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人話一出口,我忍不住微微一愣——紅衣人能花費五年時間給刑殿佈下如此龐大的一個陷阱,絕不是什麼蠢笨之人,怎麼會在我的三言兩語之間就改變了主意?
紅衣人沉聲道:“世人常言諸葛亮算盡天機,在我看來卻不是如此。他既然能算盡過去未來,怎麼會算不到漢室難興?你們所謂的諸葛留書,只不過是個神話罷了。”
我頓時恍然大悟。紅衣人真正害怕的不是諸葛亮,而是天命。“二士爭功”、“留書震劉基”在某種意義上說都是諸葛亮事先洞徹天機,否則,諸葛亮又怎麼會知道後世會有人偷渡摩天嶺、會出現劉伯溫?
況且,鍾會、鄧艾並非死於諸葛亮的謀算,而是死在必然會發生的爭鬥當中,這就是他們的天命。
在那紅衣人的眼中,天命甚至比機關迷城更爲可怕,機關城中或許還有路可逃,天命之下逃無可逃。
紅衣人推開陶晞羽,傲然地站在密室中間取出一隻銅鈴在空中連續搖動了三下,別在黃巾力士腦後的狐鈴隨着鈴聲怒揚而起,橫在空中瘋狂震顫。十幾道鈴聲如同潮水爆響連天之間,黃巾力士的手臂緩緩停了下來。
紅衣人搖動着銅鈴冷笑道:“怎麼樣?我說過,諸葛亮的謀算也不過爾爾。什麼通曉陰陽、窺視天道,都是騙人的東西,本座只知道人定勝天。”
我忍不住皺眉之間,十二尊黃巾力士忽然同時雙目暴睜,眼中血光狂涌而出,原本抓在機關槓桿上的雙手齊齊握緊,肩膀青筋道道繃起,全身力道蓄勢而發。
紅衣人震驚當中拼命地搖動銅鈴,刺耳鈴聲雖在密室當中飛旋怒轉,那十二尊黃巾力士卻完全不肯聽從她的命令,齊聲怒吼之下飛快地搖動機關槓桿。
機關發動的速度瞬間超過了原先的幾倍,連在機關城中的齒輪在飛轉摩擦之間竟然爆出了成串的火星。現在只要擡起頭來往上空看上一眼,能夠見到的就只剩下了漫天揮灑的火雨金花。
陶晞羽驀然驚叫道:“快走,機關城要塌了……”
“你說什麼?”我的話沒說完,一道足有桌面大小的齒輪就從密室棚頂崩飛而起,兜起勁風向地面上飛旋砸落。我看着地面上的木板被形同圓鋸般的齒輪層層崩飛之間,難以計數的齒輪已經接二連三地從空中飛落而下。
機關密室雖然只有數百米方圓,卻呈現出一派天崩地裂似的末日景象。 無數黑鐵齒輪從天砸落的瞬間,密室頂端也爆出了陣陣好似大地開裂似的巨響——密室天棚上炸開的裂縫好像瞬息之間就覆蓋了密室天宇,用不了多久,密室天頂就會完全崩塌。
我和陶晞羽再也不敢稍有遲疑,趕緊轉身往避難所的方向狂奔而去。我們這邊腳步剛起,密室崩塌的轟然巨響就在我們背後驟然傳來,被棚頂倒塌帶起的氣流捲動着滾滾煙塵瞬息之間就超越了我和陶晞羽的腳步,我的視線當中就只剩下了四下瀰漫的塵土。
我腳步稍停的瞬間,一聲轟然巨響再次從身後傳來。下一刻,輕功高手來回蹦躍的聲音接踵而來,我的臉色頓時一變:“陶晞羽,你迴避難所,我去看看怎麼了。”
等我轉頭再次衝向密室時,九嬰的八顆頭顱已經從天棚的裂口上垂落密室當中。這間密室好像專爲囚禁九嬰設計,九嬰的八個頭顱加上一口棺材正巧卡在殘缺的機關當中動彈不得。
大批刑殿高手隨之從空中撲落,與摔進密室的妖僕廝殺在了一處。
刑殿長老團拼盡全力阻止對方救援九嬰之間,全身上下傷痕滿布的李英傑沙啞着聲音喊道:“快!把所有彈藥都投下去,一定要炸燬九嬰,快一點!”
李英傑命令一下,各種彈藥從缺口中落進了密室,外面的刑殿弟子恨不得把所有能夠爆炸的東西全都給扔進密室當中,一旦引爆,整座密室都要跟九嬰玉石俱焚。
“不能投!”我高聲阻止道,“九嬰現在……”
我的話沒說完,面孔朝下的九嬰忽然轉動了頭顱,三顆女子頭顱同時撞向四周之間,嘴角上也爆出了一串火光。
“不好……”我來不及再去招呼別人,雙腳發力之間身形暴起,向密道當中抽身而去。我還沒來得及轉身,就看見熊熊烈火向我怒涌而來。
我當即轉過身去,發瘋似的衝向避難所的大門。我衝刺的速度雖然已經達到了自己的極限,可是身後狂涌而來的氣浪卻比我快出了一步,在我距離避難所只有三四米的距離上將我掀上了空中。
我只覺得自己像是騰雲駕霧般的飛進了避難所的大門,馬上狠狠摔在了地上。我還沒等爬起身來,就被葉尋和安然飛快地拽到了一邊兒。也不知道是誰在我背後飛快地將大門關閉插上了門栓,我唯一能夠感覺到的就是外面接二連三的爆炸聲響。避難所的大門在劇烈震顫,我的心也在跟着搖搖欲墜的門扇劇烈顫抖。
過了好一會兒,外面的爆炸聲才停了下來。司若看向我道:“我們要不要出去?”
“再等一下。”我說完這四個字就閉上了眼睛。
刑殿完了……就算他們當中有人在爆炸中倖存下來又能如何?
刑殿精英盡毀,留在各個分部的弟子也會遭到探神五脈的撲殺。這場大戰,刑殿纔是最大的輸家。
這是我想要的結果?沒錯。
這之前我恨不得把刑殿趕盡殺絕,只有消滅刑殿,我才能生存下來。現在結果有了,我心裡卻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刑殿弟子前赴後繼衝向九嬰的壯烈,永遠不可能在我心中抹去,哪怕我後半生不在江湖,也不會忘記他們浴血而戰的風采。
刑殿有愧於江湖道義,卻無愧於探神之名。
說恨,我已經恨不起來了。說敬,我敬重那些死去的勇士。說愛,我覺得無法將自己融入探神手了。
葉尋拍了拍我的肩膀道:“該出去了。”
“是該出去了。”我站起身來,緩緩打開了避難所的大門,第一眼看到的卻是透了天的機關城。半座城池都已經被炸成了廢墟,那應該不只是彈藥的威力,甚至還有九嬰本身的力量。
放眼望去,第三城已經變得滿目瘡痍,刑殿弟子支離破碎的屍體混雜在瓦礫當中,慘不忍睹。我踩着滿地廢墟走向機關城的缺口時,卻看見幾個刑殿弟子圍在一處大聲呼喊着什麼。
我快步走上去分開人羣,纔看見只剩下半截身軀的李英傑。對方掙扎着說道:“王……王歡,你過來。”
我走到李英傑身邊蹲了下來,對方在迴光返照之間緊緊抓住了我的手道:“我們刑殿無能,讓那口棺材跑了。你……你帶着剩下的弟子去找棺材,求你……”
我擡頭看了看刑殿僅剩的十多個弟子,不僅人人帶傷,也已經鬥志全無,帶着他們再闖機關城,無異於自尋死路。
我搖了搖頭道:“他們不能再戰了。”
李英傑聲嘶力竭地喊道:“你是探神手,你也是探神手啊!探神當先……”
我輕輕拍了拍對方的手掌:“讓他們出去報信吧,我自己進禁區。送死的事情,不需要太多人的。”
李英傑這才露出了一絲笑意:“如果我早點遇上你,一定拉你進刑殿。我一生當中,半生無悔,可這後半生……‘探神手不求名利,只求問心無愧’被我忘記得太久了……”
李英傑話未說完就含恨而去。我輕輕撫上了對方的眼簾:“前輩無愧探神之名。”
所剩無幾的刑殿弟子忍不住痛哭失聲。我等他們哭夠了,才向唯一剩下的白衣長老說道:“你們走吧,離開機關迷城,把我受傷的朋友也帶走。我會給援軍留下標記,希望你們能追過來。”
白衣長老苦笑道:“我們還去哪兒找援軍?刑殿完了,不會有援軍了。”
我反問道:“你們不是還有殿主嗎?”
白衣長老微微點頭道:“對,我們還有殿主。我們走,刑殿不能滅。”
我轉頭看向剩下的幾個人道:“葉尋、安然、老孟,你們出去吧,這邊我能應付。”
葉尋只是擡起眼皮看了我一下,就抱着長刀站在了我的身後。孟天東想要說什麼,卻被司若強行拉住:“回去調集剩下的血衛過來接應。”
孟天東沉默了半晌才點頭應是,安然也只說了一句話:“你不拿我當兄弟,可以趕我走。”
我轉頭看向了機關城的方向:“那口棺材是怎麼跑的?”
一個刑殿弟子道:“爆炸的時候,那口棺材被掀飛到了城外,當時就落在那邊。”
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那邊果然有一座被棺材生生砸出來的深坑。
那名弟子繼續說道:“當時幾個長老帶着一隊弟子追上去想要徹底把棺材摧毀,沒想到他們只是到了棺材旁邊就莫名其妙地昏了過去。那時候,從內城裡面衝出來一羣妖僕,把棺材和我們的兄弟全都給搶進了城裡。”
安然順口問道:“他們搶人,你們就沒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