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輝,發生什麼事?”我擰眉問道。
他看着槍聲方向,沒有作聲,面色極爲沉重,像在思考什麼,半晌,才轉過頭,神情嚴肅地對我說道: “槍聲是從小鎮的方向傳來的,你在這裡等着,我先回去看看,”說罷間便要丟下我獨自一人朝鎮子跑去。
“奕輝,不要丟下我,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就算小鎮此時危險,我也要和你一起,”世事難料,知道他不讓我同他一起去是因爲怕遭不測,我拉住他,說道。
他看着我,清澈的眼眸裡透着堅定,許久,終於拉過我的手,“嗯”了一聲,重重地點了點頭,“只聽到一聲槍響,來人應該不會對小鎮怎麼樣,”他分析道,然後又朝我笑笑,作出輕鬆的表情:“或許只是哪家獵槍走火也說不定!”
看他故作坦然的笑容,我心中捏得更緊,鎮上居民樸實任勞,安分守己,大都以種田耕作爲生,極少有打獵者,況且就是偶爾打獵也是用極爲傳統的獵網和獵坑,總之,在鎮上呆這麼久,我並不曾聽說哪家哪戶有獵槍的。
不及細想,連漁具也無心理會,我和邱奕輝趕緊發足了力氣往小鎮方向奔去。風呼嘯吹過,吹得四周的密林簌簌作響,像一隻只野獸在嚎叫,那成片的花海隨着風的叫囂也蕩起一片又一片的漣漪從我們身邊蜂擁而過,彷彿同我們一樣也極不可耐,催促着我們趕緊狂奔。一顆心被揪得緊緊的,也呯呯跳個不停,頭上大汗淋漓,不知道究竟是因爲急奔所致,還是因爲心中忐忑不安。
究竟是什麼人如此突兀的到來?來到小鎮是爲何事?爲什麼一來到小鎮,就要打破小鎮的平靜?小鎮現在怎麼樣了?小鎮上的人們現在怎麼樣了?李嬸、清河他們怎麼樣了?我的妹妹扣兒現在怎麼樣了?無數個沒有答案的疑問積聚在心頭,讓人心慌意亂。想到種種可能,一時間一個接着一個血腥的場景浮於我的眼睛,害怕和恐懼再次如濤濤巨浪般涌來,我的心被壓得沉沉的,似乎難以呼吸……這樣沉重的未知感似曾相識,越是奔近小鎮,越是讓人揪心得快要窒息。
趕到小鎮,四周鴉雀無聲,氣氛很是詭異,按照常理,平時這個時候街上雖說算不上熱鬧非凡,但也人來人往,但此時街上卻無人走動,街面鋪子大大地敞開着門,無人照應,彷彿人都憑空消失了一般。
“奕輝,怎麼回事?”我跟在邱奕輝身後,覺得很不對勁,於是喊住他問道。
他也看出了異常,停下腳步,駐足觀察了兩旁的鋪子,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
“呯——”又是一聲刺耳的槍響穿過耳膜。
“奕輝,是家裡的方向,”我看向巷子的盡頭說道。
他也擡頭看向槍響的方向,神色凝重,卻沒有說話,然後抿着嘴看了看我。
“不用擔心我,”知道他仍是放心不下,怕我和他一起去會有危險,於是我毅然的說道,此時此刻,讓我留在此處而讓他一個人去冒險,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無論此去是多麼地兇險,我也要和他在一起。
我堅定地看着他,再也不需要我多說,便已經知道我的心意,此時他眼中有感激,有感動,也有欣慰,只見他重重地點了一下頭,便一把拉住我,說道:“好,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們共同面對。”
我們跑得氣喘吁吁也不待休息,一口氣跑到了家門口,見大門開着,幾輛黑色轎車齊齊停在家門口,那冰冷的黑色看得我直髮麻,頓時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襲上心頭。
“呯——”第三聲槍聲響起。看來來人是越來越等不及了。
“啊——”院中登時響起衆人的尖叫聲。
“嗚嗚——”院中先傳來一陣騷亂,接着就是一陣雜亂地嗚咽之聲。
“哭什麼?不許哭!”一個惡狠狠的男聲傳來。
這樣子連連放槍卻沒有傷人之舉,擺明了是要引我們回來,這些人,究竟是衝着邱奕輝而來的?還是衝着我來的?
“呯——”又是一聲槍響,我被嚇了一跳,慌亂地趕緊擡手捂住耳朵,轉眼看向邱奕輝,正要向他道明心中的揣測,卻聽他對我說了句:“你在這裡等着,”便將抓着我的手放開,徑直衝進門去。
只聽院內扣兒大叫了聲“邱大哥”,聲音中還帶着哭音,顯然是嚇到了,接着又是幾聲不約而同地叫着“邱醫生”的聲音,正是街坊鄰居們。
我哪裡能安心留在原地,也趕緊跟了上去,剛一踏入大門,掃了一眼,院內四處站着的光綢黑衣的陌生人,個個手持槍枝,眼神陰冷,面露兇相,一看就知道不是善良之輩。而正前方,扣兒清河李嬸王貴桂花等一干鄉鄰被壓坐在地上,那些身着黑裝的人正居高臨下地用槍指着他們,嚇得他們蹲坐在地上簌簌發抖。
“邱醫生,恭候大駕多時,”聽到邱奕輝衝進門來,此時,一個本來背朝大門的人緩緩轉過身來,用着親和的聲音問候道。
我此時才注意到他,眯着望去,對上的竟是一張熟悉卻再不願見到臉龐。
阿來磁性的聲音和英俊的相貌極有風度和魅力,卻在看到我的一瞬間失了聲,面容也隨即僵住了,在無意識間,不自禁地向前靠近兩步,薄脣輕啓,雖然聽不到聲音,但吐出的分明是我的名字——“聞竹”二字。
“竹子姐——”扣兒見到我,大叫了起來,想要起身,卻稍一動作,就被旁邊的黑衣男方壓了下去,嚇得她低聲啜泣,眼睛也開始紅了起來。
“把他們放了!”邱奕輝厲聲說道。
聽到他出聲,阿來回過神來,不再朝我走來,只是勾了勾脣對我們這方笑笑,這樣的笑容,這樣的表情,太過費解,令我心中感到畏懼。
阿來不再理我,卻向邱奕輝微微頷首作揖,道:“早聽說邱醫生爲人隨性,做事瀟灑,居住於如此風清雅緻之所,生活可謂愜意非常。”
“你是誰?來這裡究竟是什麼事?”邱奕輝硬聲問道。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黃天不負有心人,終於讓我們尋到了邱醫生,”說話間,阿來不時回過頭來打量過我,似在洞察我和邱奕輝的關係。
“你找我有什麼事?”邱奕輝不畏不懼地說道,聲音鏗鏘有力。
阿來不着痕跡地又往我身上一瞥,轉而看向邱奕輝,繼續說道:“我家少爺被歹人所傷,傷勢嚴重,性命堪憂,醫生們都束手無策,我們聽說邱醫生您醫術高明,所以飛速趕來,希望能請得您出山相救,”阿來儒雅出聲,還一口一句尊稱邱奕輝爲“您”,但這樣的稱呼出自他之口,卻越發讓人覺得來者不善。
“有你這樣請大夫的嗎?”邱奕輝掃了一眼院中各處站着的面目兇狠的打手,再睨眼看過阿來,毫不畏懼地說道。
阿來順着邱奕輝的目光也同時掃過院子半圈,然後侃侃說道:“我們來得突兀,行事也的確魯莽,但念在救人心切的份上,還請邱醫生諒解,”他說話恭敬,極盡禮貌,但我知道,越是表現得順從恭敬,就越是危險,他們這羣人,彷彿一隻只帶着花紋的響尾蛇,越是斑斕多彩,就越會傷人害命。
“你怎麼知道我就能救你家少爺?”邱奕輝問道,聲色也不友好。
“邱奕生還記得自己有個學長叫蕭戟吧?正是他向我們推薦您的!”阿來手段高明,軟硬皆施,此時又向邱奕輝套着熟絡,“邱醫生您醫術高明,擅長外科,當時還在國外求學時已經堪稱妙手回春,手到病除,”阿來說到此,朝邱奕輝微微點了點頭,以示讚許,“只可惜我們孤陋寡聞,今日才見得尊面。”
“我可以拒絕嗎?”邱奕輝厲聲道。
“可以,不過要付出代價。”
“呯呯——”他手後兩名保鏢適時適當地擡槍對天放空兩槍。
“啊——”
“嗚嗚——”衆人再次受到驚嚇,大叫一聲後又難以自控地嗚咽起來。
阿來看過蹲坐在地上瑟縮不止的衆人,很滿意地笑笑,然後轉頭看向邱奕輝,玩味地說道,“我們來時,老爺子就囑咐,不管用什麼方法一定要請到邱醫生,如果請不到,那我們也不用回去了,既然我們活不成,那也只能讓這個小鎮一起殉葬,”說到這裡,阿來又頓了頓,聲音舒緩下來,淡淡的音調,彷彿談論天氣一般的適閒,“全鎮人的性命可都掌握在你的手裡,”說話間嘆了一口氣,接着道:“我這個人最不喜歡暴力,邱醫生不要難爲我們。”
“啊——”那方扣兒不知爲何突然叫了起來,想必是又受到了驚嚇,我一看,一名保鏢正用槍兇惡地指着她。
“請把我妹妹放了,”心下一急,趕緊說道,但卻是在懇求。對於他們,我心有餘悸,實在無法如邱奕輝那般說話質地鏗鏘。
我轉眼看着他,眼神中不再只是懇求,已經明顯帶着乞求,我想,他們給我的壓迫感太過強烈,我總會難以自抑在他們面前感到恐懼和卑微。聽到我說話,他眼睛眯了眯,雖然仍是露着寒芒,但神色卻比剛纔緩和下來。我鼓着勇氣直視他,想要掩飾不安和心虛,見他緩緩朝我這裡靠近,有些後悔剛纔的突兀出聲,心中開始呯呯直跳起來,不知道他會說什麼,更不知道他將會做什麼?他會殺了我嗎?以此懲罰我這個“叛徒”。
我步子情不自禁地挪了挪,竟想躲到邱奕輝身後去。
“不知這位小姐是?”阿來走到我面前,眯着打量了我一番,出乎意料之外,不僅沒有立即對我興師問罪,反而裝作不認識。
對上他一雙凌厲的黑眸,我心中更是忐忑,七上八下地呯呯跳個不止,他眼中的精光猶如兩道黑芒向我刺來,我不禁打了個戰慄,他看出我的膽顫,突然伸手過來狠狠地將我抓住。
我被嚇了一跳,瑟縮間失控地“呃”了一聲。
“你幹什麼,把她放開!”邱奕輝看他對我不善,頓時心急,一步跨過來將他推開。
阿來未料到邱奕輝突然如此緊張,被邱奕輝大力地一推,微微退了兩步,眼中閃過驚愕,卻一秒鐘後,淡淡笑過,還輕輕地拍了兩下自己的風衣,意有所指地說道:“邱醫生對這位小姐很是上心嘛!”然後看過我,眼睛眯着,眉頭皺起。
“沒事吧?”邱奕輝沒有理他,而是撫過我柔聲問道,眼中滿是關切。
我搖了搖頭,餘光瞥到阿來,見他隻手已經握成了拳,我下意識地咬了咬脣。
“看來邱醫生不僅醫術高明,還非常懂得憐香惜玉,”阿來面態依舊從容,嘴角浮動,看不出一點怒氣,“如果邱醫生還需要時間考慮,那我們也不強人所難,只不過若是我們家少爺有個三長兩短,到時候可別怪我們心狠手辣,當然,”他又頓了頓,“這位小姐恐怕也難逃厄運。”
“好!我答應你,我跟你去救你家少爺,”邱奕輝硬朗地說道,沒想到他竟答應得如此痛快,我看過他,迎上他的眼眸,那雙眼,永遠是那麼地清澈如水,“但是條件是你不可以傷害鎮上的任何一人!”
“只要邱醫生肯出手相救,別說是鎮上的任何一個人,就是鎮上的寸草寸木,我們也不會傷害分毫!若是我家少爺傷勢康復,我們定會厚禮相謝!”阿來聽到邱奕輝同意,不再用陰冷地語氣,立馬換過輕鬆爽快的語氣承諾道,剛纔壓抑的氣氛彷彿一下子煙消雲散,天氣也彷彿一下子由陰轉晴。
“多說無益!”邱奕輝根本不買他的帳。
“小鎮清寧安靜,我們也深知不該打擾,但是蕭醫生告誡我們說邱醫生脾氣倔強,不容易請到,所以在下才出此下策,實屬無奈,還望見諒,”阿來再次道過歉。
“那你現在是不是該把他們都放了?”邱奕輝指着仍被扣蹲坐在地上的一干衆人問道,聲色中充滿了憤怒和不滿。
“哈哈,”阿來聽過邱奕輝不滿的叱責,反而笑了起來,“看來是我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誤會邱醫生您了,邱醫生救死扶傷,一心顧及別人安危,怎麼可能見死不救呢?”阿來說話間又淡淡笑過,“是我們多慮了,請原諒!”說罷,還恭敬地對邱奕輝鞠了一躬,我看着他恭謙禮貌的姿勢,更是膽顫恐懼。
禮術周全以後,只見他擡起手來揮了一揮,那些黑衣男子便聽命地退到一旁,將槍收了起來,站得也是恭敬,面色雖然仍舊陰沉,但已無剛纔的暴虐兇相。
衆人得到釋放,趕緊起身朝我們奔來,似乎已經把我們當成了保護傘。
“沒有事!大家先回家吧!”邱奕輝安撫着衆人,衆人道過謝,便在惶恐與不安中迫不急待地跑出門去。他們都是些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哪裡見過這樣的架式,恐怕單是今天的幾聲槍響就已經把他們嚇得不輕。
“竹子姐,”扣兒和清河跑到我跟前叫我道,一下子撲到我懷裡。
“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起程?門外有車在等候……”阿來頗似急切地說道。他們這樣的人什麼腥風血雨的事情沒有見過,行事做風也向來從容不迫,而今天明目張膽地威脅相逼,且此時心急迫切,我在猜想,八成是因爲呂詹傷得不輕。
“今天不行,明早動身!”邱奕輝打斷阿來硬聲說道。
“可是我家少爺……”阿爲還想說服邱奕輝。
“我有我的打算!”邱奕輝轉眼看過我和扣兒,“明天天一亮就走!”
邱奕輝如此不識擡舉,恐怕阿來早就怒火中燒,只是此時有事相求,不便發作。我看了看阿來,他太陽穴上青筋暴突,眼眯得更甚,那雙深邃的黑眸裡,難掩血腥和殺戮。
“你還留在這裡幹什麼,我不喜歡我家院子裡有不速之客!”邱奕輝聲色不善地說道。
“那今晚邱醫生好好休息,我們明天一早就來接您,”阿來知道他在下逐客令,眉頭皺了皺,但卻風度儒雅地出聲道別,然後看了我一眼,單手一揮,帶領着衆手下出了門去。
看着一行黑衣人消失在門外,我趕緊跑過去把門關上,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