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世界。
晨光映來,卻比不上書桌上那臺燈的亮光。
房內只有進藤光一人。
進藤光雙眼佈滿血絲,卻依然緊緊盯着棋盤。只是略略思索幾秒,便馬上又抽出一子狠狠按下,啪啪的脆響清晰可聞。
今天是最後一天了。昨天他幾乎一連下了十二個小時,一局接連一局,未曾停過一分一毫。
奈瀨明日美早已敗退,只留下他一個人在此奮鬥。
熱愛田徑的進藤光終於適應了自己目前的角色。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在不斷進步,不斷突破自己的極點。就像當初他長跑一般,一圈又一圈,一點一點地延長自己的極點。棋力自然不可能在一天之內,靠局數疊加就能暴漲,他跟韓世石九段相比,差距仍然很大。
但……即使有一線生機,都要爭取!
進藤光目光一凜,更加快速地擺起譜來,同時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思考。
“還在下!”吃完早餐的奈瀨明日美漫步回來,心思一動挪到了進藤光的窗外,發現他仍在努力,不禁一嘆。
自昨天開始,進藤光就如打了雞血一般異常亢奮,瘋了一樣扯着她下了數十局,自己告饒實在撐不住了才得以脫身……
“這人到底……”奈瀨明日美一時哽塞,說不出話來,眼裡充滿驚愕。
‘今天是最後一天了,除非是以前的你,否則再怎麼努力,都不可能勝過韓世石。’奈瀨明日美心中這句話,到底沒有告訴進藤光。
她回到房間裡,茫然地看着白亮的牆壁。
‘生死局……輸了就要死。’奈瀨明日美咬緊嘴脣。
本因坊的棋盤,是屬於她父親的,她不願意就這麼落入他人之手!可是由於它太過於珍貴,自己是沒辦法找到等價的物品的……只有以命一賭。
‘該怎麼辦?怎麼辦……’
就算勝了現在這個進藤光無數局,自己的棋藝也得到了很大提升,依然比不上韓世石……這意味着,她依然會輸!
是放棄,還是像那個人一樣,拼命抓住最後一絲生機?
奈瀨明日美將茫然的目光,移向那張擺着棋盒的桌子。
別墅頂層密室。
K向韓世石鞠了一躬,畢恭畢敬地道:“老闆,他們仍在很努力地擺譜。尤其是那個進藤光,從昨天下午一直下到現在。”
韓世石悠然地抿了口咖啡,聞言一笑:“呵,他們這是在抱哪尊大佛的腳啊?進藤光的實力也就那樣,就算再怎麼努力都不可能暴漲數倍的。不過既然如此努力地下棋……今晚好好招待他們一番,算是鼓勵吧。免得他們說我虐待兒童。”今天他跟塔矢名人下了一局,心情極好。
K微微笑道:“老闆的實力,他們怎麼可能趕得上。”
韓世石微微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無奈,沉聲道:“生死局?哼……現在的女娃子怎麼都那麼剛烈。罷了,若是到時候那女孩仍敢跟我對局,無論輸贏,都將那棋盤還給她吧。”
K一愣,低聲道:“老闆,這……”
他們可是花了極大的代價才取得了那個棋盤!這麼輕易就還了回去?!老闆,你答應,我們這幫兄弟可不答應!這不是消遣我們麼?
韓世石眼神一凜,冷笑道:“有何異議?”
K被盯得渾身發涼,連忙低下頭去,搖頭道:“不敢。”
韓世石不說話,一杯又一杯地喝起了咖啡。一連喝了三杯,他才悠悠地道:“棋士最重要的便是心,赤子之心。”
K下意識地擡起手,按在了自己左邊胸口的心臟部位。
“看到了嗎,是黑的呢,還是紅的?”韓世石擡了擡眼皮。
平行世界。
藤崎明坐在長凳上,擔憂地看着田徑場中飛馳的身影,捧着便當盒的玉手,漸漸握緊。
天空明淨如洗,一隻蒼鷹孤傲地盤旋長吟。
地上黃土朝天,一個身影一遍又一遍地繞圈飛馳。
進藤光的目光堅定地盯着前方,盯着前方的一米,又一米。汗水漣漣,身上粘稠不堪,肌肉也隱隱發酸,但他依然緊咬牙關在向前衝。
二十幾圈了?還是三十幾圈了?他已經記不清了。從七天前他第一次跑了二十一圈開始,便突然喜歡上了這種運動,雖然會讓人累個半死。
耐性!毅力!棋士必備的兩種資質,同樣適用於這種運動的運動員!進藤光可以想象到這個世界的自己究竟有多努力,才能奪得那百米冠軍。
揮汗如雨,決不服軟,一遍又一遍挑戰自己的極限,拉長極點……
國中學的知識串了起來,曾經從懵懂少年,到職業三段地經歷如走馬燈閃過眼前,令他頓悟。他終於明白,自己究竟要在這個世界做些什麼,學會些什麼。
目標,近在眼前。
跑!衝!不斷超越自己。
這便是進藤光給自己立下的目標!磨礪,不斷磨礪自己的耐性和毅力,提升心境!
在找到回去的方法之前,就這樣一直跑下去,至死不渝。
收斂思緒,進藤光狂嚎一聲,腳步居然再一提速,原本沉甸甸的大腿,陡然快馬加鞭起來,晃出了數個幻影。
藤崎明,也終於動容了。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光如此拼命。是的,不要命一般跑,一直跑下去,彷彿要跑到死的那一刻!她的內心被震撼了,緊按住便當盒的手也發顫起來。
她回想起了進藤光曾跟自己說過的話——
“我沒有什麼天賦。我只有努力,不斷地努力。”
光!原來……原來這就是你勝過他們的地方!藤崎明回想起這七日來進藤光的訓練,驚奇地發現,自己的光,沒有絲毫得冠者地驕傲,而是謙虛地繼續努力,比以往更努力!
他不奪冠,誰還能奪冠?!藤崎明心中一蕩,猛地站了起來。雙手攏到嘴邊,吼了起來:
“三十五圈了!三十六圈了!加油……光,加油!”
進藤光聽到她的呼聲,心中一暖,疲軟的雙腿彷彿又有了活力,方纔還一副支撐不住的模樣,現在又開始提速。
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
三十九了?還是四十了?進藤光分不清了。他快連前方的一米之地都分不清了。
耳邊響起了嗡嗡的空鳴聲,眼前開始冒出金星,所看到的景色開始渙散……進藤光心中一凜,他知道自己終於撐不住了。他想停下來,撐住膝蓋好好休息一下。
“怎麼……這樣。”然而,全身無力。他就這樣向前倒去。
在閉上眼睛的前一刻,他隱約看到奪目的光,聽到了藤崎明哭喊的聲音……
失去意識前,他還想扯動嘴角微微一笑。
進藤光滿足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