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貴山區走出來的馬辛德其實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背叛貴霜,哪怕當年在還算年輕的時候,搞出過非常逆天的操作,但最起碼在年輕的時候他確實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徹底切斷和貴霜帝國的聯繫。
然而年少時的一切,隨着歲月和人心的變化,馬辛德最終還是與貴霜帝國漸行漸遠,但縱然如此,馬辛德還是不想在離開的時候捅出那一刀,對於他而言,貴霜終歸是生他養他的地方,是回憶之中的故地,而拂沃德也是自己記憶之中的故人,在有選擇的情況下,他還是儘可能的和離。
“你從最一開始選擇這個機會就是爲了這一天嗎?”拂沃德像是懂了什麼一般,就坐在主位上,靜靜的看着馬辛德。
“是的,我當初願意執行這個計劃,就是爲了在給貴霜做最後一件事的同時,徹底斬斷自身的束縛。”馬辛德也沒有隱瞞的意思,事已至此,也到了攤牌的時候,拂沃德如果裝傻的話,可能還會有一段時間的緩衝,但拂沃德既然問了,馬辛德也沒有必要說謊。
“我就是你準備的進身之階?”拂沃德壓抑着怒火詢問道。
馬辛德搖了搖頭,“犯不着如此,我的能力你也清楚,有沒有進身之階都不重要,只要我還是我,那這天下無處不可去。”
拂沃德默然無語,然後看着馬辛德,他知道馬辛德說的是實話,二十多年前他們都見證過了馬辛德的能力,而且藏區現在能平穩的運行,支撐起拂沃德的糧草後勤,靠的就是馬辛德,這種能力只要能得以發揮,在拂沃德看來,馬辛德絕對是最頂級的存在。
只可惜,馬辛德當年倒臺,也是因爲對方太強了,強到真正可以威脅到大月氏的統治,所以馬辛德必須要倒臺,輸贏不僅僅是竺赫來等人的算計,當時哪怕是最高尚的那批人最多是在這件事之中側眼旁觀,而多數的大月氏貴族,都必須要推動馬辛德的倒臺。
誰讓馬辛德不是大月氏五支的皇族,甚至連大月氏本族都不是,區區被征服的塞種,如何能駕馭這樣的能力。
“拂沃德,跟我們一起吧,你現在回去了又能如何,貴霜帝國的情況你應該很清楚。”阿薩姆看着拂沃德開口說道。
現在的拂沃德如果投靠了漢室,漢室肯定願意給對方一個體面,而且一個重量級的將校帶頭,對於麾下的將校也有好處,甚至不失封侯之位,所以在馬辛德開口之後,阿薩姆也緊跟着開口。
“貴霜是什麼樣的,我知道。”拂沃德擺了擺手,看都沒看阿薩姆,哪怕他很清楚阿薩姆也算得上一個相當優秀的將校,但站在馬辛德旁邊的阿薩姆最多算是一個護衛罷了。
“漢室給你開了什麼價格?”拂沃德盯着馬辛德詢問道。
“大概算是讓我可以隨意使用自己能力吧,其實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到了一個適合養老的地方。”馬辛德想了想說道。
拂沃德聽到這話,冷哼了一下,“馬辛德,你現在隨我回貴霜,貴霜帝國也會讓你隨意使用自己的能力。”
馬辛德聞言大笑,卻也沒有否認拂沃德的話,因爲這是事實,當年爲什麼會選擇將他流放,而不是直接處死,除了有阿文德這個庇護符以外,另外一點就是貴霜對於馬辛德能力還是有着幾分覬覦的。
說的直接點,當年怕馬辛德,那是因爲馬辛德才四十多歲,就算是發掘培養需要浪費時間,二十年過去,馬辛德也足夠桃李滿天下,然後動搖貴霜的江山了,可現在馬辛德已經七十歲了,無所謂了,還能再活二十年不成,好吧,縱然能再活二十年,又能如何?
到了這個年紀,你難道還想着掀翻這個國家不成,不可能了,哪怕你想,那些由你培育出來的,願意追隨你的將校文臣也不會願意,畢竟危險性太大,收益也太低,所以這個時期的馬辛德,反倒能隨意的使用自己的天賦能力,而這在拂沃德看來就是最搞笑的地方,這就是漢室開的價格?
“馬辛德,你一定要投漢室嗎?”拂沃德坐在主位上看着馬辛德,直到對方停止了笑聲之後,再次追問道。
“嗯,不光是我,還有蘭加拉詹,甚至以後還會有古瑪拉。”馬辛德點了點頭,拂沃德的面色以可見的速度變得難看了起來,這三個人近乎算是上個時代,北貴最有能力的智者了。
“貴霜就這麼不值得信任嗎?”拂沃德憤怒的質問道。
“不,只是我們認爲漢室更適合我們休息罷了。”馬辛德輕聲的回答道,“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已經沒有曾經的雄心了,賽利安當時喚我,我願意與他一同和漢室作戰,那只是因爲曾經欠過一份人情罷了,而賽利安倒下了,這份人情也就到此結束了。”
拂沃德聽着馬辛德的回答,回憶着這幾十年的經歷,最後哪怕是他也不得不承認,馬辛德哪怕選擇了投靠漢室,在他這種並不是極爲激進的貴霜將校眼中,也是能理解的。
“西北是走不了的,哪怕你使用手段,也不可能帶着那些你帶來的精銳在像之前那樣殺回去的,如果巴克特拉山城還在,你倒還可以賭一下,但現在……”馬辛德坦然的看着拂沃德,“漢室的力量,你在這幾年應該已經認識的很清楚了,在開戰的同時,維持着國內的穩定。”
“我不可能背棄這羣我親自帶來的手下。”拂沃德搖了搖頭說道。
“放心,他們肯定不會有事,早已沒有什麼拂沃德的本部親衛,有的只是漢家的遺民。”馬辛德平淡的開口說道,“這幾年我時不時往來於長安和藏州,每次前去也會帶上一些將校骨幹,到現在該說服的都已經說服了,哪怕沒有明確的進行商議,但他們已經自發的串聯了起來。”
馬辛德並沒有對拂沃德特意進行什麼信息的封鎖,但被馬辛德逐漸收服的貴霜將校,自發地對於拂沃德進行了信息層面的封鎖,這也是拂沃德的耳目逐漸失效的原因。
靠馬辛德一個人去演拂沃德,難免會出現破綻,但當整個軍隊的骨幹都自發的配合着馬辛德去演拂沃德,那麼拂沃德又如何能看得出破綻。
“我還真的是失敗啊。”拂沃德長嘆一口氣。
“一起吧。”馬辛德擡手對着拂沃德說道,雖說他覺得拂沃德同意的可能性不太大,但嘗試他還是要做的,哪怕被拒絕了也沒有什麼。
“我拒絕。”拂沃德很是正式的說道,“就算你和阿薩姆聯手在這裡將我打死,我也不會投靠漢室的。”
“你願意帶兵投靠的話,起碼會有一個列侯之位,說不定天天都能見到公主。”馬辛德拿着北貴最大的執念在戳拂沃德的氣管子。
“公主長得咋樣?”拂沃德也不接話,轉而問了另一個問題。
“是朝會的時候錄製的影像,算是漢帝國官方流轉的一份資料,用來讓百姓認識國家高層,以及瞭解國家政策,避免中層欺瞞的手段,但對於你來說,算是可以見見公主長什麼樣的道具。”馬辛德倒也沒有什麼意外,拂沃德哪怕不投降,對於公主有執念也實屬正常。
話說間馬辛德走過去將秘法鏡遞給拂沃德,這玩意兒其實就是尹駱給貴霜分發的那些影像的完整版。
這東西製作出來,在最一開始是爲了普及漢室高層的政策,因爲冀州案和兗州案,陳曦覺得有必要讓漢室的底層瞭解一下漢室的高層在做什麼,下達了什麼樣的政策,有這麼一個東西,最起碼能增加中層欺上瞞下的成本,加強國家的統治能力。
只不過這玩意兒就跟當年陳曦構想好的電影掃盲一樣,東西是製作出來了,能將之輕易的播放出來的人還是太少了。
可就算是少,只要有,且還在推進就行了,後續的掃盲,陳曦大概率也還是要依靠這個東西,只不過就目前童淵和南鬥等人的優化情況來看,估計還得好些年才行。
拂沃德接過秘法鏡,打開看了看,看着裡面劉桐在帝位上舉手擡足的影像,多少有些失落,他來到漢室這麼久,最近的時候距離長安只有三五日的距離,結果還是沒有見到漢室的長公主。
“馬辛德,就此分道揚鑣吧。”拂沃德靜靜的看完了秘法鏡,然後對着馬辛德很是直接的開口說道,在說這話的時候,原本平靜的神色,隨着話語逐漸的變得猙獰了起來。
“現在離開的話,你又能帶走誰?”阿薩姆反問道。
拂沃德看着馬辛德,哪怕馬辛德在自己的軍隊裡面安插了無數的人手,甚至連自己的親衛都被腐蝕,但並不代表所有人都認同了馬辛德的計劃,最簡單的一點,拂沃德相信,自己帶出來的將校士卒,哪怕確實有一些別的想法,可除了真正選擇漢室的,肯定還有一部分在等待他的聲音。
“那你帶走願意追隨你的將校士卒吧。”馬辛德很是坦然的說道,“我不會強迫他們留下,也不會特意讓他們追隨你,我只是給他們提供了另一個選擇,只有心甘情願的加入,纔是自己人。”
“甚至我會控制着他們不和你們發生衝突。”馬辛德輕聲的說道,“但是,拂沃德,你這麼幹了之後,就沒有迴轉餘地了,因爲是當着所有人的面這麼幹,選擇了漢室的將校,會生出一種恥辱,而這種恥辱會導致你們離開的時候,可以送一程,但再回來的時候就是敵人了。”
拂沃德聞言沉默了一會兒,但還是果斷的做出了自己的選擇,然而就在他開口之前,馬辛德先行打斷了拂沃德想要說的話。
“現在不要開口,現在只有我們幾人,所以還能談,一旦公佈到人前,就只有分道揚鑣了,拂沃德,我相信你的能力,你只要開口,肯定還會有兩千三千,甚至五千人追隨你,但你想過該怎麼回去嗎?”馬辛德很是認真的看着拂沃德。
“你的信念我已經收到了,你依舊忠誠於韋蘇提婆一世,在這等局面下還是選擇了貴霜帝國,但拂沃德,你需要考慮一點,你能回去,其他人該怎麼回去?”馬辛德看着拂沃德無比正經的回答道,“我不會阻攔你,但你好好想想,你是爲了什麼而帶着這些人回貴霜。”
是爲了自己的忠貞,還是爲了自己的體面,亦或者是爲了證明自己還有這份能力,再或者其他的可能,但不管哪一種,馬辛德如此直接的說出來,僅僅只是在構想該怎麼撤回去的拂沃德,就必須要落入到現實。
“你想清楚就讓你的親衛來找我,我不會阻攔,畢竟這世間的凡人,能有一些就算是冒着必死危險都要處理的事情,纔算是真正的活着。”馬辛德看着拂沃德,無比鄭重的開口說道。
在馬辛德看來,這個世界上大多數的人一輩子其實都不知道在做什麼,而任何一個人,只要有過一件願意將自己性命都拼上,就此燃盡的事業,那麼最起碼某一天倒在棺材裡面的時候,還能帶着微笑。
成敗只是一方面,如此的事業,最起碼證明自己來人間走了一趟,證明自己真正活過。
故而拂沃德選擇和自己一起投靠漢室,馬辛德會欣喜的幫對方解決一切的困難,然後體面的加入漢室。
可如果拂沃德選擇貴霜,馬辛德也會認同對方的選擇,畢竟人總得有一些執念的支撐,才能傲立於人世間。
對於馬辛德而言,只要拂沃德不要將他的信念強加在自己身上,認爲他忠誠於貴霜,所以馬辛德也就必須要忠誠於貴霜,馬辛德還是願意和拂沃德進行交流,並且體面收場的。
前者那是戰友,中間那是閃耀的信念,唯有最後這種是廢物,帶着阿薩姆來就是看拂沃德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如果是前兩者,什麼都好,如果是第三種,馬辛德在這裡就會殺死拂沃德。
誠然,拂沃德很厲害,但阿薩姆也不是吃素的,配合上馬辛德精神量的先發制人,大概率可以直接殺死對方,不過事情沒到這一步,對於馬辛德而言也算是一件好事。
雖說拂沃德做出的選擇並非是馬辛德所想的大家一起投漢室,但最起碼拂沃德做出來的選擇不算是錯誤。
“馬辛德。”拂沃德坐在主位上看着馬辛德的離開,他很清楚對方沒有胡說,帶着大軍現在很難離開藏區,今時不同往日,不管是走西北,還是走益州,亦或者走喜馬拉雅,都不可能離開了。
西北和益州的封鎖註定了哪怕是拂沃德自己率領精銳本部,都不大可能突破出去,畢竟幾千人的規模不算小了,不可能不留下痕跡,而只要留下了痕跡,不管是益州軍,還是涼州兵只要將拂沃德包圍下來,區區五千人,就算是鐵打的,也會被錘爛。
更何況就算是突破了新州的封鎖,也需要面對蔥嶺的萬鵬,那一關非常難過,哪怕沒有了三傻坐鎮,手下好幾萬人,還有大量羌人輔兵的萬鵬也是非常難對付的。
縱然萬鵬一時疏忽讓拂沃德闖了過去,並且沒有派遣羌人追襲其後進行騷擾,中亞和坎大哈也屬於無法闖過去的難關,所以西北基本沒有指望,不管是走于闐,還是疏勒,都不會有任何的區別。
至於走益州,難度係數其實沒有什麼差別,畢竟走益州要繞的路實在是太多,期間的不確定性實在是太大,萬一在路上遇到了漢軍的主力,就拂沃德這點人,搞不好連塞牙縫都不夠。
唯一有可能安全離開的方式,就是一路強行軍抵達文伽,並且路上沒有遇到漢室駐紮在後方的軍團,然後在抵達的當天就遇到了蒙康布安排在文伽沿海的戰艦。
有一說一,如果運氣真的夠好,並且和蒙康布商定好,讓蒙康布能準時的出現在那裡的話,這條路確實是有離開的可能。
但蒙康布現在的情況,被漢室盯得很死,一旦大規模的出動,昆吾國那邊就會迅速的給各地發情報,沿海地區就會做好準備,故而基本不可能存在蒙康布先行抵達孟加拉灣等着的這種情況。
故而走益州前往中南這條路實在是太過看運氣,基本屬於不能選擇的路線,這麼一來唯一可選的也就是走喜馬拉雅了。
實際上喜馬拉雅這條路本身就是拂沃德自己給自己準備的撤離方案,問題在於拂沃德靠着這幾年的天頂悟道,早已達到了破界級,區區喜馬拉雅的雪蓋怎麼可能阻攔的了拂沃德。
可對於拂沃德麾下的士卒而言,想要走喜馬拉雅這條路可就太難了。
放在當年小冰河期還不是很嚴重的時候,絲綢之路在喜馬拉雅這邊確實有一個可以通行的缺口,可以直達大夏,這也是當年吳媛送給陳曦的商道圖,可現在,因爲小冰河期,那條路徹底被冰雪所覆蓋。
考慮到喜馬拉雅北麓的雪蓋厚度,以及通過缺口所要面對的極端環境,以及大概率可能出現的雪崩問題,拂沃德麾下除了少數幾個人能走這裡以外,其他人根本沒指望。
就像郭嘉跟關羽走喜馬拉雅南麓奇襲了白沙瓦之後,曾經計劃看看能不能走藏區直接抄貴霜的老腰,結果發現受冰河期影響,原本能走的山道現在直接被雪埋了,除了頂尖的神仙老兵能強行通過,正規軍基本不要指望了,而幾百神仙老兵去幹這事……
說實話,除非有絕對的把握,否則郭嘉根本不會去賭。
“馬辛德大概本身就是在等我說出那句話,那幾千人願意相信我,並且追隨我的士卒,纔是我的束縛。”拂沃德嘆了口氣,迅速的想明白了馬辛德用意,他不帶士卒,怎麼都能回去,可帶了士卒,怎麼都回不去。
可如果讓拂沃德就此將這羣人丟在這裡,怎麼說呢,在沒有說那句話之前,拂沃德還能幹出來這種事情,但在他將那句話說出口,真正的認識到這些人是在等待他的命令,等待他的選擇,拂沃德就不可能當做什麼都不知道一般,將這羣人丟在這裡了。
畢竟將願意追隨自己至地獄的兄弟拋下,那他又如何才能帶着別人走向光明,拂沃德選擇和馬辛德攤牌,就是爲了拯救貴霜,拯救自己的國家,自己的朋友下屬,可爲了這個選擇,反倒背棄了自己的朋友下屬,那不本末倒置了。
這也是馬辛德將事實說給拂沃德之後,就不再多言,轉而讓拂沃德自己思考——不帶這些願意爲了你的理想,你的信念拼搏的手下,那你還不如投漢室,帶上這些相信你,堅信你能領導他們開創未來的手下,你肯定無法回到貴霜帝國,哪怕我不出手,你也會死在路上。
不,也許你不會死,但你的手下絕對會死。
這就是馬辛德隨手給拂沃德設下的困境,也是對於拂沃德最後的幫助,對於馬辛德而言,只要拂沃德沒想過將他的意志凌駕於自己的頭上,那麼不管拂沃德選擇什麼,他都會在設下困境的同時,給予對方最後的幫助,因爲只有在如此困境之下,走出去的拂沃德,纔是有可能實現那執念,那理想的拂沃德。
“很難的,拂沃德,你選了這條路,我所能給你的幫助就這麼多了,也算是我們和平分手之前,最後所能提供的幫助了。”馬辛德走出象雄王朝的王宮,回頭看了一眼,早已看不到拂沃德的他,就像拂沃德站在身邊一樣,輕聲的說出了他的理由。
如果連這樣的事情都做不到,連這樣的考驗都跨不過去,回到貴霜的拂沃德又能做什麼,不如就此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