的攻擊法術——白龍的嘴頓時鮮血淋漓,而巫妖則得以繼續掉落下去。
他的同伴也立即揮動手臂,用防護法術包裹住自己,幾個法師也投出了法術,他們還是不敢接近巫妖,但用法術延緩一下他的跌落勢頭還是可以的。
一個精靈催發出樹木接住了那具骨頭架子,他一邊噁心地打着寒顫,一邊在確定那傢伙還能亂動的時候撤回蔓生的枝條,他敢用自己的信仰發誓,他從未想到過自己竟然有那麼一天會去援救一個不死者。
更多的龍從雲層中探出頭來,它們的眼睛充滿了掠食者般貪婪的光,龍的酸液、冰凍氣息與火焰在喉囊中醞釀,無論是生者,還是不死者,所有的施法者都在準備反擊,防護或是遁逃,但伴隨着幾聲驚愕的叫聲,他們駭然發現,這裡竟然已經成爲了一個混亂的野魔法區——這怎麼可能呢,他們不由得望向天際,雖然此刻陰雲密佈,但魔法星河閃耀的光芒仍然不會被完全遮掩,他們魔力充足,意識清晰,就是施放出去的法術大部分都是錯誤和失敗的。
不死者們很快發現了這點,他們不再吝嗇手中的法術與魔法器具,卷軸等等,一時間,難以計數的,邪惡與污穢卻又強大無比的法術在巨龍和巫妖之間展開,這時候,其他施法者才意識到一個巫妖能夠危險到什麼地步,倒不是說沒有術士與法師能夠與其相提並論,只是從別處而來的施法者們,即便他們確實有着令人稱羨的力量,但他們還是不免被原先的思維方式與既定認知所禁錮,以至於他們總是不免有些束手束腳。
而巫妖們早已習慣了無所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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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紅龍彎下脖頸,它從出生伊始就被剝奪了原應傳承的智慧,但它仍然有着野獸的狡猾,它沒有如同其他巨龍那樣貿貿然地撞上施法者們的第一波反擊,而是盤旋在雲層裡,緊張地盯着戰場,等到一個法師因爲在手中爆發的火焰而失去控制,從空中掉落下來的時候,它收起雙翼,近似於墜落般地衝向地面,準確地咬住了那個法師——它咬得緊緊的,法師身上的防護魔法器具不斷地在亮光中破碎,他大叫着,試圖施放法術,但狡猾的紅龍咬住的是他的右手與整個下半身,他根本無法做出手勢,就在他身上的法術全部失效,而紅龍加大了力氣,期待着鮮美的血肉與靈魂中的力量時——一股冰凍的氣流凝固住了它的雙翼與脖頸。
法師看着雪白的冰層咯咯作響地蔓延上來,他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力氣與勇氣,竟然猛地將自己被咬住的手臂拔了出來,伴隨着一個僥倖成功的法術,他從巨龍的牙齒裡掉了出來,在他墜落的時候,還能看見冰層是如何覆蓋住紅龍的頭顱的,從雙翼被凍結的時候紅龍就失去了飛翔的能力,此時沒有什麼再能挽回它的生命,它飛快地掠過法師的身體,更早地落在荒蕪的大地上,幸運的法師先是落在了紅龍折斷的翼尖上(他的屁股差點就被撕成了碎塊),而後又從巨大的膜翼上滑向巨龍的胸頸,最終跌落在紅龍四分五裂的頭顱間,他驚魂未定,頭暈目眩地停止時,面對的正是紅龍充滿了怨恨與驚訝的眼睛。
裡面倒映着一隻翱翔在天地之間的巨大骨龍。
骨龍霜白如同之前的每一隻骨龍那樣,對自己在生的同族沒有一絲憐憫之情,或者說,即便有,她也不會浪費在這羣與蜥蜴沒什麼區別的野獸身上,作爲一個半神巫妖轉化持有的骨龍,她的力量又要遠超過任何一隻巨龍,即便是之前的格瑞第,在她未能繼承衆龍之神艾歐的遺贈之前,霜白也不憚於和她打一場——她的白骨上纏繞着鐵藍色的磷光,這是埃戴爾那防護法術呈現的效果,讓她的骨骼變得比鋼鐵更堅硬,同時不受火焰、酸液與冰凍的影響;她的雙翼在空中展開,雖然皮膜與肌肉早就不復存在,但魔法寶石的光亮早已交織出一片稠密的細網,各種魔法附加在上面,令得她比飛鳥更輕盈,更敏捷,尖銳的翼尖甚至可以在近戰時化爲銳利的長槍;至於魔法,還用多說嗎?除了巨龍的魔法,霜白同樣可以使用死靈法術,正確點說,她可能比在場的任何一個巫妖都要精通,她噴吐出的冰凍氣息中混雜着死亡。哪怕是能夠免疫大部分冰凍法術的白龍在遭受如此重擊的時候也難逃一死。
霜白的到來頓時減輕了施法者們的壓力。
不但如此,霜白的脊背上還有一個埃戴爾那呢。
在生的施法者們一開始都沒能認出埃戴爾那,但巫妖們的歡呼聲馬上讓他們警覺起來,一些年長者聽說過這位七十七羣島無冕之王的名字,他們立刻將它傳遞給旁邊的人,免得那些不懂事的小傢伙做出冒失的事情。不過即便沒有他們,也不會有人試圖打擾……埃戴爾那的戰鬥,早在一千年前就無人能夠予以幫助、干涉或是阻止。
紅龍是第一個在埃戴爾那與霜白前跌落塵埃的巨龍,幾乎與此同時,一隻黑龍就步了它的後塵,它從空中跌落,龐大的身軀碾壓向兩個不幸停在一座山丘後,相互治療與等待法術位回覆的法師,但在他們理解發生了什麼之前,它的身軀就化作碎塊,塵土,落了他們一身,除了狼狽與咳嗆之外,他們竟然沒有增添更多的傷痕,性命更是無虞,
人類的法師紛紛降落,埃戴爾那的恐懼靈光對他們的影響比對巨龍更強烈,骨龍所在之處,巨龍們拍打雙翼的動作都變得遲緩起來,它們想要轉身逃走,但背對着一隻古老的骨龍以及半神巫妖只能是個更糟糕的主意,埃戴爾那瘋狂而肆意地向它們傾瀉法術,他召喚的怪物追逐着巨龍,攻擊它們脆弱的雙翼與眼睛,頸脖等位置,不斷地有巨龍被他脊椎中的寶石攝取靈魂,軀體化爲淤泥,而更多的巨龍則是被他的法術蠱惑,開始攻擊自己的同伴——巫妖們發出尖銳的呼嘯聲,爲七十七羣島的無冕之王歡呼,即便他們已經死了很久,但早已成爲塵埃的心臟似乎還會激烈的挑動呢。
埃戴爾那脊椎中的八顆寶石頻繁地閃爍着,這是上千年來半神巫妖毫無顧忌地釋放自己的力量,
無論是巫妖,又或是法師,或是術士,在片刻之後都默然退出了戰場,埃戴爾那不需要友人,也不需要下屬,他與霜白統治着天空、海面與大地,被他喚起的屍骸甚至取代了浪潮,陰冷的恐怖氣息充斥着每個角落,巨龍們的屍體方纔墜落,就在半神巫妖的法術下被瞬即拉起,它們既不迴避痛苦,也不會恐懼受傷,它們甚至比還是生者時還要危險與恐怖,而它們的靈魂則被埃戴爾那與霜白吞噬,以補充消耗的魔力。
“我真不知道……我們的決定是對是錯了。”亞戴爾喃喃道。
“但如果我們——置之不理的話,”凱瑞本說:“我們還是要和他們相遇的,但那個時候,他們就是我們的敵人。”而那個時候,他們可能已經在對抗野獸與巨龍的洪流時遍體鱗傷,奄奄一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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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者們的到來只有寥寥幾個凡人知曉,倒不是施法者們有意隱瞞,而是這時候讓普通的人們知道巫妖們的存在,除了引起無謂的恐懼與呱噪之外別無他用。克瑞瑪爾也早已確定了安置這些“長輩”的地點——箭矢之峰,曾經的巨龍巢穴,人煙罕至,荒廢日久,就連最愚笨的人也知道那裡除了粗糙的岩石與空洞的建築之外別無他物。
但對於巫妖們來說,此處勝過任何宮殿,即便這裡的主人早已離去,但巨龍的魔法與符文卻依然鐫刻在岩石深處,他們以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狂熱投入其中——這是一筆意外的酬勞,並且深得其心。不過巫妖們,或說所有的施法者研究的最多還是灰色洪流,這種難以辨明的物質能夠同化一切,而且不受任何事物或是力量影響,不死者們的參與只能說爲人們找到了更多錯誤的路徑。
克瑞瑪爾領地上的凡人是不被允許知道這些的,但他們還是能夠從愈發稀少、狂亂的動物與植物中察覺到異常,隨着時間的流逝,就連氣候水土都變得奇怪起來——河流枯竭,土地沙化,冬季沒有落雪,人們還能強辯說這裡原本就很溫暖,但夏季也沒有炙熱的陽光,沒有霧氣,只有混沌一片的天空,就連風也消失了,浪潮起伏也變得很小,漁獲幾乎等同於無,候鳥不見蹤影。
崩潰的趨勢已經無法避免。
讓克瑞瑪爾,亞戴爾,凱瑞本等人,甚至是巫妖們感到驚訝的是,在最後的時刻,這些愚昧的凡人並沒有如他們以爲的那樣變得瘋狂,他們幾乎是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結果。
“我們知道您們已經爲我們做了很多了。”一個普通的鐵匠這樣說。
他們開始狂歡,在美食與美酒間度過最後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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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矢之峰,那些爲了巨龍停留的巨大舌巖上,如今只有塵土與凝滯的空氣,埃戴爾那走過來,站在克瑞瑪爾身邊,從這裡可以看見唯一未曾被灰色吞噬的綠色大地。
“也不是沒有辦法。”埃戴爾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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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界位面是一個沒有邊際的空間,當你在其中立足的時候,你只能看到銀色的天空。而每個位面,都懸浮其中,就像是水中的氣泡,一些氣泡連在一起,可以相互貫通,而另外一些,不能。但它們之間並不是永遠毫無干系的,也許在某一時刻,它們就會因爲各種原因而相連,甚至融合,而其中最爲奇特而難以捉摸的,就是……
“你。”埃戴爾那說:“來自於另一個未知位面的你。”
“我們可以打開一個龐大的星界通道,”半神巫妖解釋道:“然後,是一個大許願術,將你的靈魂指向你的故土。”他做了一個手勢:“所有的施法者都會支持着你到最後一刻——直到你……找到它。”
“然後呢?”
“然後,”埃戴爾那聳肩:“我們或許可以在你們那兒找到一席棲身之地。”
“只是一席之地?”
“若不然呢,”埃戴爾那說:“那是人類與科學主宰的世界,沒有神祗,沒有魔鬼,沒有魔法。”
一個半神巫妖說出科學這個詞,可真是怪異至極。但來自於異界的靈魂幾乎無法注意到這個,就在它認爲自己即將與這個世界一同步向終結的時候,埃戴爾那告訴它,它可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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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瑞本?”
沒有得到迴音,異界的來客向身邊看了一眼,除了無邊無際的銀光之外,他看到的只有已經卸除了所有僞裝,顯示出一“根”形狀的埃戴爾那——半神巫妖在轉化之前,就要選擇自己究竟留下那一部分軀體,多數是顱骨,靈魂寶石鑲嵌在牙槽裡,也有些選擇手臂與手掌,靈魂寶石鑲嵌在指骨關節裡,而埃戴爾那,這個惡趣味的巫妖在轉化前選擇了脊骨,這讓他看起來就像是一條蛇類的骨骸,而他確實也曾經這樣厚顏無恥地僞裝過。
“凱瑞本也已經沉睡了。”埃戴爾那無精打采地說。他環顧四周,飛過來纏繞在克瑞瑪爾的手臂上。
現在能夠在單調、冗長,毫無變化的通道里保持清醒的也只有他,克瑞瑪爾與異界的來客了。
克瑞瑪爾沉默地看向異界的來客,他還記得它最初的樣子,纖小愚蠢又羸弱,星界風暴不但撕開了它與軀體的聯繫,還讓它遍體鱗傷,記憶破碎,但在漫長的時間裡,就在巫妖也不曾覺察的時候,它變得強壯而堅韌,睿智而冷靜,它的閱歷與力量不斷地增長,甚至到了可以俯視絕大多數存在的程度。
當它,不,他從巫妖的軀體裡分離出來的時候,就連克瑞瑪爾也感到了陌生。
異界的來客就外表而言,是個平凡的人類男性,年輕,但身體單薄,明亮的深褐色眼睛與黑色的短髮,服飾簡單合身,態度既不卑微也不狂妄。
施法者在進行星界旅行的時候,最爲畏懼的莫過於無法預測的風暴以及混沌海的收割者,只是在這個匪夷所思的方法被提出來之後,人們才知道最可怕的莫過於缺失了時間與空間概念的盲目旅程——施法者們先讓凡人們陷入長久的沉睡中,然後是彼此,不死者們與凱瑞本,亞戴爾這些強大的存在則堅持的更久,但他們也一個接着一個地失去了意識。
他們是否還能夠再醒來?誰也不知道,就像異界的來客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夠尋找到那個被自己遺失的位面。
他一直向前,遵循着靈魂的呼喊,不知什麼時候,埃戴爾那也不再言語,他交談的對象只有巫妖克瑞瑪爾,又後來,克瑞瑪爾也沉默了。
只有他還在前行。
偶爾他以爲自己會出現幻覺,但沒有,就連幻覺也沒有,沒有風暴,沒有收割者,只有銀光與無邊的寂靜,他以爲自己會瘋狂,但也沒有,他想,自己會在下一刻放棄,不,他執着向前,永不停止。
來自於那個位面的上千年時光已經徹底地改變了他。
當他終於再次看見那顆蔚藍色的星球時,他的心情竟然異常平靜。
“這就是你的位面。”再一次站立在他身邊的克瑞瑪爾輕聲道:“它多美啊。”
“是啊。”
他看見了明亮的光環,灰白的雲層,深藍色的海洋,深綠的森林,黃褐色的大地……他的國家,他的城市,他的……家,時至黃昏,父母正在家中,一位年長的女性,也就是他的姐姐,和她的愛人在廚房裡爲了晚飯忙碌,而“他”正在自己的小牀上安睡。
這是他的軀體,突兀的變故並沒有奪走它,只是攫走了其中的靈魂,而此時,他深愛並且也深愛着他的家人甚至沒有發現他的異樣。
“位面的時間流速是不同的。”埃戴爾那說:“雖然我知道,但比例如此之大實在令人意外。”
“多麼幸運。”克瑞瑪爾道。
是啊,只要他回去,回到那個房間裡,回到他的軀體裡……
“終究不可能如同以往了。”異界的靈魂說。
“是,不過也很難說會有什麼太大的異常。”巫妖冷淡地說:“雖然力量最終取決於靈魂,但這個位面對於施法者來說簡直就是一片貧瘠的荒漠,你的力量會逐漸減弱,直至消失,我們也是——也許殘存的些許也未必能容許我們繼續存在下去。”
埃戴爾那的靈魂寶石如同呼吸一般閃爍着微光,在星界通道的銀光映襯下,它們看似微不足道,卻彷彿預兆着什麼。
生命的波動一陣陣地傳來,即便沒有聲音,沒有震動,迴歸於此的人也知道那是他的……他的摯友,他的屬下,他的子民正在醒來,他們忠誠於他,相信他,和他一同走過了可能最爲艱難的路程,現在,只要他向前一步,旅途就到了終點,他可以回家,而他們可以得到新的棲身之地,就如同埃戴爾那說過的,相比起地球上的七十億人,他們不過是海中一慄,施法者們最後的法術儲備也不過夠讓他們得以安身立命。
他們都在等待着,但……異界的靈魂只是站在那裡,貪婪地凝望着眼前的一切,一動不動。
“我想我要感謝你。”異界的靈魂突然說。
“爲了什麼?”巫妖輕柔地問道。
“很多,”異界的靈魂回答:“但最重要的,莫過於最後你讓我回到了這裡。”
巫妖,克瑞瑪爾突然露出了一個微笑,他的身影在一霎那間虛化又凝實——那不是一個會讓異界的靈魂感到陌生的形象——巨龍之神艾歐就曾經以那樣的形態在他面前出現過,但這不可能是巨龍之神,他是真正的艾歐,神上之神。
“那麼你爲什麼止步不前?”艾歐問道:“這不是幻像,你確實已經回家了,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因爲我一直在思考。”異界的靈魂說:“在我的朋友們沉睡的時候,我獨自一人,在無盡的時間裡,除了行走之外,我就只在思考。”
“思考是件好事,”艾歐說:“那麼你又得出了怎樣的結論呢?”
“最先我只是在回憶,”異界的靈魂說:“混沌海,亞速爾島,然後是碧岬堤堡、白塔、灰嶺,銀冠密林,再然後是雷霆堡,高地諾曼……龍脊山脈、極北之地……龍火列島、格瑞納達、法崙、翡翠林島……以及無底深淵,還有最後的灰色洪流……當回想結束的時候,我覺得我很幸運,不,幸運這個形容詞太輕描淡寫了,哪怕說我是天選之子也不爲過。”
他將雙手交叉在一起。
“首先,我遇見了克瑞瑪爾,當然,對他來說,這是不幸,那時的我不但蠢笨,天真,還很固執,因爲我的行爲,他被迫處於一個非常尷尬的位置——但無論如何,如果沒有他,我根本無法在一個陌生又危險的地方立足,但只是立足,這還遠遠不夠,何況他同樣是個固執的人,而且處境危險,”提起這個名字,異界的靈魂的聲音都變得柔和了:“於是我們遇見了凱瑞本。”他搖了搖頭:“如果沒有凱瑞本,我們想要在灰嶺棲身,哪怕是暫時的,也會非常艱難,畢竟我們的身體裡流着的是紅龍後裔的血,一顆源自於血腥與欺騙的邪惡種子,即便同是親眷,埃雅精靈在接回母親遺物的時候,甚至想要殺了我……殺了克瑞瑪爾。如果當時我遇見了是一個埃雅精靈,不,即便是另一個敏銳與世故些的辛格精靈,譬如說,佩蘭特,結果都會大爲不同。
但我們遇到的是凱瑞本。”
緊接着,他沉默了一會,脣邊浮現出一絲溫柔的微笑:“那是一段美好又短暫的時光,艾歐,直到白塔暴動,芬威背叛,伊爾妲死去,亞戴爾被驅逐,安芮與德蒙締結婚約,德蒙成爲白塔的新主人……我在那兒第一次聽到格瑞第的名字。
當然,那個時候,這個名字距離我還很遙遠,我倒是很高興認識新的朋友,伯德溫——您知道嗎,中國有個著名的詩人,而他廣爲人知的詩句之一就是若只人生如初見——我多麼希望他能夠停留在我們初見的那一刻。那時候,他真是一個好人,伯德溫,他不單只是一個凡人,還只是一個連姓氏都沒有的,獵戶出身的底層士兵,或許他被選擇爲唐克雷的繼承者有着很多原因,但他確實沒有辜負他的姓氏與職責。”說着,異界的靈魂露出了黯然之色:“假如他沒有回到諾曼王都就好了。”
伯德溫或許能夠在戰場上橫戈躍馬,百戰無前,但在王都,他卻只是一個可憐的失敗者,人們明着奉承,暗地鄙夷,就連他視作摯友,奉做主人的國王,在聞聽他竟然被公主李奧娜傾慕的時候勃然大怒,唉,如果伯德溫真的是一個唐克雷,甚至只是一個有着血脈出身的騎士,國王大概還不會那麼惱怒——畢竟平民對於貴族來說,簡直和牲畜差不多,伯德溫頂多也只是一隻威風些的大狗,健壯些的馬匹罷了,在它還能被驅使的時候,主人倒不介意給它飼料,爲它裝扮,但若是狗和馬居然爬上了椅子,和他在一個盤子裡吃東西,睡在一張牀上,那也只有被砍頭剝皮的份兒了。”他停頓了一下:“也許從那時候,明悟到這點的伯德溫就已經有所變化了吧。”
“你似乎忘了一個朋友。”艾歐提醒道。
“葛蘭。還有梅蜜。”異界的靈魂笑得明朗了一些,不管怎麼說,葛蘭與梅蜜能夠終歸眷屬大概誰也沒想到,梅蜜最初盲目地愛戀着伯德溫,而伯德溫又非常討厭盜賊出身的葛蘭,葛蘭則對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伯德溫的梅蜜鄙夷無比——但直到葛蘭成爲亞速爾島與整個盜賊工會的主人,成爲了黑暗中的無冕之王以及盜賊之神的繼承人,他也沒有放棄梅蜜,只是這種忠誠無疑給他們帶來了許多痛苦。
“葛蘭也是棋子,”異界的靈魂又問道:“不是每個盜賊都是盜賊之神的兒子,也不是每個盜賊都會被我第一個遇見……雖然他大概兩者都不太想要。”
“並不都是。”艾歐說。
“但符文板是。”
艾歐微微一笑:“故技重施而已,不新鮮,勝在有用。”他好奇地問道:“爲什麼你不會被吸引呢?人們總是渴求力量,因爲那意味着他不但可以主宰自己的命運,還能夠主宰別人的命運——就像格瑞第,她的索求就很簡單,還有她的子孫。格瑞納達不好嗎?你很清楚,你距離那個王位不過咫尺之遙,別說那位紅龍之王還有他的兒子們能夠阻止你和克瑞瑪爾?
還有龍火列島,它已經屬於你了,可你又把它給了伯德溫,還有之後的碧岬堤堡人,輕易的就像是給出一把沙子。”
“相比起法崙來說呢?”異界的靈魂從容地說:“我也曾經可以成爲法崙的主人,雖然它早已四分五裂,但我若是承諾了巨龍艾歐,那麼我就可以駕馭羣龍,對於巨龍,就算它們已經失去了智慧,但即便是格瑞納達也無法承受得住它們的攻擊,若是願意,我甚至可以成爲整個主物質位面的統治者。”
“他承諾給你的可不僅僅是凡人的權勢,”艾歐說:“孩子,你距離神座也只有一步之遙。”
“這是他,也是您的意願吧。”
“沒辦法,”艾歐簡直可以說是慈祥地說:“你是那麼的懦弱。”
異界的靈魂贊同地點頭:“是的,沒錯,艾歐,我確實要比很多人以爲的要懦弱得多,我不是人們以爲的那樣對力量毫無貪婪之心,我只是恐懼着所有未知的一切,包括力量,它不在我的認知範圍裡,而當我真正地接觸到它的時候,我又開始畏懼被它扭曲與改變——因爲在這個世界裡,我甚至連身軀都沒有,我有的也只有‘我’。就像我拒絕克瑞瑪爾的時候,我所說的那樣,或許依照他的話去做,我可以成爲一個國王或是一個強大的法師,但那又怎麼樣,‘我’消失了。至於那個是誰,他又怎樣的偉大,或是邪惡,和我沒有關係,雖然那時候我根本不記得我是誰,屬於哪裡。”
“你本可以屬於我。”
異界的靈魂垂下了眼睛,他這麼做的時候,才終於有了幾分以往的影子——他畏懼改變,但也清楚地知道,不改變是不可能的,他在那個世界裡度過了近千年的時光,而他在這裡,不過寥寥幾十年而已。
“我是什麼?”
“鑰匙,索引,基因,大抵就是如此。”艾歐說。“事實上,在很久之前——在神祗們尚且懵懂無知的時候,我們的位面曾經重疊在一起,重疊的部分微乎其微,只有幾百個人類來到了我的位面,他們愚昧無知,但也就是這種愚昧無知,讓他們擁有着堅定的信仰,來到一個陌生地方的恐慌又讓他們變得更爲虔誠,就這樣,在信仰的呼召下,他們的神祗竟然在我的位面復甦了,這令我倍感驚奇——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信仰’的力量。”
“我沒有見到過有關的記載。”
“他們的妄尊自大導致了他們的滅亡,幾乎只是一瞬間。”艾歐說:“而我也幾乎遺忘了他們——直到我突然意識到,我也不是永存的。雖然在最初的時候,我以爲我就像是一棵巨樹,根植大地,葉向雨露陽光,分出枝幹,枝幹上盛開花朵與結出果實,但隨着時間的流逝,我發現事實並非如此——那不是繁衍,是分裂,是切割。
而不完整的總是需要彌補,我可以選擇——是吞噬所有的一切,回到混沌,還是捨棄自身,與冥冥中的法則合併,但就像你曾經畏懼的那樣,若是我選擇與法則合併,那還是我嗎?不,那不是我。所以我尋找到你,選擇了你。”艾歐嘆息了一聲:“我犯了一個錯誤,有很多事情,從最早的細節就可以窺見結局。”
“我令您煩惱了,”異界的靈魂說:“相比起您的慷慨,我無疑是個極其可惡的吝嗇鬼。”
“但我仍想說服你,孩子,但如果我沒有選擇這裡,”艾歐漠然地說:“這個位面,或說,人類又能存在多久呢?事物都是有規律的,而規律總是在一個循環之中,當你距離起點越來越遠的時候,就意味着你距離終點越近,我的孩子,在你的位面,你們的創造者存在了多久?他最初的造物,那些神祗又存在了多久?人類存在了多久?而你們的科學……又存在了多久?它們幾乎無法成比例,你們的造物主與神祗早已離去或是湮滅,但我仍然能夠看見你們的將來,對於一個凡人來說,它很漫長,但對於整個位面來說,它微小的猶如指間一隙——這是無論什麼人也無法阻擋的趨勢,就像是你們已經發現的規律那樣,沒有羈絆的族羣必然自毀。”
“啊,”他繼續說道:“毫不諱言,神祗對於你們來說,就是沉重的桎梏,但你應該知道,它同樣也是一個堅固的庇護所,起初你們或許會感到痛苦,但人類生命短暫,你用數百年的時光就能夠令他們遺忘神祗,重建信仰的時間只會比它更爲短暫。”艾歐看向那顆蔚藍色的星球,再看向銀光閃爍的星界通道:“我不明白你在猶疑什麼,你曾經普通過,但自被我選擇起,你就註定了不凡,我甚至可以向你許諾,我會限制與平衡新生神祗們的力量,你將成爲我的監督者,凌駕於除我之外的任何存在之上,你儘可以偏愛人類,成爲他們的保護者,被他們崇敬愛戴……我們可以就許多事情商議、討論,擯棄缺憾,我們可以創造一個新的,完美的世界。還有,”他說:“在你生命中同樣重要的東西也能夠被完整地保留下來,你的親人,你的愛人,你的朋友,你的下屬,你的子民,你的造物……你甚至可以成爲我的繼承者。”
“嗯,那很好。”異界的靈魂說:“但那個……非常美好的世界——還是我的世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