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攏部分西匈奴的人,讓他們回到原休屠澤區域,可以牽制匈奴中軍的力量,在西域和大漢西關形成外圍防線,對漢的好處非常大。
衛青歷來提倡貫徹的就是以匈制匈的手段。
消耗的是匈奴,而節省漢人的力量。
霍去病帶兵來奔襲的主要目的,就是遏制這些西匈奴的人口,和匈奴中軍合在一起。
霍去病瞅瞅跪地的酋塗王:“你可知道,我若接受你的投降,意味着什麼?”
酋塗王垂首道:“知道,意味着冠軍侯要抵擋匈奴馬上就要殺上來的後續援兵,帶着我們,走不快,要再殺潰匈奴各部的援兵,才能離開。”
又道:“作爲回報,若侯爺接受我們的投附,我西匈奴從此聽從侯爺號令,絕不反悔。
我可以帶他們以祖先的名義立誓。”
在匈奴,祖先是信仰體系的一部分,是最重的誓之一。
周邊,其他西匈奴人跟隨酋塗王一起,黑壓壓跪在地上。
草原上,弱肉強食是公理,部落間爲爭奪更好的棲居地,彼此仇殺也不少。
他們比漢人更能理解投降。
依附強者,在他們看來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並不覺得投降是屈辱。
不遠處,漢軍揮刀,成片的砍殺匈奴部衆落敗而未死的俘虜,鮮血橫流。
霍去病道:“你先起來吧,稍後用伱們來當餌。”
酋塗王道:“任憑冠軍侯吩咐。”
霍去病讓部衆儘快原地休息,並放出軍陣覆蓋周圍,以逸待勞的兵策神通,加快部衆恢復體力的速度。
……
天色大亮,草原上萬馬奔騰。
是匈奴各部的聯軍,人數足有五六萬衆。
之前綦母樓蓋率部,先去增援。
天魂部亦有類似漢人行軍法的手段,行進時黑氣瀰漫,速度遠超普通匈奴部衆。
所以他們先行,趕到了戰場上。
後續的各部聯軍,因大薩滿之死,聚在王庭周圍,隨後出發。但行進速度遠不如天魂部,所以天亮才靠近戰場。
半路先遇到了被漢軍擊潰,從戰場上撤離的匈奴部衆。
包括只剩千餘名的天魂部兵馬,以及攣鞮谷麾下的王帳部衆。
攣鞮谷換了身普通匈奴兵的衣服,藏在兵衆的隊列內,才得以脫身。
他看見各部增援的大軍,忙策騎接近,雙方匯合。
“攣鞮谷,你爲了逃命假扮成兵衆,我攣鞮氏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帶領援兵趕來的是攣鞮淳,匈奴左賢王。
他轄制匈奴中軍王庭以東的各部。
因爲當年被衛青打上龍城,匈奴左部被擊潰,勢力大減。
所以攣鞮淳,近些年幾乎沒什麼存在感。
他率領部衆,縮在烏蘭巴托以東的狼居胥山東北方向,屬於匈奴大後方。
攣鞮淳生的棗面四方臉,右側臉頰有一道細長的疤痕,是當年被衛青射箭所傷。
“漢軍有多少人?”攣鞮淳問。
“至少兩個萬人隊。”
“他們的力量非常強,是漢人冠軍侯統兵,綦母樓蓋,封惕都戰死當場。我走時酋塗王被冠軍侯生擒,可能……要降漢。”
攣鞮谷臉上仍帶着稍許驚悸。
腦海裡掠過那個魔王般的黑色影子,四條手臂,殺人靠手撕,太可怕了。
“走,過去看看!”攣鞮淳吩咐。
對方兩個萬人隊,廝殺整夜,他們人數多了一倍還多,且是生力軍,自然不會畏懼。
匈奴援軍隨即前推。
臨近中午時,他們靠近了昨晚的戰場。
西匈奴遷移的人,正在原路折返,往他們來的方向退回去。
因爲人數多,一上午的時間,仍未走乾淨。
匈奴援軍趕過來時,還能遠遠看見西匈奴人遠去的尾巴。
“果然降了漢人!”
攣鞮淳一看西匈奴人馬掉頭往回走,便知其確實已經降漢,面色陰沉。
他策騎帶領大軍來到戰場,眼前所見,更是讓一衆匈奴人心裡怒火熊熊。
昨晚被殺的匈奴兵,屍體被漢軍堆砌起來,整整齊齊。
爲炫耀武功,聚集敵屍,封土而成的高冢,被稱爲京觀。
眼前沒有封土,但顯然就是京觀的意思。
屍體累疊,觸目驚心。
漢時還沒有京觀的說法。
但漢軍走之前,將匈奴部衆的屍體堆放在一起,有些匈奴人的腦袋還被掛在他們自己的木矛上。
木矛另一端插在地上。
風吹來,死去的匈奴兵頭顱,隨風晃動。
堆疊的屍體,無數木矛上扎着的腦袋。
這一幕侮辱性極強。漢軍明顯沒將他們放在眼裡,走的不緊不慢,還有空佈置戰場再走。
但凡有點氣血的匈奴人,都涌起強烈的憤怒,面色紫漲,生出拼死一戰,也要殺潰漢人的心思。
鏘!
攣鞮淳抽出長刀,臉上殺機四溢:“追上去,殺了那些漢軍,不死不休,不死不退!”
“殺!殺!”
匈奴人氣息燃爆,怒火沸騰。
西匈奴的人既然降了,漢軍肯定和他們在一起。
視線盡頭仍能看見西匈奴人馬遠去的蹤跡。
匈奴各部大軍,戰刀高舉,數萬人的馬蹄聲踐踏。戰刀折射陽光,天地都被刀兵所覆蓋。
轟轟轟!
馬蹄翻飛。
就在大軍壓上,西匈奴遷移的隊伍清晰可見時,攣鞮淳和幾個衝在前邊的大當戶,同時升起一種危機感,心頭收緊。
他們追趕馳騁的方向,側翼忽然有漢軍殺出來。
這些漢軍沒走,還敢反過來設伏埋伏我們……攣鞮淳掠過一個念頭。
漢軍一出,張弓搭箭,一時箭矢如雨。
只有將這波匈奴兵再殺潰,才能完成這次奔襲的戰略目的,不然帶不走這些西匈奴的人。
嗤!
霍去病親自取出驚夜弓,策騎射向對手。
他此時射箭,以連環計勾連無中生有,瞞天過海。射出的箭只在爆發殺氣,接近目標的最後一瞬,纔會有氣機顯現。
漢軍雖然精銳,但匈奴兵追來的人馬衆多。
且漢軍整夜苦戰,即便加持以逸待勞,提升恢復速度,仍非全盛狀態。
想要再次潰敵,需先聲奪人,獵殺敵酋。而後依靠軍陣變化,蠶食對手,節省消耗,達到以少勝多的目的。
所以第一輪霍去病親自上陣殺敵,目標就是攣鞮淳!
突然在眼前出現的冷箭,讓攣鞮淳嚇出一身冷汗。
他身畔兩名親兵,反應極快,想爲他擋箭,卻都揮刀砍在空處,箭速太快了。
攣鞮淳竭盡全力也只來的及側了下頭,便被利箭斜向穿透左臉。
霍去病連出數箭,幾個帶隊殺在最前邊的匈奴將領,接連栽倒。
這幾箭把其他匈奴將領都射醒了,齊齊縮回萬軍當衆。
霍去病身後親軍精銳緊緊跟隨。
兩側殺出來的是張次公帶領的漢軍。
霍去病馬快,轉眼和匈奴部衆短兵相接。
雙方即將接觸的剎那,兩個匈奴兵揮搶刺過來。
疾馳中的今安馬腿一矮,往左側沉肩,隨即一蹬馬蹄子,身形偏移到相反的右側。
兩個匈奴兵,刺往左側的戰矛,同時走空。
今安側身後,前腿紮在地上,後腿翻飛倒踢,從側翼踹在對方兩匹馬的馬頭上。
咔嚓!
在一個微觀的層面,那兩匹馬的面孔塌陷,半邊馬臉扭曲,血液濺出。
馬背上的兩個匈奴兵,胸口也在下一瞬被踢中,巨大的力量讓他們的胸骨崩斷,骨茬從肩頭,左右兩肋刺出。
今安放下後蹄,側頭用身體往前一拱,將另外兩匹匈奴戰馬撞翻。
它憑藉一身遠超同類的怪力和強健無比的身軀,衝進匈奴陣中,前蹄子踹完後蹄子踹,後蹄子踹完前蹄子踹,腰上像是裝了彈簧,跟斗牛似的前後翻騰。
好幾個匈奴兵揮刀砍它,但都沒它速度快就先捱了馬蹄子。
而它背上的霍去病,在殺入人羣的一刻,就從馬背上消失。
從遠處看,能看見匈奴隊列中,出現一條往前高速推進的人潮,所過處人流翻倒。
霍去病加持走爲上,速度快如流光,手裡大戟寒光霍霍,普通兵衆幾乎看不清他的移動走位,便被接連挑翻。
他身後的囂旗勝竭盡全力,想跟上去,仍只能眼看着霍去病直線殺入匈奴陣中。
左右兩列的漢軍,此時已和匈奴部衆開始接戰。
————
衛青率領的漢軍和匈奴天魂部的阻擊戰,非常慘烈。
他們這一路漢軍,和霍去病打的突襲戰不一樣。
衛青帶領的邊軍,對上的是天魂部主力,雖然只有一萬五千人。
但衛青打阻擊戰,帶來的人馬,也只兩萬邊軍。
雙方從昨日深夜接戰,殺到天色大亮。
戰場後方,衛青所在處,漢軍鮮豔的旌旗,迎風飄揚。
戰場上,敵我兩方身上原本明亮的甲冑,都染上了猩紅的血色。
刀劍相擊,震天的聲浪裡,夾雜着慘嚎,四野肅殺。
參差的刀槍零散的墜落在一具具屍體旁,有的斷臂手中仍緊緊握着長刀。長槍斜插在地,尾端直指天空,寒光冷冽。
連戰馬的腳步似乎都變得沉重,沒有了奔跑的力氣。
不論是漢軍還是匈奴兵,都滿身血污,鮮血從戰甲上不停的淌落。
有的部衆眼睛裡,開始透出恐懼,喉嚨發出近乎絕望的低吟。但更多的敵我雙方,面孔上仍閃動着仇恨的神色。
衛青同樣掌握以逸待勞的兵策神通,部衆向來耐久戰。
而他爲了阻擊天魂部,多有準備。
就在雙方人困馬乏時,遠處的狂野中,蹄聲突起。
竟然又有一支漢軍生力軍殺來。
衛青來奔襲之初,就埋伏了一支人馬,此時才殺出,是一種心裡戰,足夠摧毀對方的戰意。
黑壓壓的士兵,潮水般涌來,伴隨着隔空傳來的吶喊。
場上正在廝殺的漢軍,看見同伴來援,力量大增,帶着決一死戰的豪氣,揮舞染血的兵刃。
以天魂部追隨苣都征戰多年養成的堅毅強大,在殺伐幾乎到極限的情況下,又看見第二波漢軍出現,也是心裡堤防鬆動,瀕臨崩潰。
統領這支天魂部的是苣都麾下另一副將連鐸,四十一歲,坐在馬上,腰背挺直。
昨晚初接戰的時候,他本打算將這支漢軍殺潰,然後繼續去完成苣都交代的奔襲命令。
但漢軍的韌性和強大的作戰能力,出乎意料。
到此時,眼見又有第二批漢軍殺出,連鐸掃視戰場,天魂部倒斃於血泊中的人,並不比漢軍少。
連鐸終於下令部衆吹響號角,宣佈撤軍。
天魂部衆略作整備,在新的漢軍撲入戰場的同時,快速退走。
他們的這場奔襲無疾而終,半路被衛青扼殺阻截,損失極大。
衛青負手站在後方,略感可惜,沒能將對方全員擊潰吃掉。
……
西匈奴和匈奴王庭交界的戰場上,直到下午,雙方的交鋒才接近尾聲。
漢軍採用四進馬位,此退彼進。以最常見的滾刀陣,列陣和對方廝殺。
這是隊列最簡單,相對節省體力,但錯非日復一日操訓,很難用於實戰的軍陣。
只要稍不小心,進退間遭到衝擊,就會隊形繁亂,給對手可乘之機。
但要是用好了,進退間,就像一個刀馬陣在往前滾動,一列長槍拒敵,後列刀陣砍殺對手,滾滾向前,和剪刀陣其名,但更適用於當前。
空曠的草原上,一旦墜馬,屍體就會被捲入馬蹄下,頭破額裂,血水滲入泥土,泛出一片黑紅之色。
霍去病身上的甲冑,亦是血跡殷殷。
匈奴各部追來的人馬比他們多出倍許,但一則不如他麾下這支百戰老卒精銳,再則霍去病開掛,給漢軍形成的加持,讓漢軍的戰鬥力,更是遠超匈奴部衆。
五萬多人的匈奴各部聯軍,最終狼狽逃竄。
要不是顧忌着匈奴各部匯聚,援兵不斷,這支匈奴追兵的損失絕不只此。
當對方主動退去,漢軍也因爲連續鏖戰,到了該收兵的時候。
這次收穫之大,皇帝以爲霍去病帶回去的是個渾邪部,豈不知是整個西匈奴。
該回長安了。
……
長安,傍晚。
“屏嫺,你這兩日沒收到去病的訊息?爲何不來給朕彙報?”皇帝找到自家妹子問話。
往昔這位妹妹日均兩次來找自己談及霍去病。
但最近兩天,一點消息都沒有。
“去病傳訊給我,讓我先把他的蹤跡對陛下保密。”劉清道。
“嗯?連朕也敢隱瞞,大膽!他又立功還是惹禍了?”皇帝心頭微動。
劉清眉眼彎彎:“去病就要回來了,陛下自己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