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者番外--龍裔(英格威與埃戴爾那的故事)12
不過就算他什麼也不說,英格威也已經想到了這種可能,很難說一隻白色的羊羔臉色難看起來會是個什麼樣子,埃戴爾那到覺得自己真是大開眼界,他面前可能是有史以來表情最爲豐富的一隻羊了——至於他麼,埃戴爾那轉頭看向房間裡的一面鏡子,他從很小的時候就習慣了微笑對人,不,沒什麼可難過的,他從未強顏作笑過,這世上的很多事情都會讓他感到歡樂,這點和他的父親,一隻不太遵守設定的銀龍有點相似,也許這正是爲什麼他總是被謠傳爲銀龍的真正繼承人的緣故。
但爲什麼不笑呢?那些或是真心,或是假意的異母兄弟姐妹很可笑;那些期望從他這裡得到些什麼的女人和男人很可笑;他的母親很可笑,甚至有些時候他的父親也很可笑,而一路走來,人類、矮人、侏儒或是巨人,甚至是怪物與惡魔,魔鬼,他看來也都很可笑,他總是能夠一眼看穿他們的思想,就像看穿清淺的溪流,對了,這個精靈也是,他能看穿他,他知道他是什麼,就和他的變形產物一樣,一隻看上去很兇但只會咩咩叫的羊羔。
英格威,埃戴爾那知道這個名字,畢竟翡翠林島距離法崙最重要的港口城市碧岬堤堡那樣的近,而精靈們也時常出現在法崙的每個角落,作爲生命之神安格瑞斯的後裔,他們有着悠長的生命,秀麗的外貌,強健的體魄,以及在魔法與武技上的天賦。
也是,僅有的能夠讓巨龍注目的族羣。
雖然人類總是一廂情願地將巨龍們分出陣營,但只有巨龍和龍裔們才知道,巨龍們事實上並不怎麼在乎人類的看法,他們與其說是邪惡或是良善,倒不如說是很少低頭去關心那些渺小的東西——無論是人類,還是矮人、侏儒,巨人或是獸人也是如此,他們有自己的法律,自己的認知與自己的歷史,並且很難爲外人理解。
在埃戴爾那的父親之前,人們都以爲,一隻銀龍可以成爲一個淵博的學者,可以成爲一個強大的法師,也可以成爲一個有趣的商人,當他決定要成爲一個國王乃至皇帝的時候,巨龍們都大爲驚訝,因爲他們實在是不明白成爲一個所謂的統治者會有什麼用處……魔法?沒有什麼樣的魔法能夠與龍語相比;軍隊?一隻最孱弱的巨龍也能夠輕易毀滅一個城市;財富?是的,巨龍們都有蒐藏與儲藏珍貴之物的癖好,但隨着時間的流逝,就連最怠懶的巨龍都已經有了一張無比舒適的華美牀鋪……
但若是有隻巨龍願意這麼做,其他巨龍也不會在乎,反正無論是怎樣的國度,對他們都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影響,只是巨龍們也沒能想到,他們的同類之一竟然能夠建立起這樣龐大的一個帝國——這並不是只有力量或是智慧就能做到的事情。
所以埃戴爾那時常會因爲人們對於父親的誤解而笑,能夠做到這點的銀龍如果一定要按照陣營劃分,那麼一定有人調換了“邪惡”與“良善”的指路牌——那些一心以爲銀龍就會和善仁慈任憑他們勒索的傢伙,毫無例外的,都已經被銀龍連骨帶皮地吞了——哪怕這麼做帶來的利益並不可觀或是值得,法崙的皇帝還是很高興那麼做,也許就是爲了看看他們驚駭莫名的臉。
一隻惡劣的銀龍,雖然出乎許多人的意料之外,但他確實存在着,並且以其一舉一動影響着無數的人,從他的朋友,他的敵人,他的臣民到他的子女,即便他已經離開。
沒有人能夠比埃戴爾那瞭解他的父親,而他的父親也瞭解它,也許正是因爲如此,銀龍纔會在離開前,和這個最像自己的孩子開了一個玩笑,埃戴爾那隻要一擡頭就能看見他留下的天羅地網,但……埃戴爾那羊咧開嘴笑了,他大概也沒想到他的兒子最終會完結在一鍋子熱湯裡。
“我說,”英格威說:“你就這麼喜歡鈴鐺?”
埃戴爾那擺了擺頭,才發現自己已經被戴上了鈴鐺,而英格威的小蹄子上被裝飾了皮圈,看上去就像是戰士的護腕,嗯,對於性別的劃分已經很清楚了。
回到房間裡的女人撫摸着白色的小羊:“你們剛纔咩咩咩地在說些什麼啊?”她微笑着看向埃戴爾那,“你是想給自己找個伴兒嗎?”
埃戴爾那蹬了蹬蹄子,沒說話,女人伸出手指,在小黑羊的鼻子前打了一個轉:“轉個圈?”
埃戴爾那看着那根手指,他倒能把它咬下來,但這樣做的後果顯而易見,於是他溫順地轉了一個圈,鈴鐺叮噹作響。
“很好,”女人說:“乖乖。”
英格威幸災樂禍地咩了一聲。
“你認字嗎?”女人問,“還有做算術?”
埃戴爾那想說自己還會龍語,要聽嗎?他也十分地擅長計算,譬如一個普通人類能夠忍受多少種酷刑纔會發瘋或是無法支持?要算嗎?但看着那些被推到眼前的識字卡片,他還是挪動着蹄子,按照女人所說的那樣拼出單詞,還有做算術,在埃戴爾那的記憶中,他還沒有過這樣的經驗,不過也許正是因爲沒有,幾分鐘後,他甚至變得興致勃**來,直到英格威在一邊咩咩叫。
“啊,忘記你了。”女人把英格威抱起來,放在膝蓋上,然後握住它的兩隻前蹄,注視着小羊的眼睛:“你是一隻真正的羊?還是變形後的人?來,”她勸誘道:“告訴我,如果你是人,就點點頭,只要你家能夠付得起贖金,我就放了你。”
埃戴爾那幾乎就要咩咩叫了,他可不認爲這個女人說的是實話,或者說,英格威的身份一旦暴露只會變得更麻煩,但那個女人突然驚叫了一聲,白色的小羊從她身上跌落,埃戴爾那想也不想地跳下桌子,跑到英格威身邊,然後他看到了英格威已經站了起來,晃着耳朵,還嚼着一片布料。
“這是我最喜歡的一件衣服!”那個女人喊道,然後就怒氣衝衝地走了出去。
看來英格威還沒那麼蠢,埃戴爾那放下心來,“有點冒險,”他說:“她也許會真的把你下熱鍋。”
“只要是一隻羊就會這麼做。”英格威說:“再說我可真是有點餓。”
那個女人很快就回來了,她先把英格威與埃戴爾那關到籠子裡,然後給了英格威一塊麪餅:“如果你餓了,”她危險地笑着說:“就吃這個吧。”
黑色的小羊湊了過來,像是要聞聞這塊餅,女人把它推開,然後把餅塞到白色的小羊嘴邊,白色的小羊嗅了嗅,吃了下去。
也許只有那麼一瞬間,那條黑色而蓬鬆的小尾巴僵直了一下,雖然埃戴爾那知道英格威必然有最後的底牌——他也有,但還是不免有些擔心,誰知道變形法術與變形藥水混合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情?變成羊的羊?幸而是什麼也沒發生,英格威就像是吃了塊普通的麪餅,那個女人得意地笑了笑,就算這個人是被變形法術變成羊的,也不用擔心會發生什麼意外。
“你怎麼樣?”女人一走,埃戴爾那就迅速地靠過去問道。
英格威看了看他,“她不是法師,也不是術士,但廚房裡的那個是,”他停頓了一下:“是一個法師。”
“學徒或是弟子。”埃戴爾那說。
英格威看了他一眼,埃戴爾那或許以爲他僞裝的很好,但顯然他缺乏有一條尾巴的時候所能夠有的經驗,所以從英格威這裡看來,那條黑色的小尾巴旋轉的飛快,不太像是高興,倒像是在……心虛,“還記得那些農奴嗎?”白色的小羊平靜地說。
“啊,”埃戴爾那的耳朵不高興地折了下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不到二十四個小格。”英格威說,“如果你一定要和我爭辯,不過我說的不是那件事,埃戴爾那,我以爲你願意和我交換名字,是願意和我成爲朋友……”
“我願意。”
“但你的想法與你的行爲背道而馳。”英格威說:“通曉語言是幾級法術?”
一級,只要是個學徒就能施放出來。
“那麼你爲什麼要暴露我的身份呢?”
因爲這是最簡單的試探方法。
“你看,你知道這樣會讓我處於一個危險的境地,”英格威說:“但你還是去做了。”
我不是有心的,而且我知道你肯定有解決的辦法。
“你也許不是有意的。”英格威說:“但這是你的本能,就像你在遇到敵人的時候,看到一柄利劍,就拿起來使用,完全不在乎它也許會損傷或是折斷。”
“但朋友不是工具啊,埃戴爾那。”英格威輕輕地接着說:“我很難過,之後我們或許還要同力協作,直至擺脫現在的危機,但不要再說我們是朋友了,這會讓我生氣。”
白色的小羊咩咩完,就噠噠噠地走到籠子的角落裡,捲起四肢,閉上眼睛睡了。
黑色的小羊站在那兒,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笨嘴拙舌,他本來可以有很多理由可說的,但英格威,他也許天真,不諳世事,但他有着最銳利的眼睛,一眼就看到了他的靈魂深處,他說得對,埃戴爾那在說出那句話的時候,甚至沒有過多的思考,他只是覺得,這句話可以爲他解決很多麻煩。
如果英格威沒有指出,他的行爲源自於他的本能,也許埃戴爾那還是會爭取一下,但他這麼說了,埃戴爾那就知道無論是怎樣的巧言蜜語都無法改變英格威的決定了——他已經被摘掉了面具,暴露出真實的面目,不管他如何粉飾,如何喬裝,都不可能讓英格威忘記它。
但,真的就要這麼放棄了嗎?
黑色的小羊低着頭想了一會,那根小尾巴從轉得飛快,變成偶爾擺動兩三下,之後又突然輕盈地搖晃起來。
總會有辦法的,他想,他還有很多時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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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格威不是無緣無故地吃掉那塊麪餅的,除了避免被懷疑之外,他還辨別出裡面確實有幾種奇異的瑟里斯植物的氣味,對於植物,哪怕是來自於遙遠的瑟里斯,精靈也一樣很有發言權,他盡力嗅着空中的味道,想要確定自己有無遺漏——他們被留在了那個女人的房間,所以時常能夠看到她催動那個魔法用具,她不是術士,法師,但顯然有天賦,而瑟里斯的法術顯然不像是法崙或是翡翠林島的那樣苛刻,只是她終究沒有被正統的教育過,對於法術的瞭解非常淺薄,那個男人呢,從他們的交談中,可以知道他曾經有幸被一位法師指導,但因爲品行欠佳,所以他很快就被驅趕了出去,那時他還只是個學徒,從他掌握的那些內容來看,他的導師很有可能是一個專精法師,所以很有可能被禁止了預言系法術。
不過就算沒有被禁止,埃戴爾那也要懷疑那個男人是不是能夠成功施放,因爲他們親眼目睹了他在施放一個簡單的粉紅系法術的時候都失敗了,失敗的結果慘不忍睹,黑色的小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被女人趕了出去,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落在了這兩個蠢人手裡。
“男人的嗶——讓你那麼感興趣嗎?!”英格威說:“快過來,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埃戴爾那搖着尾巴過去了。
女人有時會看到那兩隻小羊總是咀嚼着什麼,但羊總是咀嚼着什麼,她不能確定,男人總是催促着她把那兩隻羊賣掉,但她總是拖拖拉拉的不願意,因爲這兩隻羊給她賺了很多錢——之前的人若是變成了動物,甚至會蠢的連路都走不好,這兩隻羊卻能夠合着節拍翩翩起舞,還能咩咩地唱歌,識字算數字更是不在話下,如果有人只是扔了銅板,那隻黑色的小羊還會過去把銅板踢出來,讓他換成銀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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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次,”女人說:“我們的主顧要舉辦一場盛大的宴會,宴會上可能有法崙的公爵屈尊蒞臨,到時候可以兩隻羊演上一場(她做了一個惡毒的手勢)壓軸的好戲。”
“哦,”男人說:“他願意給多少錢?”
“錢不是最重要的,”女人說:“重要的是法崙的伯爵,如果能夠博得他的賞識,哪怕只是微微一笑,我們就不必再在這裡委屈了。”
女人吩咐完男人,就不再做麪餅了,因爲考慮到那位主顧可能需要更多的特殊肉食,他們連之前的一些積累也沒賣出去,只等着被召喚的那一天。
而就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英格威已經將這個來自於瑟里斯的法術研究的差不多了,這對男女大概沒想到他們會遇到一隻已經被變成羊的精靈,而精靈的天賦除了施法與武技之外就是來自於自然與生命的無窮眷顧,這裡別的不多,灰鼠可不少,它們遵從英格威的命令,從女人那裡偷來了一個木頭小偶人,英格威確定它是柳木做的,就從上面折了一隻胳膊下來,然後催發它,從這根充滿了魔力的枝條,還有一些灰鼠之前蒐集的男人遺漏下來的麪粉,他們就像是倒推法術那樣倒推可能的藥物成分,然後尋找對立與解決的辦法,女人看到它們一直在嚼的東西就是英格威拿出的配方,而測試用羊就是埃戴爾那,埃戴爾那剛犯過錯,根本不敢違抗英格威的意思。
“我覺得這個配方對了。”他小聲地說。
英格威也走上去嚼了一點:“我也覺得。”
“那麼說我們可以擺脫這個狀態了,”埃戴爾那伸了個懶腰:“我們做了十七天的羊了。”
英格威沒說話。
“……”埃戴爾那:“別告訴我你要去那場宴會上跳舞!法崙所有的公爵都是我的親眷!我不想讓我的某個侄孫看到我在桌子上蹦躂來娛樂他們!”
“我要知道那個主顧是誰。他那裡或許還有未被殺害的人。”
“我有辦法。”
“這個方法最簡單。”英格威說。
埃戴爾那突然不說話了,因爲他知道英格威在說什麼——他總是會選擇最簡單的辦法,英格威也會,只不過一個爲了自己,而一個爲了他人。
“我和你一起去。”黑色的小羊垂頭喪氣地說。
英格威瞥了他一眼:“你還在被你的兄弟追緝吧。”
“我欠你的債,”埃戴爾那說:“還了我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