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說過大宛的馬好,將目光轉向董仲舒:
“夫子近日多次進言,提及造船事。朕已經允了,並開始做前期籌備。
但還未決定投入多少,建船舶幾艘。
朕看過夫子從秦皇陵拓印回來的不落之舟建造步驟,耗費怕是不小。
衆卿怎麼看?”
受限於當代的見識,在艦船的事情上,包括皇帝在內,也認爲造也可,不造也可。
即便是同意造船,也不會有多大投入。
只有霍去病,始皇帝這種穿越者,視角不同,能充分意識到造船,制霸海疆的重要性。
在眼下這個年代,無法打造輻射距離更遠,主動性更強的空軍。
海軍就變得額外重要,守土,禦敵,海洋貿易,探索等方面,都能提供巨大便利。
始皇帝就是意識到海疆的重要性,才舉秦一國之力,發展造船技術。
這一點始皇帝在手書裡,專門提過。
霍去病執禮道:“關於造船,臣有進言。”
“秦人傾力鑽研的船舶建造技術,我大漢再進行建造,便是在秦人的基礎上行事,省卻了大量的前期消耗,可事半功倍。
此其一,其二,建船消耗不小是不假,帶來的收益更大。
掌握海疆,就掌握了海洋的話語權。海路四通八達,秦時探索留下來的海圖足可證明這一點。開海疆,能進一步壯我大漢,其利不亞於得西域。
陛下試想下,開拓西域尚且要數萬大軍,前後準備,佈局多年,方最終得之。
開海疆則只需要造船,兩相對比,爲何不造?
不僅要造,還要儘量擴大規模。
造船以後,凡海上可達之國,皆在我大漢射程之內,豈不妙哉!”
皇帝目光漸盛。
他的雄心壯志,是要功蓋千秋。
霍去病分別從利益,軍事方面談及造船好處,又以最後這句尤爲打動皇帝。
凡可達之國,皆在我大漢射程之內……
劉徹微微頷首,將兩隻手都拿到矮席上,撐着矮席,環視衆人,姿勢非常具有壓迫力:
“如此,稅賦但有結餘,可往造船之事上多做傾斜。”
大司農忙恭敬答應。
一旁的董仲舒撫須而笑,心情愉悅。
這就是‘結黨’的好處,他打前站,霍去病助攻。
不久之後,書房裡的小朝會散了。
陽光明媚,秋風微寒。
衆人各自往外走。
董仲舒腳步輕快,跟上了與衛青商談軍隊改制問題的霍去病:“正要謝過郎中令的支持,助力造船。”
霍去病道:“這是與國有大利的事,夫子何必謝我。
早前曾答應夫子,建文廟之事,多日前已啓奏陛下。允了文廟建設的旨意,不知籌備的如何?”
董仲舒笑:“這正是我過來,要謝霍侯的第二件事。
老夫本是告老之身,而今多有所求,人在朝中,奔走忙碌,實在慚愧。”
霍去病道:“夫子若有跑腿的事,儘可交給我家弟弟,讓他多鍛鍊鍛鍊。”
“霍光天賦之佳,大出老夫預料。霍侯能將他送到我身邊,自當盡力教誨。
霍侯有事可去忙碌,稍後我再去你那裡拜訪,咱們細談。”
和董仲舒分開後,霍去病跟着舅父來到大將軍,大司馬所在的未央宮前殿右側翼,一間偏殿內。
這裡是衛青武極人臣,坐到大漢武將第一,處理天下軍務的地方。
大將軍殿內,佈置簡樸。
只有一張長案,上邊放着將印,以及天下各地送來的軍務奏簡。
長案後方,一左一右是皇帝親賜的將軍甲,另一側是一杆大槍。
霍去病瞄了眼案上,若一座小山堆砌的公文,暗自頭大。
他管理十萬禁軍,已覺得每天事務纏身。
舅父掌管整個漢軍體系,百萬軍伍,事情之多,可想而知。
還有掌握天下事的皇帝,都是重體力勞動者。
“你想對軍制做些調整,我是支持的。
但要記得步子不能邁太大,循序漸進,還要看好時機,眼下國庫負擔非常重。”
衛青諄諄教誨道:“抵禦外敵,治理國事,處處需銀錢支持。
若我們需索太大,會讓國庫入不敷出,導致稅賦攀升,才能提高國庫收益。隨之而來的是民衆負擔加重。你我立身的位置,是要考慮這些的,行諸事,要知道取捨。”
霍去病肅容答應。
甥舅二人碰了下軍制調整的方案,便各行其事。
霍去病回到禁軍大殿,忙碌了一會兒,門外有親軍通傳,董仲舒又來拜訪。
這次他還帶了幾個人一起來,卻是溫宿,尉頭,疏勒等西域幾國的原國主。
此外還有一身湖藍搖步裙,雪白皓腕上帶着多個金漆手鐲,宛若環佩叮噹的羅什娜。
西域諸國中,除了龜茲,姑墨兩國之主得到優待,被皇帝封賞後已返回西域,治政地方。
其他各國之主,則大多被遷入漢境,擇地居住。
羅什娜在西域地位很高,但沒有實際職務。
西域諸事初定,她便未急於回去,仍在長安停留,和劉清往來倒是頗多。
霍去病則有一段時間沒見過這位西域美人。
“陛下吩咐郎中令處理大宛之事,老夫便找了他們幾人同來。”
董夫子投桃報李的心思,刻意找了對大宛較爲熟悉的人來。
過來的尉頭,疏勒國主,都是原國境與大宛不遠,對其形勢相對了解的人。
霍去病示意幾人落座:“諸位都知道大宛的哪些消息?”
這些原西域國主,目前多有皇帝封賞的侯位在身,不過皆是虛銜。皇帝倒是不禁他們行商,打算用他們來推動加快漢和西域各地的商事貿易。
能和冠軍侯接觸,拉近關係,這些原西域小國之主興匆匆的趕來。
“大宛現在的國主是新繼位的毋寡,其逼迫父兄讓位而成爲國主,比侯爺也只年長四五歲。”
疏勒國主脣角上方的兩撇鬍須輕顫,聲音舒緩,邊說便讓身邊的隨侍翻譯:
“毋寡此人性格強勢,不缺手段和野心,霍侯想讓大宛主動交出良馬,怕是不易。”
“大宛在貴山城建都,北和康居、南與大月氏相接。這兩國亦盯着大宛的汗血馬。
往昔大宛的良馬,超過半數爲此兩國所得。
而康居和大月氏都是實力強勁的大國,漢想要大宛的馬,就是從他們手裡搶東西。”
幾個西域國主依次出言。
意思是大宛得康居,大月氏支持,並不好惹,是西域的紛爭之地。
羅什娜接道:“大宛以往便和康居,大月氏多有聯合。匈奴當年也曾向其討要良馬,大宛不允,匈奴想發兵征討,大月氏和康居聯合出兵協防。
匈奴人權衡利弊,最終選擇了退兵。”
歷史上武帝向大宛討馬,最初是遣使節,持千金到大宛請購汗血馬。
大宛國主以爲漢朝絕遠,加上漢使的態度居高臨下,導致大宛國主非常憤怒。他不但不肯交易,還把漢使給殺了,財物留下,傳信反諷劉徹。
武帝大怒,於是派貳師將軍李廣利率軍伐大宛,連戰數次,前後延續四年。
期間多次交鋒,李廣利和不足一郡之地的小國大宛,居然打了個互有勝負,兵員損失慘重。
後來是依仗持久戰,屢次增兵,且因爲大宛自身內亂,才得以獲勝。
當然,歷史上遠征大宛,客觀因素很多。距離太遠,沒有這方世界能動用行軍策萬里遠征的手段,作戰失利,倒也不能全怪李廣利太廢,實際困難也是真的。
羅什娜憂心道:“去大宛討馬,若遠征消耗必大。
我西域諸國良馬之地,已不在少數,烏孫,龜茲,焉耆,都已歸漢,霍侯非要大宛的馬嗎?”
她的話隱藏着讓霍去病收手的意思。
其他幾個西域原國主也都點頭附和。
他們是擔心討要馬匹,引發康居和大月氏與大宛聯兵,西域再起爭端,是禍非福。
“去大宛討馬諸多不易,便是得了大宛的馬,等於是從康居,大月氏手裡搶來的,此後我西域以西必定不安。
這兩國日夕擾襲,抵禦不易。”幾人陸續道。
霍去病心忖去大宛要個馬,哪有那麼麻煩,當我是李廣利那個假將軍。
霍去病淡然道:“大月氏當年被匈奴驅趕西遷,第一次是遷移到烏孫人現居之地。後來知道匈奴不允,又灰溜溜的繼續西遷。
他們被匈奴兩次逼迫,反抗都不敢,算什麼強國?”
“如今大月氏畏懼而不敢戰的匈奴,已是我大漢手下敗將。這次去大宛討馬,大月氏但凡敢參與,說半個不字,我連大月氏一起收拾,讓他第三次西遷,康居也一樣。”
霍去病沉喝道:“來人,傳趙安稽,復陸支,姚招過來。”
外邊的傳令兵得了命令,飛奔去傳令。
不片刻間霍去病手下校尉之三,兵甲鏗鏘的從門外進來。
“禁軍校尉趙安稽,復陸支,姚招,見過郎中令!”
“現令伱三人統兵五千,分三路,一明兩暗,相互配合。陛下想要大宛的馬,你們可知該怎麼做?”
“知道,先說道理,若說不通道理就動兵看誰的拳頭硬。”姚招大聲道。
霍去病失笑道:“說個屁的道理,說道理用你們幾個?直接動手,大宛前科不少,不會主動就範的,和他費什麼話。”
復陸支兇惡的臉上,眉弓處那道短疤略微抽搐,猙獰之極:“請郎中令示下,我等能做到什麼程度?”
霍去病:“將在外,沒有規定束縛,視情況而定,許你們便宜行事。
不過,要麼不打,要打就要夠狠,讓對手畏懼是最基本的作戰要求。”
復陸支的短疤又抽了抽。他服霍去病不獨是因其戰無不勝,還有一點就是對脾氣。打仗要是束手束腳的,還打個屁。
郎中令的命令素來痛快,縱意行事。
復陸支念頭起伏,被霍去病幾句話便調動出了充分的積極性。
“好了,你們去吧。”
“唯!”三人齊聲答應,氣勢如虹。
“康居和大月氏可能會出兵支援,而他們出兵,戰況就要延續一段時間,平添消耗。你三人可懂我的意思?”霍去病多叮囑了一句。
“郎中令放心,我三人會以最快的速度奪大宛,不給其喘息之機。”趙安稽開口。
三人中他最穩重而又不缺勇武,所以將特種作戰的那支隊伍,交給他來帶,很適合敵後滲透,殺敵斬首。
溫宿,尉頭幾國之主仍有勸誡之意,但稍加思忖,並未再開口。
霍去病麾下盡是些驕兵悍將,想攔是攔不住的,沒人會搭理他們。
一刻鐘後,幾人從霍去病的禁軍指揮殿出來,卻是忍不住彼此商議。
溫宿國主說:“大宛是我西域強國之一,常備兵馬有兩萬衆,若得康居,大月氏支持,隨時可增兵數萬。
冠軍侯派五千軍過去,能有多大勝算?”
尉頭國主:“此事我等勸之不住,且往後看吧。”
“冠軍侯善用兵,天下皆知。當初烏孫也有三萬精銳,還不是被漢軍一戰擊潰。他用兵,或有我們看不出的玄妙在其中。
漢軍行軍奇速,想來要不了幾日,就有消息送回來。”疏勒國主道。
禁軍大殿。
其他人走後,董仲舒起身道:“霍侯若無他事,我們也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