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深海中,一團幽綠的火焰如流星般驟然劃過,億萬噸的海水重壓與凝滯彷彿不存在一般,沒有讓那“流星”呈現出絲毫遲緩的跡象。
艾伊以風馳電掣般的速度橫貫了那座有着漆黑色澤的深海浮島,並最終在島嶼的中心區域停了下來,重新從火焰中凝聚出身形。
鄧肯邁步從火焰中走出,漂浮在海水中,又扭頭看了一眼正在自己身旁飛來飛去的鴿子精。
艾伊飛了過來,落在主人的肩膀上,好奇地歪着頭:“你瞅啥?”
鄧肯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臂,輕輕蹭了蹭這鴿子的腦袋,隨後便轉過身,望向島嶼中心的那座巨大“支柱”。
現在,他來到它面前了——這極具震撼性的巨柱便佇立在他的視野中,從深海浮島中心的山頂延伸出去,近乎筆直地指向上空,彷彿不但貫穿了整座島,甚至可以貫穿這無邊的黑暗深海,一直延伸到上方的“寒霜”,延伸到海面以上那個沐浴着陽光的世界中。
但它並非真正的無限延伸——在距離足夠近之後,鄧肯終於看清了更多的細節,他注意到這根“支柱”的上半部分在海水中戛然而止。
那是在很高很高的地方,那裡似乎存在着一個突兀的斷口。
但在查看那處斷口之前,鄧肯首先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支柱的中段,觀察着它的“外皮”形態。
規整,緻密,隱約可見結構複雜且有規律的紋路,又分佈着規律性的凸起結構,這宛若巨大觸腕的支柱在細節上竟呈現出一種極具秩序的“整齊”感,甚至……像是某種工業產物。
鄧肯猶豫了一下,謹慎地向着那支柱伸出手——這具軀殼沒有成型的手腳,但伴隨着這伸出手去觸碰“支柱”的舉動,他的手臂末端突然開始漲縮蠕動起來,並幾乎在眨眼間便分化形成了手掌的結構。
這是基於“原始模板”,在特定刺激下自發進行二次成型的過程?
鄧肯回憶起之前從這具軀體的臉孔上分化出眼部結構的感覺,心中下意識地猜測着,而與此同時,他感覺到自己新生的手指已經觸碰到了那支柱黑漆漆的外表。
一種粗糙冰冷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彷彿摩挲着粗劣的鑄鐵,但……似乎又帶着一定的柔軟性。
鄧肯湊近了一些,更加仔細地觀察着那支柱的外表。
在那灰黑色的暗淡表皮深處,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一些淡藍色的紋路,就像深埋在肌膚中的血管一般。
鄧肯心中一動,瞬間聯想到了在黑曜石號深處,從那位克里斯托·巴貝利船長口腔中得到的那塊“血肉”樣本。
二者從質感上看起來非常相近——這根佇立在深海中的支柱,真的是幽邃聖主延伸到現實世界的肢體?
心中帶着異樣的觸動,鄧肯稍微退開了一些距離,目光緩緩掃過這根巨柱。
要在一個如此巨大的結構體上找到克里斯托船長留下的那處傷口當然是不現實的事情,但這並不妨礙鄧肯心中對那位克里斯托船長再度泛起一股敬意。
幾分鐘後,鄧肯開始向着支柱的上方游去,他的目標是那處“斷口”。
過了很久,他終於抵達了斷口所在的位置,而這裡的情況與他想象的差不多。
支柱確實是在這裡戛然而止了,就像被某種參差不齊的利齒咬斷一般,斷口的邊緣呈現出起伏不平的模樣。
而在斷口內部,那灰黑色的內壁則呈現出不斷下凹的狀態,宛若一個氣氛怪異的火山口。
鄧肯漂浮在這處“斷口”附近,通過眼前的景象粗略估算着這根支柱的規模,並很快確認了一件事情——
如果沸金礦井中的那個“大空洞”真的是被一根類似的“支柱”或“觸腕”侵蝕的結果,那麼刺入城邦裡的那根觸腕和眼前這根支柱比起來絕對要小了很多,前者的規模或許只有後者的五分之一,甚至更小。
是因爲刺入城邦的“觸腕”只是這處深海本體的“力量投影”?還是因爲大空洞裡的那根觸腕正處於成長早期,它原本還會繼續成長?
如果寒霜保衛戰失敗了,如果自己最終沒能消滅寒霜的鏡像,如果沸金礦井深處那個大空洞中的“支柱”不受控制地繼續成長下去……它是否會最終成長到突破礦井,甚至衝破上面的高山,也變成一根就像此刻眼前一樣的、彷彿貫穿了整座浮島的“巨柱”?
這是否就是那些瘋狂的湮滅教徒所宣稱和追求的——“在現實世界重現聖主創世的宏偉藍圖”?
鄧肯腦海中一瞬間冒出了這些頗爲嚇人的猜想,但緊接着,一道突然從視野邊緣閃過的微光卻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猛然看向剛纔那道微光出現的方向。
是在“斷口”的中心,那凹陷的“火山口”最深處。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他立刻向着那個方向游去。
越過支柱邊緣參差不齊的斷裂“峭壁”,越過那片逐漸向中心凹陷的黑暗物質,在這遠離了文明世界的寂靜深海中,一道突兀的閃光成爲了鄧肯眼中唯一的目標,他以最快的速度遊過這段距離,來到了支柱斷口的中心點附近。
然而當他來到這裡的時候,那閃光已然消失不見了。
這裡只餘下一片空洞的黑暗,支柱斷口內的“地面”如岩石般冰冷靜默。
鄧肯漂浮在海水中,皺眉掃視着這片黑暗,這空蕩蕩的地方宛若一個凝聚的、帶着遺憾的省略號,將秘密重新隱藏在了帷幕深處。
然而很快,他便發現了視野中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在自己下方,那支柱“斷口”的中心區域,“地面”的質感隱約透露着怪異,看上去的感覺彷彿有點……“模糊”。
是的,模糊,就彷彿那不是一片切實存在的物質,而真的是一層介於虛實之間的帷幕。
鄧肯猶豫了幾秒鐘,終於謹慎地向着那片質感怪異的“地面”靠近過去,但在伸手觸碰那片物質之前,他首先在指尖凝聚出了一簇小小的火苗,並將其投入那片模糊的“帷幕”。
遇事不決,靈火開路——多加謹慎總沒壞處。
幽綠的靈體之火幾乎眨眼間便落入那片黑色的“地面”,先是如水滲入沙子般消失不見,緊接着,那片黑暗中便開始出現絲絲縷縷蔓延的幽綠火光,幾乎眨眼間,整片“地面”便熊熊燃燒起來!
而伴隨着火焰的燃燒,鄧肯驟然間感覺到……某種微妙的“聯繫”正在建立起來。
然而那聯繫卻並非指向他腳下這疑似古神觸腕的“巨大支柱”,而是指向了一個……依稀有些熟悉的氣息。
下一秒,他便看到下方的地面在火焰蔓延中迅速發生變化,並漸漸轉化成了某種宛若鏡面般的質感,而那鏡面一般的表層又在火光中微微涌動着,就像某種粘稠且光滑的液麪!
鄧肯心中一動,緊接着便循着火焰傳來的感覺靠近了那層涌動的、如鏡子般的“液麪”,並伸出手指去觸碰它的表面。
轟!
虛幻中,彷彿有一聲巨響在腦海中炸裂,如凝滯的時光轟然啓動,如厚重的帷幕驟然撕開,如一道壁壘在現實的邊界轟鳴着倒塌,鄧肯感覺自己在瞬間跨越了某道界限,緊接着,他眼前的“世界”便開始被溫暖的光輝充斥。
那種被冰冷沉重海水包裹着的感覺突然間消失了,腳踏實地的觸感則取代了前一秒空曠無依的漂浮感,眼前溫暖的光輝也逐漸變得柔和,伴隨着視覺的逐漸適應,鄧肯終於看清了周圍情形,並在錯愕中目瞪口呆。
他正置身於一間華麗而明亮的房間。
燈光從屋頂的吊燈灑下,照亮了房間內諸多精美且考究的陳設,宮廷風格的置物架和金屬雕塑在燈光中泛着柔和的光輝,又有一張華美的大牀放置在房間中央,那大牀周圍環繞着半透明的帷幔,其深處則似乎有人正在沉睡。
鄧肯錯愕地看着眼前這一幕景象,緊接着又猛然間回過頭,看向自己身後。
那似乎是自己“來時”的方向。
他看到一片扭曲錯亂的黑暗。
房間似乎在那道界限前憑空消失了,破碎斷裂的牆壁和地板之外,是如同虛無空間般的混沌領域,又有錯亂的陰影和暗淡光流在那片虛無中起伏、流動,彷彿充斥着足以令凡人瘋狂的真理與奧秘,卻又彷彿只是一片毫無意義的空洞。
一個詞彙突然間流入腦海——
亞空間。
鄧肯感覺自己的心臟(如果這具軀體有心臟的話)驟然停跳了一拍,他從未想過會有這樣的景象——自己站在一個支離破碎的房間中,一步之外便是亞空間的錯亂光影,而那些朦朧混沌的光與影又彷彿正在發出無聲的嘶吼,用種種狂亂的言語向他傳達着無法理解的……知識與“真理”。
鄧肯擡起手,小心翼翼地探向房間邊界之外的那片黑暗。
他觸碰到一層堅硬冰冷的表面。
一道無形的屏障,阻擋在他和亞空間之間。
“您過不去的,”一個聲音突然從他身後傳來,“您還沒有真正打開那道門。”
鄧肯心中一驚,猛然回頭。
那華麗大牀周圍的紗幔已經打開了,在牀上沉睡的人不知何時已經醒來,並靜靜地看着這邊。
銀白長髮從肩頭散落,紫色的眼眸如寶石般閃亮。
“愛麗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