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着砰的一聲槍響,那穿着藍色制服的身影撲倒在地,鮮血從他身子底下慢慢擴散開來,心臟破裂的軀體劇烈抽搐了幾下,隨後漸漸不再有動靜。
這一幕,如同一次徹徹底底的謀殺,甚至連那屍體倒下之後的抽搐,都彷彿在不斷強化着“謀殺”的要素,強化着海蒂關於她自己剛剛“殺死了一個普通人”的印象。
然而海蒂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這一切,在那具屍體倒地抽搐的同時側耳傾聽着周圍所有的風吹草動。
如果是正常情況下,剛纔槍聲炸裂的聲響足以傳遍整層建築,駐守在這座設施裡的安保人員和教會守衛者這時候早該驚動了,但事實是槍聲響起之後走廊上只有一片寂靜,根本沒有任何人出現,就彷彿……這座設施裡早就空無一人。
胸前懸掛的紫水晶吊墜仍然在散發着微微的熱量,某種不屬於四神,但卓然有效的祝福在不斷維持着海蒂的思維清醒。
這吊墜並非最初的那個——父親第一次從那間“古董店”帶回來的吊墜已經在之前的黑太陽事件中枯竭破碎,現在她戴着的這枚吊墜,是那位古董店老闆第二次送給父親的“禮物”。
事實證明,它仍然具備和第一枚吊墜一樣不可思議的力量。
片刻的寂靜之後,海蒂輕輕呼了口氣,她一手握着剛剛從提箱暗格中取出的左輪手槍,另一隻手將提箱放在地上,從裡面取出了一根長長的金錐(這是她的醫療工具之一),同時眼睛仍然盯着那個倒在地上的屍體:“演技不錯,但可以別演了嗎?”
那具“屍體”早已停止抽搐,在海蒂話音落下之後,他終於動彈了一下,隨後就像沒事人一樣爬了起來,頂着胸口的駭人槍傷轉身看向剛剛“殺害”了自己的精神醫師:“我很好奇,你是什麼時候察覺的?”
海蒂一手持槍,一手緊握金錐,在戒備與鎮靜中看着面前的“夢境入侵者”:“這間病房裡只有一張牀——所以,當在躺在病牀旁邊的‘空牀位’上的時候,這場對抗就開始了。”
“真有趣……很少有人能在已經陷入夢境之後仍然察覺到這種偏差,至少不會這麼快察覺,”入侵者好整以暇地說道,而在他身旁的空氣中,某種黑暗朦朧的陰影或煙霧似乎正在逐漸浮現出來,並凝結成有形的存在,“包括那些經過專業訓練的所謂‘精神醫師’們。”
海蒂皺眉看着對方身旁浮現出的煙塵陰影,終於分辨出了那東西的輪廓,眼神瞬間一變:“煙塵水母……湮滅教徒?” шшш¸ тт kān¸ Сo
在她認知出那團陰影的瞬間,那東西原本朦朧的輪廓便立刻變得清晰起來,一個彷彿由煙塵凝聚而成的“水母”漂浮在半空中,並通過一根漆黑的鎖鏈連接在那入侵者的顱骨上——這危險的惡魔生物正漲縮蠕動着,其表面蔓延出了無數彷彿觸手一般的結構,並且不知何時已經蔓延到了海蒂周圍很近的地方!
一股巨大的危機感瞬間在心底炸裂,海蒂感知到了正發生在自己精神世界中的侵蝕與破壞——敵人的攻擊隱秘陰險且早已發生,如果不是自己的靈感突然示警,讓自己在這夢境中識別出了煙塵水母的輪廓,恐怕等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被那煙塵水母的精神寄生了!
下一個瞬間,她完全沒有猶豫,直接將手中那尖銳的金錐擡起,毫無遲疑地朝着自己的太陽穴狠狠刺入!
下一秒,一陣彷彿悶雷般的巨響在她腦海中轟然炸裂,視野中的一切都開始劇烈震顫、抖動,原本看起來毫無異常的病房瞬間開始畸形、扭曲,牆壁如蠟般融化下來,露出了其內部彷彿枯萎血肉般令人作嘔的真相,地板則宛若干涸焦土,遍佈恐怖的溝壑與不潔的蠕動之物,而那延伸出無數觸鬚的煙塵水母則彷彿遭受了重創,它猛然發出了刺耳的呼嘯聲,所有的觸鬚都劇烈收縮起來。
緊接着,那僞裝成政務廳人員的湮滅教徒與共生的煙塵水母便如霧一般消失在海蒂眼中。
然而海蒂絲毫沒有放鬆,她仍舊緊握着手槍和金錐,一邊警惕着環境中的任何違和之處一邊飛快檢查着自己的精神狀態,因爲她知道,那夢境入侵者並沒有被打敗,甚至根本沒有離去。
這個夢境絲毫沒有破碎消散的跡象。
在真理學院中進修時學習的知識一點點浮現在腦海中。
煙塵水母……幽邃惡魔中的一個分支,有着如煙霧般不定形的軀體和種種危險詭異的超凡力量,尤其擅長攻擊受害者的精神與感知能力,與這種惡魔共生的召喚師能夠使用精神傷害類的魔咒,或直接將幽邃惡魔的能量抽取之後以腐蝕性飛彈的方式發出……
和大部分幽邃惡魔比起來,煙塵水母的本體並不強韌,但它們詭異的超凡力量讓其成爲了最危險的幽邃惡魔之一——在很多時候,你根本來不及攻擊它們那脆弱的本體,便已經因精神層面的創傷錯失了反抗的時機,而那些和煙塵水母共生的狡詐邪教徒則會有意識地放大該幽邃惡魔的“特性”,從而變得更加棘手。
胸口的紫水晶吊墜散發出的熱量愈發明顯起來,海蒂能感覺到這夢境中某些充滿惡意的“成分”仍然在不斷嘗試侵蝕、破壞自己的精神,但吊墜釋放出來的力量在保護自己,並不斷瓦解着那些入侵,同時維持着她的清醒。
在這份侵蝕與保護的僵持中,一股新的危機感突然在心底升起。
海蒂瞬間循着這股感覺擡起手槍,然而就在她瞄準的一瞬間,那個從空氣中浮現出的身影卻讓她停了下來。
莫里斯出現在那裡,正一臉錯愕地看着這邊。
“海蒂?”那個熟悉的身影困惑而關切地開口,“這是怎麼回事……你被困進了噩夢裡?!”
“對,”海蒂點點頭,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一邊開槍一邊說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一個湮滅教徒干擾了我的催眠治療,但我記得哪怕是煙塵水母,也沒有操控夢境領域的能力。”
槍焰亮起,轟然爆鳴,父親的身影被槍擊中,他臉上帶着不可思議的表情,隨後搖晃了兩下,仰天倒下。
但下一秒,另一個身影又出現在父親倒下的地方——一位溫和且朝着這邊露出關切表情的老婦人,是母親。
“海蒂,伱在做什麼?爲什麼你……”
“我給病人做治療呢。”海蒂扣動了扳機,隨口說道。
母親的身影倒下了,但緊接着,一個格外高大的身影又出現在視野中——這一次,那身影只來得及凝聚出凡娜的些許輪廓,海蒂已經提前一步開了槍。
又一個幻影倒下了。
“你未免太不走心了,入侵者先生,”海蒂搖了搖頭,“這麼簡單的伎倆怎麼可能奏效——更何況還有凡娜,如果真是她的話,我一槍過去她只會隨手把子彈捏住,然後搓成球扔回來……”
那些不斷出現的身影終於結束了。
一個惱怒低沉的聲音卻突然從不知哪個方向傳來:“你爲什麼不受影響?”
“我已知道這裡是個扭曲的夢境,當然不會相信你製造出來的這些幻影,”海蒂平靜地說道,“當然,我猜你驚訝的不是這個——你驚訝於爲什麼我的心智毫無動搖。畢竟,哪怕提前知道這都是幻覺,一個普通人如果不斷看到自己熟悉的面孔死在自己眼前,而且是自己親自動手,這個過程也會積累起巨大的精神壓力,並最終衝擊到理智防線,這與是否‘清醒’無關……但很遺憾,我接受過一些訓練。”
一邊說着,這位精神醫師小姐一邊慢慢擡起槍口,抵住了自己的太陽穴。
“您知道真理學院碩博連讀加全額獎學金的含金量嗎,入侵者先生——”
“砰!”
扳機扣動,槍聲爆鳴,海蒂毫不猶豫地一槍洞穿了自己的頭顱——而伴隨着她的身影搖晃,另一個海蒂瞬間從她身旁走了出來!
砰砰砰,連續不斷的槍聲響起,原本只能裝六發子彈的左輪手槍竟連續轟鳴,彷彿子彈無窮無盡一般,海蒂對着自己的太陽穴連連扣動扳機,一個又一個“人格分身”開始不斷從她身旁走出,並手持金錐走向這已經扭曲爲噩夢的病房的各個角落,走向大門,走向外面的走廊。
“你不該在我的專業領域招惹我的,入侵者先生,”海蒂慢慢擡起頭,最後一次朝着自己的腦袋扣下了扳機,“你更不該在我治療病患的時候添亂——我非常,非常,非常不喜歡加班!”
幾十個人格分身迅速分散開來,分散到這座已經異化的“醫療設施”各處,開始搜索這個被入侵的夢境中任何可疑的線索,尋找夢境邊緣那些可能是“入侵路徑”和“藏身地”的“認知空洞”。
然而隨着人格分身的活動,海蒂卻突然皺了皺眉。
“……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