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蔚藍,萬里晴空一望無際,初升的朝陽嶄露頭角,因爲,我似乎已經看到了從打開的窗戶透進來的陽光。
“準備好了嗎?”他體貼的問道。
“準備好了,”我鎮定地回答道,同時朝他微微笑了笑。
“緊張嗎?”他靠近我一些,又問道。
“不緊張,”我坦然地回答。
“爲什麼?”他微微一笑,問道。
“因爲我相信你,而你說過會治好我的眼睛,”我仍舊面帶微笑地坦言直白。
“你就不怕我騙你?”他故作詫異地問道。
“不怕!”我斬釘截鐵地回答。
“爲什麼?”他問道。
“你今天的問題好多!”我不滿地嘟囔了他一句,然後又得意地說道:“你都管吃管喝了,我下半輩子衣食無憂,當然不用害怕啦!”
“原來你只想着食宿問題,有吃有喝和誰在一起就都無所謂了,”他打趣着我,卻失望地說道,“那好吧,我去給你拿包子饅頭,至於你的眼睛嘛,看得見看不見都無所謂!”說罷他便收手轉身。
“奕輝,”我撒嬌地叫道,拉住他的衣角。
“說!”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又隔了許久都沒有說話,他等得着急,衣角都開始抖動起來,呼吸也開始不勻稱。
“奕輝,”我鄭重地叫了他的名字,然後鄭重地說道:“有的人就像飛蛾一般,認準了火苗就會撲上去,不會再去想值不值得,更不會去考慮會不會受騙上當,我就是那種人!”
“聞竹,”他也鄭重地叫了我的名字,然後鄭重地說道:“你不是飛蛾,我也不是火苗,而且,我也不會讓你飛蛾撲火,絕不允許!”他說着鏗鏘有力,我心下暖柔一片。
我汲了汲鼻子,吸了一口氣,沉聲說道:“我準備好了,你替我把紗布解下來吧!”
半年,整整半年的時間,我生活在一片黑暗之中。起初是痛苦不堪,而後學會了去面對,再然後把它當成一種生活的體驗,或許,我是不幸的,或許,我又是幸運的,因爲當眼睛完全看不見後,便可以不用稱度顯於眼前的衆生百態,可以排除干擾,用心去感受身邊的一切。紗布掀開之時,我若能看見,我會歡快興奮,會感激上天;若是看不見,我會傷心失落,但我仍會感激上天,因爲,它讓我學會了坦然,學會了拋開世俗雜念,用一顆最爲純粹的心去看待世事,去感悟生活,去體會人生。
失去亦或得到,只是心中佔據的分量多寡而已。
邱奕輝站在我身後,慢慢替我解開蒙在眼前的紗布,紗布掀開,我微有光感,朦朧中緩緩睜開眼睛。白色的迷濛,我小心翼翼地輕輕眨了眨眼睛,眼前漸漸清晰,確定看得見以後,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面上浮起了笑容,然後才定睛朝前面望去。
屋內,我坐在一張古木圓桌前,打量着這間我和扣兒半年來所住的房間。正前方,遠遠地靠牆放着一個雕花檀木衣櫃,左側是一個同樣材質的雕花古牀,右邊窗戶敞開着,帶着荷葉邊的紗質窗簾被輕風吹動,微微泛着漣漪,靠窗的側邊花架上,被邱奕輝細心地放上了一盆蘭草,此時蘭花未開,葉子卻翠綠盎然,充滿了生命的活力。
我坐凳子上站了起來,再次閉上眼,慢慢地轉過身去。
“奕輝,我從來沒有好好地看過你,在我用眼睛見你之前,讓我先用心看看你,好嗎?”
“嗯,”他答應道,拉起我的手徐徐向上,撫上他的臉,他的手很細膩,溫溫暖暖的,臉也很細膩,也是溫溫暖暖的。攤開手,我用指尖仔細地摩挲着。
“這是你的額頭,寬闊硬朗;眉毛,密而不厚,清雅適度,眼睛,”我手下移,他閉上了眼睛,靜靜地等待着我去感知,“圓潤緊緻,不顯城府;鼻子高仰,不屈不撓;嘴脣,棱角分明,能說會道,能言善辯,”說話間,我慢慢打開了我的眼,一雙再已按捺不住的眼。
“奕輝,上天對我真好,睜開眼見到的第一個人,和我渴望的一樣,就是你!”我微笑,他亦笑,我們都笑得坦然,笑得甜蜜。我迎上他黑色的明眸,他眼睛如同初見時一樣,星辰閃熠,目光清澈,像泉水一般,而他,在我心中卻已經不再是縛手縛腳的懦弱書生,而是一個勇敢善良的熱血男兒。
定定地看着他,我竟然癡了一般地呆住了。
“奕輝,”我癡癡地叫了他一聲。
“聞竹,”他看着我,眼中有我的影子,薄脣輕抿,輕輕地問道:“你想對我說什麼?”
“奕輝,半年不見,你變胖了!”說罷間,我“噗哧”一聲笑了起來。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愣愣地定住了,隔了幾秒,纔將嘴角一撇,笑着朝我道:“死性不改!”
見他還有下文,我趕緊拉着他向門口走去,“半年沒有見着陽光,我要好好看看這院子是什麼樣子的!”
一踏出門,就被和煦的陽光照在身上,我擡起頭來,初升的太陽還不算暖和,卻已經有些刺眼,刺眼的感覺,原來也這麼美好。偌大的院子中,一棵高大的麻柳樹傲然挺立,葉子已經密密層層地長了出來,鬱鬱蔥蔥的生機盎然,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根根垂吊下來的樹柳條,微風吹過,左右擺動,卻都像是歡快地慶祝着我重見光明。前方的角落裡,整齊地放置着一排高高矮矮地花盆,花盆裡的花草此時也發出了翠綠的葉子,幾盆月季和芍藥已經開始打好了花苞。我知道,那是邱奕輝怕我不小心觸到摔倒,而將本來放在各處的花盆挪到那個不易去到的角落。
我抿抿嘴脣,然後回頭朝邱奕輝笑着說道:“爲了我,可委屈它們了。”
“你知道就好,命令你下午就把它們重新挪回原位!”他颳着我的鼻子說道。
“好的,遵命,不過你得和我一起幹!”我也不甘示弱地回捏了一下他的鼻子。
“好的,遵命!”他朗聲回答道,緊接着,“哎喲,哎喲!不好,我腿傷還沒有全好,看來這事你得自己做了,我腿痛,需要休息需要休息,”他彎身捂腿連連說道。
我不信,卻不敢不信,趕緊扶他進房間。
“奕輝,想不到我能把你的房間收拾着這麼整潔,”將他扶坐在牀上,我滿意地打量着整個房間。
他房中的牀和我房中的一樣,是同一材質的雕花木牀,靠近牀的角落裡放着一個頗大的雕花衣櫃,也是同我房中的一樣,只是旁邊多了個衣架子,上面掛着一件白色襯衣,和邱奕輝現在身上穿的米色襯衣是一個款式。清風吹來,將窗簾徐徐吹動,那泛着漣漪的窗簾,是我爲他親手掛上去的。窗戶旁邊的暗側,也放置着一盆同我房間一樣的蘭草,不得不承認,他比我更會料理花草,他房中的這盆蘭草,長得比我房中的那盆要耐看,更具形態,而且已經打了個小花苞。窗戶前放着一個檀木書桌,桌上有筆筒,裡面有幾支精緻的鋼筆,書桌在陽光的照射下,發現刺眼的強光,那是因爲書桌上罩着一塊玻璃板。
放眼望去,整個長形房間的佈置清雅素淡,簡單樸實,雖不華麗高貴,但卻閒適溫馨。
我大步走過去,想仔細地看看這塊我已經擦過無數次的玻璃板下面壓着些什麼——原來是很多照片。
“奕輝,這是你父母嗎?”黑白照片上,一對唐裝繡服的年輕夫婦端坐在八仙椅上,男人面無表情,女人低眉頷首,嘴角微微掛笑,卻很收斂;第二張照片,男人面態嚴肅,女人微微胖了些,但更顯富貴,沒有笑容,但有了些威嚴,在他們的前方,站着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男孩一身小馬褂,對着鏡頭,站得規規矩矩;第三張照片,夫婦已不再年輕,眼角隱見細紋,但仍是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地端坐在同一張椅子上,穿裹的繡服,更加嚴厚,在他們身後,是個眉清目秀的成年男子,身上穿的,是一套正二八經的新式學堂服,還戴着個鴨沿帽,神色有些桀驁不馴,眼神傲慢地瞥着鏡頭,正是邱奕輝。
“是的,”他躺在牀上,適閒地解釋道,“第一張是我爸和我媽成親時的照片,第二張是我滿三歲時照的,第三張是我去北平讀書後那年回家時照的。”
邱奕輝說得風輕雲淡,我卻頗爲感嘆,心想邱伯父和邱伯母年紀不大,怎麼會雙雙早亡,於是難以自抑地幽幽說道:“你父母都還很年輕呀!”
他知道我的意思,朗聲說道:“都是封建思想的束縛把他們害了!”
“真是個不孝子,哪有這樣隨意談論父母長輩的?”我聽他說話的語氣中夾着複雜的感情,於是說道。
“唉,我的確是個不孝子,”他嘆了口氣,感嘆道。
“你倒實誠,給我仔細交待下,怎麼個不孝法?”聽他感嘆,我好奇,開始頑趣地問道,像他這樣一個對待左鄰右舍都熱情真摯的人,怎麼會是一個不孝子?
他卻沒有了剛纔不恭的聲色,沉着聲音說道:“其實家中家教很是深嚴,而且三代單傳,父親對我的要求也異常苛刻,做事不滿或是差強人意便家法伺候,在家的日子,我算是度日如年,說是每日過得誠惶誠恐也不爲過,後來出去讀書,沒了家庭的束縛,也接受了新式思想,我一下子像脫繮的野馬,縱情奔放,才知道什麼叫生活,什麼叫人生,什麼叫追求。”
他說得深沉,發自內心。
“瞧我那張穿着學堂服的照片,帥吧?”他又嬉笑起來,然後得意地說道:“那天照像時,我爸開始還不許我穿,非逼我換上一套中規中矩的馬褂衫,我不順從,他便要把我大刑伺候,我那時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事情喜歡自己拿主意,哪能再任由他隨意擺佈,於是滿院子亂跑,他拿着手拐在後面追,接着全家上上下下都跟在我屁股後頭跑,最後他沒有辦法,也只得允了我!”
“沒看出來,你還如此叛逆,”想着全家被他弄得雞飛狗跳的場景,我不禁笑了起來。
“那時才恍然大悟,原來,只要我不願意,誓死不從,他也奈何不了我!”他又是得意地說道,像打了勝仗一般。
“你還挺得意嘛,像成就了豐功偉績一般,”我打趣道。
“是的,那是我第一次在衆目睽睽下公然反抗他,也是最後一次反抗他,因爲後來我要任性的去做任何事,他都沒有再反對,哪怕我行事離經叛道,他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話音凝重,不再嬉笑,“在我出國求學那天,他把我叫到他跟前,對我說了以前從來沒有說過的話,他說,我有什麼追求,有什麼理想,趁着年輕,就放心大膽的去追求,不要讓自己遺憾終身,最後,在離開他的房間時,我聽他感嘆了一句,年輕真好!”
“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父親也是嚮往自由的,”他喃喃說道,“只是,他一輩子也沒能衝封建的枷鎖,爲自己爭取一個自由的機會。”
屋裡寂靜,誰都沒有說話,我看着泛着白光的玻璃板,心中感慨萬千。
“你父親也是愛你的,因爲愛你,所以希望在自己身上沒有實現的願望,你能替他去實現!”片刻之後,我說道。
“那時年輕,並不明白父親守着家業終老一生也是愛的表現,愛我,也愛整個家,”他頓了頓,才接着說道:“起初,只認爲是源於人性的懦弱,認爲他沒有膽量,不敢去追求理想,不敢叛逆施行,是害怕失去尊貴的地位和體面的生活,後來離家已後,見得多,看得多,歷練也多了,才知道父親是一個好父親,他願意爲整個家庭獻出自己,將自己的一生掩埋在這深嚴的禮教之下,因爲他是一個有責任心的人,他負擔起了保護整個家安穩太平的責任。父親正是有了那種深深的責任感,所以纔沒能像我一樣灑脫地去追求自己的夢想。而正是因爲他操持着這份家業,我纔沒有負擔,沒有束縛,可以無憂無慮地外出求學,正是他的犧牲,才成就了我的追求。”
我聽着他的傾訴,心領神會。
“而我,卻是個不孝子,僅僅只爲自己考慮,爲了自己的追求,爲了自己的夢想,爲了自己活得開心,活得愉快,活得自由自在,拋開父母,拋開整個家庭於不顧。我常常在想,如果我沒有固執地出國求學,而是在家裡幫助父親操持家業,那父親也不會憂勞成疾,剛過五旬就離開人世。”
聽了他的感嘆,我心中也覺世間之事難以揣測琢磨。
“你的確是個不孝子!”我幽幽地說道。魚和熊掌不可皆得,追求和責任很多時候也不能同時履行。取捨間,抉擇的是哪一個,或許只在自己一念之間,但卻意味着整個人生怎麼書寫,不同的選擇,或許境遇就大相徑庭,人生也天差地別。
一個人,一輩子,只有一種命運。
“嗯,我是一個不孝子,”他再次肯定,語氣卻不再頑趣,我看過他,躺在牀上,閉着眼睛,似在回憶,“你知道我母親是怎麼死的嗎?
“聽李嬸是邱伯父和邱伯母是相繼去逝,相隔不過一日?”
“是的,”他回答道,聲色沉重,卻仍舊躺在牀上,沒有動彈,“我母親是殉葬,我父親一嚥氣,她就自盡了!”
“殉葬?”我驚訝道,這個時代,保守封建也大有人在,但卻沒有料到仍有人會因此送命。
“母親和父親一樣,一輩子也活在這深寒的封建枷鎖之中,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在她看來,父親就是她的天,她的天不在了,她便也沒了生存的價值,所以追隨父親而去,”他平靜地說道。
“你就眼睜睜地看着你母親殉葬?”我皺眉說道,“你可以告訴你母親夫死從子!”
“你說得對,爲了母親能夠活下去,哪怕用我最爲不恥的封建禮教的思想作爲說詞,一千遍一萬遍,我也願意。但我那時不在家中,得到父親病危的消息,日夜兼程趕回來,但還是晚了,母親竟執着到不等我回來……我想,如果我能早些回來,或許,她就不會傻到自尋短路,”邱奕輝聲色越來越凝重。
“奕輝,你母親肯是知道‘夫死從子’的規則的,只是,你認爲你母親是殉葬,而她,卻是在殉情,”我安慰他道,而真正的原因,究竟是殉情還是殉葬,已經不可能再知道。
“或者,”我眼角不禁泛起淚花,“你的母親,同你父親一樣,很愛你,她不願成爲你的負擔,他希望你不再受任何束縛,能成爲一隻高飛的海燕,一如繼往,永往直前!而她怕再見到你,卻又捨不得離你而去。”
我看到他的眼中泛起波瀾。
許久,他才說道:“我相信我的母親和父親都是愛我的,他們希望我活得開心,活得幸福,是他們的包容成就了我的理想,”說到這裡,他頓了頓,閉上眼,似在回味,半晌,才睜眼看着我,眼底滿是幸福地微笑着說道:“我也是個不折不扣的敗家子,他們去逝後,我把家中的商號和閒置的田產都變賣了,卻在這個鎮上‘大興土木’,研究醫學,看病救人,寄情于山水之間,做自己喜歡的事,一心只想過自己理想的生活,逍遙快活。”
“父母對於子女的最大心願,也便是他們能過得幸福,”我也坦然地微笑說道。
“學有所成,應該報效國家,可是我卻自顧自的安享閒適,既屬不忠,也屬不孝!”他責怪自己道。
我淡然地笑笑,說道:“身逢亂世,外面世事蒼涼,國家千瘡百孔,我們只是一個普通人,能做的事情本就不多,能做多少做多少,有用勉強。”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你說我這裡貪圖享樂,是不是胸無大志?”他有些疑惑,歪頭問我。
“從平凡中鑑證偉大,”我對他真心讚許,“你在這裡安置田產,修建房屋收留無家可歸的人,已經很不容易,比起那些手握重權,但卻禍國殃民的人來說,更是了不起了。”
“你這樣看待?”他嘻笑兩聲,繼續偏頭問道。
“在這喧囂的世界中,能夠淡薄名利,風清雲淡地看待世事的人不多,你邱奕輝算一個,”我對他豎起大拇指,然後又調侃了一句:“堪屬世間極品!”
“過來!”聽我說完,他從牀上坐起身來,伸出手讓我過去,聲色還有些不容違逆。
我好奇,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但卻沒有再問,遵從地走了過去。站在牀前,他拉過我的手,我低着頭,看過他的眼,他的眼眸碧波盪漾,溫存一片。
“物以類聚,人以羣分,我們都淡薄名利,風輕雲淡,都是人間極品!”
我失神怔忡,又在一剎那間整顆心悸動不已。
姐終於復明了,撒花撒花
把女主寫失明,是源於一次偶然在公車上聽到一首歌,嘿嘿,不說親們也應該能猜到,你是我的眼,嘎嘎,一個靈感讓菜寫了十多萬吶,這歌還真不是蓋的
這章看起來比較不連貫,菜在下一章再交待清楚
jj抽得厲害,把親們的留言都抽掉了,木有留言,菜傷心啊,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