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強虎大哥,你怎麼又起來了?”推開門,我見強虎正要起身下地,趕緊將手中的藥碗放在桌上,忙過去攙扶住他,“可要當心傷口啊!”
“這點小傷不礙事,多活動活動鬆鬆筋骨傷好得快些,”他咬着牙對我說道,雖是輕描淡寫,說的無關緊要,但從他緊皺的額頭可以看出他正忍着劇疼,哪裡只是一點點小傷。
幾天下來,我對強虎的脾氣也稍稍有些瞭解,知道他挺固執,我也不會刻意地阻止他,於是扶着他向房中的圓桌走了去,小心地拉開凳子讓他先坐下。
“剛熬好的藥,強虎大哥,給,”我端起藥遞給他,強虎接過去,頭一仰,一飲而盡。
“真是謝謝你,”他把空碗放在桌上,看向我,我正低着頭看着他,霎時目光交錯,我心一緊,感覺挺尷尬的,趕緊不自然的瞥過臉去。
強虎的眼並不深邃,所以也不會有深潭般讓人難以琢磨的感覺,相反,看到他的眼,給我的感覺還是那種樸實的坦誠,但每次對上他的眸,還是令我心中一緊,大腦頓時空白,反應遲鈍。
我不敢正視他的眼睛,他看着我的眼神太過仔細,讓我總感覺無所遁形,我深知我並不是一個羞澀靦腆的人,但這種現象從他醒來一直持續到現在,我百思不得其解,最後我認定應該是由於他醒來之初我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所致。
強虎流血過多,一直處於昏迷之中,他大哥彪鬍子和吳嘉文需要去外面打聽消息,或是置辦物品,常常就只剩我一人在旅店裡照看強虎。那日我一進他的房門,依稀聽到他在喃喃喊什麼,於是,我很欣喜地跑察看究竟。
我坐到他的牀邊,俯下身去,想聽清楚他說什麼,誰知我剛一俯身,猝不及防他的眼睛一下子睜開,嚇了我一大跳,而更讓我嚇得半死的是他居然兩手一擡,緊緊揪住的我衣襟領,我當然第一反應是掙扎,然後他的力量大得驚人,兩手一拉,我的衣襟從上到下幾枚粗布釦子齊齊拉開,敞開的胸脯對着一個陌生的男子,我大腦頓時黑線,我想他雖是剛剛醒來,卻也是愣住了,足有十秒鐘,我們維持着這個曖昧的姿勢,而後我手一擡,只聽“啪”的一聲,大難不死剛剛甦醒的男子便在我使足力道,無情地揮出一掌後又陷入了昏迷狀態。
那日傍晚,強虎再度甦醒,這一次,我有了充分的防備,而他也不像上一次醒來時的激動和敏感,所以沒有意外事件再次發生,那時,彪鬍子和吳嘉文也已經回來了,我刻意地早早就回房休息,也就沒有再發生尷尬的事。
發生過那樣不痛不癢的事,倒是給我和強虎的溝通交流帶來了些麻煩,在我心裡或多或少有些陰影,我想他心裡也應該是一樣的,所以和他聊天,談論事情便不能做到自在坦然,暢所欲言。
“這藥可真是神奇,想不到一個鄉下郎鍾也能開出這樣的好方子,”見他不語,屋子裡沒了聲響,眼看又要陷入尷尬之中,我開口尋了個話題。
“嗯,這方子是挺管用,”他隨手翻過一個蓋着的茶杯,倒起茶來。
“強虎大哥,你經常受傷麼?”我小心地問道,因爲他滿身的傷痕實在讓我太過好奇。
他輕抿了口茶,看向我,笑了笑,是一個十分無奈的笑容,說道:“是啊,這兵荒馬亂的,咱是窮苦人,以前替人做工混口飯吃的,挨打受罵是家常便飯!”這話他雖說得輕淡,但言語中無不透着淒涼,叫我心中隱隱泛疼,我這算是揭人傷疤,勾起別人的傷心處麼?
“以前?那後來你怎麼做起強盜了呢?”我話一出,馬上意識到自己說話很不中聽,所以趕緊改口道,“那後來你怎麼和你大哥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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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虎笑笑,並不介意我剛纔對他的不敬,說道:“那年我才八歲,卻早就賣身在地主家裡做了包身工,”他慢慢地翻出若干年前的記憶,“那年天氣可真冷啊,咱們南方冬天一般不結冰,但那年湖面上都結着一層不算薄的冰來,我的少東家是個六歲大的男童,平日裡沒樂趣就讓我下河去幫他捉魚,夏日裡也就罷了,但那年寒冬臘月的也偏強迫我到結着冰的湖裡幫他捉條大鯉魚,還說如果捉不到就不讓我上岸,”強虎平靜地說着,言語中並不流露出半點的哀怨和悽苦,我卻在心裡爲他陣陣心酸。
“強虎大哥,你當時的日子一定很苦吧?你恨那個少東家嗎?”明明是差不多一般大的孩子,同是人生父母養,竟會有如此大的差別?一個作威作福,養尊處優,而另一個卻天寒地凍,無人疼愛。
“那都已經過去了,我還要感謝我那少東家呢!”強虎侃侃而道,還爲自己酌了一小杯茶。
“他這麼沒人性地虐待你,你還感謝他?”我詫異地道。
“呵呵,對啊!”說話間他咧開一絲淺笑,“如果沒有他的虐待,我就沒有辦法遇上大哥二哥了,”說着咧開的笑容更甚,“那天少東家正用木棒硬生生地將我按下湖面,正巧我大哥二哥經過,將我提了上來,並將我帶到住所,收留了我,給我飯吃,給我衣穿,從那天起,我才知道什麼叫做家,什麼叫做親人,那一天,我就發誓,要用一輩子的時間和力氣去報答大哥二哥,”越說着強虎眼中越發地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還頗有些天真,竟像個孩子。
隨着他的笑顏,我的心中也有絲絲暖流涌動。對祖孫倆來說,他們兄弟罪大惡極,十惡不赦,甚至可以說是滅絕人性,而對於強虎來說,兩個哥哥是比至親親人還親的兄弟,沒有他們,他可能早就凍死在了若干年前的那個隆冬了,是他們救了他,給了他溫暖與仁愛。
人性太過多變與複雜,又哪是僅通過一兩句話,一兩件事說得清楚的。我看向屋外,不知不覺間,暮色漸近,屋內低沉昏暗,我拿過油燈,將裡面的燈芯點着,屋內驟亮了許多,轉過臉想和強虎再絮叨一番,卻見他凝神盯着從火焰處緩緩上升的青煙,愣愣出神。
我看着他的表情陷入沉思,不經意間他的笑容漸漸淡去,我想,剛剛還有說有笑的,此時肯定是想到了他剛過逝的二哥,不免感傷起來。
我也在心裡嘆了口氣,人總有很多不如意的,也總會有很多料想不到的事徑自而來,命途總是那樣不遂人願。
“我們幹這一行的,死一萬次也夠了,但拿的錢全是自己的血命換的,不是自己的,決不沾邊!”他聲音強硬,像是知道我在想什麼,所以爲他二哥,也爲他,或許是爲了他們這種活在刀刃槍口下的所有人爭辯,爲殘忍狠辣中殘存的正氣而爭辯,那氣若游絲般的微薄正氣。
上天如此殘忍,命運若能掌握在自己手裡,便是好的,哪怕是以性命換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