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怎麼樣了?”巫妖問。
騎士停頓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不是很好,”他說:“獸人的數量超過了預期,在爵爺的命令下我們被迫放棄了第一城牆——我們在撤回第二城牆後撤除了與第一城牆相連接的吊橋,他們有嘗試跳過那段距離,但更多的還是掉進了外堡,然後我們從射擊洞往外傾倒黑油,法師們投射火球,那些可憎的野獸全都被燒死在了裡面。”
難怪他有聞到繚繞不絕的臭味,“那麼他們已經撤退了嗎?”
“暫時地,”騎士恭謹地說:“您的族人已經動身去探查獸人們的動向了,還有他們的人數,爵爺懷疑獸人們將一部分力量隱藏了起來……”沿着塔壁一路向下的螺旋石頭階梯只有一人寬度,出於常規,騎士一直走在法師的前方,以便在遇到變故時能夠預先一步面對敵人,但這讓他無法看清施法者的臉色,而後方短暫的沉默讓他不免有所誤會。雖然從外表上來說,兩人的年齡似乎相差無幾,但騎士知道自己面對的是個半精靈,依照半精靈的壽命比例計算,身後的人還是個孩子呢:“他們應該不會遇到太大的危險或是阻礙,”他解釋說,“爵爺只希望知道他的推測是不是正確的。”
“正確。”
騎士彷彿聽到身後的法師在這麼說,但他停下腳步回過頭去的時候,只在朦朧的微光中看到了一個帶有詢問意味的催促眼神。
或許是自己聽錯了,他繼續往下。
雖然騎士的描述可謂簡單至極,巫妖想,但他可以想象那場戰鬥有多麼地漫長而痛苦。泰爾的追隨者在接受這個任務後清洗和整理過自己,但他的身體依然處於極度疲憊帶來的軟弱與無法控制之中,他的步伐沉重而拖沓,反應遲鈍的有負於騎士的身份,放在劍柄上的手不是爲了姿態優美也不是爲了防備某個敵人,而是爲了避免難堪的顫抖;他脫掉了鍊甲裡的護甲衣——這種衣服由厚實的棉布製成,裡面鑲嵌着貼片,激烈的戰鬥過後,它會吸滿了騎士與其敵人的血,不像鍊甲與盔甲那樣只要沖洗和擦拭就能輕易地弄乾淨——雖然他的鍊甲在不顯眼的地方也帶着黑色的乾涸血痕;以及,它太沉了,沉到不適合壓在一個亟需休息的人的肩上。
最主要的是,即便沒有站在雙重城牆之上,作爲一個曾經的不死者,巫妖依然能夠觸碰到風所帶來的死亡的氣息。
他愉快地感受着那份久違了的陰冷,在見到那個盜賊葛蘭的時候,他居然還微笑了起來。
“你認識這個人嗎?”伯德溫問。
“一個意外,”巫妖說,“我曾經在尖顎港迷了路,那是一個陌生的地方,對我來說,”他向葛蘭點了點頭,這個可憐傢伙的眼中頓時爆發出了希望的光芒,“我委託鈍頭酒館的主人給我找了一個船位……但非常可惜,願意給我這個船位的德雷克船長,也就是黃金夫人號的主人似乎經常將‘他的乘客’與‘他的貨物’弄混淆,而且他也去不了我想要去的地方,”他注意到伯德溫挑了挑他濃密的眉毛,顯然雷霆堡的領主也對德雷克船長的大名有所耳聞:“所以,”巫妖走了兩步,在他的位置上坐下:“最後我找到了葛蘭——在德雷克船長的竭力推薦下,他是‘銀指’公會尖顎港分部的首領——一個熱情而又慷慨的好人(伯德溫在聽到這個詞兒的時候沒能藏住自己的笑容),他幫我解決了這個小麻煩。哦,希望你別太在意,”他對葛蘭說:“我想我應該對你說聲謝謝,爲了那個船位——小雀號的主人考伯特先生是個很好的朋友。”
還有將近一半的資金,葛蘭怨恨地想到,他之所以在這裡,歸根結底還要落在這個黑髮的年輕法師身上。他威脅了葛蘭,掠走了公會的財產,爲了每一季度的審計到來前填補上那個可怕的窟窿,葛蘭只有瘋狂地壓榨他的下屬,德雷克與尖顎港的酒館與商鋪,他的行爲激起了他們的忿怒與反抗,他們在他看不見也聽不到的地方密謀,在一個看似簡單的謀殺任務中,他殺死了不該殺死的人,遭受到了可怕的詛咒——在他得知公會沒有將他驅逐出去的時候,他是多麼地歡欣鼓舞啊,但到了最後,他才知道公會之所以還保留着他的會員身份,只是爲了尋找一個合適的替罪羊。
“他幫你解決那個小麻煩的時候,”伯德溫問:“你還記得是哪一天嗎?”
“弗羅的慶典日,”法師說:“魔法星河橫貫天空的那一天。”
“你確定嗎?”
“確定。”施法者說,如果他還保留着原先的身份與力量,巫妖思忖,單就這個蠢問題這個泰爾的蠢騎士就該被剝皮一百次。
“他證明了!”葛蘭迫不及待地嚷嚷道,他甚至要掙扎着從地上站起來,兩個騎士立刻把他按住:“他證明了我的話,大人,我是無辜的!我沒有殺死那個人,我是被冤枉的!放我走——你是泰爾的騎士,你必須公正!”
伯德溫擡起頭,但在他說出最後的判決之前,他身邊的一個騎士將帶着鐵手套的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爵爺,”他說:“你不能赦免這個人。”
“一個施法者的證詞還不足以取信公爵,”那個騎士說,並不在意那個黑髮法師投來的目光,他的裝扮奢華精緻,並且乾淨,甚至超過了此地的主人。他的盔甲上雕琢着密集的花紋,就像是女人裙子上的刺繡。一般而言,花紋愈多,穿着者的身份也就愈高:“在你沒有找尋出更確鑿的證據證明‘銀指’公會的負責人在說謊,並且抓住那個所謂真正的刺殺者之前,你沒有放走罪犯的資格。”
“而且,”他繼續說道,口氣輕蔑:“這種人不值得你付出同情,他是一個盜賊,還是一個分部的首領,他的手不可能潔淨清白,他慣於撒謊、盜竊搶劫與謀殺,不管他做過什麼,他的善行都不可能越過他的惡行。如果在王都,他會被處以分屍之刑或是車輪刑,而親王沒有那麼做而是把他送到這裡,就是爲了讓他成爲獸人的食糧——如果他安然無恙地重又出現了,那麼無論是公爵,還是陛下,都會對您非常失望的,伯德溫。”
“他被控殺了誰?”巫妖突然問。
那個裝束華麗的騎士一開始並不怎麼願意回答這個問題,但他也不願意那麼直白地得罪一個施法者,尤其他知道這個施法者雖然看上去非常年輕,實際上卻不遜色於任何一個在雷霆堡服役多年的法師後,他看了一眼伯德溫,伯德溫轉過身去,靠近克瑞瑪爾:“公爵的兒子,”他低聲說,幸而這在高地諾曼算不上什麼秘密:“雖然他不是在婚牀上所生的(指非婚私生子),但他是親王唯一的兒子,如果公爵願意和他的母親締結婚約,那麼他就是高地諾曼排位第二的繼承人。”
“公爵是第一繼承人。”
“我們的國王沒有兒子,公爵是他的弟弟。”伯德溫遺憾地說,高地諾曼的國王僅有一女,而高地諾曼的法律是不允許女兒繼承父親的領地與財產的,即便是公主,她所能得的也只有一份嫁妝而已。
葛蘭一直緊張地盯着他們的一舉一動,在伯德溫回覆到原先的位置並且許久沒有說話時,他近似於崩潰地大叫:“你們不可以這樣做!”他向在場的所有人投去惡毒的目光,如果可能,他的眼神會像刀子一樣挖出他們的心臟:“你們已經虧欠了我!”他聲音嘶啞地喊道:“我殺死了獸人,一個、兩個、三個……或更多,我還救了一個精靈!”
他掙扎得是那麼地瘋狂,就連兩個穿着鍊甲的騎士都無法完全控制得住他。
“如果你願意,”那個騎士說:“伯德溫,你可以就這麼殺了他,是的,砍掉他的頭,把他的身體扔給獸人或是燒掉——我會和殿下說,他是受盡了獸人的折磨而死的。”
伯德溫思考着,他的身邊是公爵的騎士,這個國家的繼承人的心腹,他能對伯德溫做出這樣的讓步,完全是出於一個騎士對另一個騎士的欽佩與憐憫,甚至於他願意對他的主人小小的不忠誠一次,不過他並不是泰爾的追隨者,對此毫無壓力。
但出於他意料的,在盜賊的呼喊聲逐漸變得微弱時,伯德溫做出了他的判決。
他赦免了這個盜賊。
“向您的主人如實回報吧,尊敬的騎士,”伯德溫說:“泰爾在上,我的判決必須是公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