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真是太美了,”男爵夫人說:“它一定是伯德溫子爵送來的吧,只有雷霆堡那兒的紫眼錦雞纔能有那麼長的尾羽。”
“這兒還有很多呢,”潘妮拿出裝着羽毛的盒子:“你儘可以挑你喜歡的去,全部拿走也沒關係。”
男爵夫人笑了笑,懶洋洋地搖了搖她的扇子——雖然外面已經飄起雪花兒來了,但正熱衷於效仿南方諸國王庭做派的貴族女性們還是會隨身攜帶扇子,頂多將絲綢改成了羽毛:“你真慷慨,我最親愛的朋友,”她用那種會讓男性渾身發熱的調子說道:“可這樣難道不會傷了你丈夫的心嗎?雷霆堡與王都雖然不能說十分遙遠,可也需要好幾天的路程呢——而且我們都知道,那兒很快就要打仗了,但他還記得給你送來那麼多那麼可人的禮物,諸神在上,他可真是愛你,我想他肯定想要看到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地等他回來。”
說到這個潘妮就泄了氣,她抓起一根尾羽,把它插進在自己盤成了一團牛屎狀的頭髮裡,雖然在成爲子爵夫人後她不至於再挨餓受凍,但在孩子與少女時期營養嚴重匱乏造成的後遺症卻怎麼也無法挽回了,她的頭髮和被泥水浸漬過的稻草秸稈一個顏色,並且細弱枯燥,她的皮膚髮黃,她的胸部與臀部就像孩子那樣扁平。
她朝鏡子裡看了看,鏡子裡的女人穿着綢子衣服,戴着黃金與寶石的首飾,插着商人們會願意用一輛配置齊全的馬車來換取的美麗羽毛,但她看起來就是一個與王都格格不入的農奴,她身上所有的一切都像是盜竊來的,隨時都會被奪回去,本人則被砍下四肢後絞死。
“不行……”她垂頭喪氣地搖着頭:“我並不適合……這些。”她太平凡了,甚至可以說是醜陋。
她將羽毛拔了下來,放進那個精美的盒子裡。在她合上盒子之前,男爵夫人輕輕地按住了她的手:“相信我,”她溫柔地說:“潘妮,你很美,沒有什麼是你不適合的。”
“別胡說,”潘妮抽回自己的手,“我有眼睛,看得見自己長什麼樣。”
“那只是因爲你從未好好地打扮過自己,”男爵夫人充滿信心地說:“你以爲王都的每個貴婦人都是天生麗質嗎?不,親愛的潘妮,她們之中的大多數還沒你一半出色呢,人們之所以找不到她們的皺紋,瞧不見她們的癟嘴與大鼻子,無從察覺她們長着毛的黑痣與黃斑點兒,也嗅不到汗臭與腋臭,那全都得歸功於赭石、硃砂、鉛白、水銀,還有*,沒藥、玫瑰油和玫瑰水……”她停頓了一下,滿意地注意到潘妮正在專注而渴望地傾聽:“哦,我或許應該早些和你說的——可憐的潘妮,”她在潘妮變得有些窘迫不安的時候坐的離她更近了些,並且伸出手去攬住她細瘦的肩膀:“當然,除了這些,還有一個不爲人知的小技巧,潘妮,我們偶爾還會尋求牧師的幫助……”
“牧師?”這可讓潘妮大吃了一驚,在她的認知中,只有得了急病,受了重傷和快要死的人才會需要牧師。
男爵夫人的聲音放得很低:“弗羅的牧師。”
潘妮輕輕地吸了口氣。
“很多貴婦人都有求於她們,”男爵夫人說:“她們能讓你變得美麗而年輕。”
“但那是弗羅的牧師。”潘妮更小聲地說,絞緊了自己的雙手。還在山林中與伯德溫相依爲命的時候她從未聽說過弗羅,但自從到了王都,雖然她鮮少交際,但每年弗羅的神殿都會舉行慶典,她的廚娘曾抱怨過每條街道都被尋歡作樂的男男女女佔據了,她被人摸了屁股還差點丟了半磅黃油。
“每個人都在這麼做,”男爵夫人說:“即便是爲了自己的丈夫,一個妻子也應該保持美好的體態與嬌嫩的面孔啊。”她握了握潘妮的手,看似誠摯地說道:“沒有那個丈夫會不願意看到自己的妻子變得更加賞心悅目的,這同樣有關於他的榮譽與驕傲,一個美麗的妻子就像一枚璀璨的勳章一樣值得男性佩戴在身上形影不離——請相信我,子爵閣下也一定是這麼希望的,不然他爲什麼要給你送來這麼多珍貴的衣服與飾品呢,潘妮……他對你的愛能讓整個王庭甚至整個高地諾曼的女人爲之嫉妒不已,你難道不該做些什麼回報他這份真誠深厚的感情嗎?”
“……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唉,潘妮,我可憐的潘妮,”男爵夫人突然放開了她的手,站起來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像是要做出一個攸關生死的重大決定般猶豫不決:孔雀般巨大和豔麗的裙襬掃過一整張白熊皮毛製成的地毯,反覆幾次後,她又如同開始時突兀地轉向了那個無所適從的年輕女性,神色莊重地說:“那麼,”她說:“我的朋友,我親愛的潘妮,我可以信任你嗎?”
“當然,”潘妮說:“你當然可以信任我。”
“那麼你得起誓——向弗羅,”男爵夫人說:“如果你泄露了我將要告訴你的秘密,你就會失去你丈夫對你的愛。”
潘妮嚇了一跳:“是什麼樣的話呢?”
“一個秘密的小聚會,”男爵夫人說:“每個與會者都是血統高貴,地位崇高的女性,你會在我的引介下成爲她們之中的一員。”她看向潘妮,這個笨女孩似乎還不明白她的意思,於是她只好將話說的更明白一點:“我們敬拜弗羅。”
“諸神在上!”
“那是爲了我們的丈夫,爲了我們的婚姻,爲了我們的孩子!”男爵夫人責備她道:“你難道想要你的丈夫愛上一個身份卑賤的女人,並容許她養出的雜種來繼承他和你的財產、爵位和土地嗎?”
“但是……”
“沒有什麼但是,”男爵夫人說:“潘妮,你應該知道,即便你的丈夫深受國王信任,身爲一方領主又身負重任,但作爲一個陌生人,你在王都舉目無親,寸步難行——沒人願意邀請你,你的邀請也無人應答——親愛的,雖然你聰敏可愛,善良溫柔,但沒人願意和你接觸,她們又怎麼能夠了解你並且喜愛上你呢?
就連我,親愛的,如果不是我的馬車傾翻在你的門外,而你又願意好心地幫助我的話,我和你也是無法成爲朋友的。
你還在畏縮些什麼呢?潘妮,假如不是你救過我的性命,這件事情我是不會透漏一個字的——我相信任何一個除了你之外的女性都會欣喜若狂地用一整箱的黃金來換取這個機會的。”
“我……我不知道……”
“噢,”男爵夫人失望地說:“好吧,如果你確實不願意,”她拍了拍手裡的扇子:“我以後不會再提這件事了。”
“不!”潘妮叫道,激烈的情緒讓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這麼做——而男爵夫人只是站在那兒,等她做出最後的決定。她已經四十多歲了,是潘妮的兩倍,但她看上去甚至還要比潘妮年輕,並且美貌異常。
如果她也能變得更美,更年輕——伯德溫也許會願意在雷霆堡看見她而不是……其他的什麼女人……他們可以有個孩子,很多孩子……
***
“我們還有多少角鹿?”奧克斯祭司問道。
“不多了,”黑血部落的首領在將熄未熄的篝火上翻烤着一隻鹿腿,他們在帳篷裡,仍然能夠聽見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腸胃蠕動產生的咕嚕聲與研磨牙齒的吱嘎聲,還有利爪抓撓着岩石的吱茲聲,“新長成的小崽子們餓的快要發瘋了,看管鹿羣的奴隸都被他們咬死吃光了,現在是穿着鍊甲的戰士在看管那些鹿,他們可不懂怎麼放牧,很多鹿都死了。”
“死掉的鹿就給他們吃吧,”奧克斯祭司說:“剩下的足夠維持十個爪子(六十天)就行——我們的冬天可以在雷霆堡度過,那兒裝滿了肉。”
“如果打不下來呢?”
“那我們就死吧。”奧克斯祭司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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