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驢給狐媽倒了杯酒:“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你說讓王歡去天沙口,我就知道你在騙人。我不信,你會無緣無故騙王歡。到底出了什麼事兒?”
狐媽一口把酒喝乾:“我不知道天沙口在哪兒,那裡也沒有人接應王歡,王歡這一去就得在大漠中打轉。他找不到天沙口,也救不了司若。”
狐媽眼淚流了下來:“司若沒有去樓蘭古國,她去的是地獄之門!”
豆驢的雙眼猛然圓睜:“就是陷落三百探神手地獄門?你差點死在大漠的地方?”
“對!就是因爲我見過地獄門恐怖,纔不想讓王歡去冒險。”狐媽扶着額頭道:“王歡那孩子我知道,如果,我告訴他真相,就算是刀山火海就也一樣要往裡闖,去了地獄之門就是一去不回啊!”
狐媽低沉說道:“司若失蹤的事情,王歡早晚會知道。我現在不告訴他,將來他一定會恨我!我不能讓王歡恨我。”
狐媽說話之間,夏輕盈已經從外面走了過來:“狐媽,我想王歡能理解你。”
狐媽醉眼朦朧的說道:“不可能的,就算他理解我,也解不開心裡的結。當媽的,總不能一輩子跟孩子不相往來吧?”
狐媽拉着夏輕盈的手:“小狐狸,我馬上就要走了。我騙了王歡,就得對司若的事情負責。王歡和葉尋都是江湖高手,當不上大將之才啊!特別行動組交給他們早晚會垮,我能託付的人只有你了。”
“以後,我要是不在,你要照顧好王歡和葉尋。尤其是王歡,他容易衝動,腦子一熱不知道能幹出什麼來?他身邊得有一個給他潑冷水的人,我看只有你最合適。”
狐媽語重心長的道:“王歡那脾氣,順毛狗,嗆毛驢,你說話柔,他能聽。換個說話直的人,他肯定翻臉。有你看着,他纔不會惹事。你一定要看好她!”
夏輕盈輕輕鬆開狐媽的手道:“狐媽,王歡還得你管着,不是都說:人活多大都得有個媽疼着嗎?我代替不了你在王歡心裡的位置,我的血滴子還有二十名精銳,我可以去地獄門……”
“不行!”狐媽斷然拒絕道:“騙王歡的人是我,自己犯得錯,得自己收回來。你什麼都不用想,我找你來,就是爲了把行動組託付給你。”
兩個人正在僵持之間,一直沒有說話的豆驢拿起酒瓶,給自己滿滿倒了杯酒一飲而盡:“還是我來吧!我不僅騙了王歡,也騙了葉尋。他們兩個雖然什麼都沒說,可我不能當成什麼事兒都沒有。這個人情,我還!”
“你?”狐媽看向豆驢之間,後者點起一支菸道:“別忘了,我呂以非是誰?也別忘了,我當年憑什麼能躺在家裡不出任務,還讓總部睜隻眼閉隻眼的不管我。王歡帶回來的人,我看過了,那裡面有我十多個老兄弟,這些人夠了。憑我們幾個就能殺他個天翻地覆,這個人情留給我吧?
“老驢!”狐媽看向老驢的眼睛裡蒙上裡已經蒙上了淚水。
“行了!廢話少說吧!這事兒就這麼定了,米糊,給我備酒,我回來要喝。”豆驢揹着雙手,像個吃飽喝足的老農,慢悠悠走了出去,又慢悠悠走了回來,只不過回來時,手裡多出了一隻過米長油氈紙卷。
豆驢大馬金刀坐在食堂中間,一層層的打開了油氈紙卷,從那裡面抽出了一把錚明雪亮的“太平刀”。
那把沉寂了多年的長刀,重新被豆驢握在手中一刻,驟然發出一聲龍吟,刀上寒光暴漲數尺與豆驢眼中冷芒交相輝映,對碰流轉,一人一刀好似合二爲一,讓人望而卻步。
豆驢手舉長刀猛然墩向桌面,刀柄頓時沉入桌中幾寸,如同大旗屹立不倒,刀上冷光好似烈火,狂熾雲天,傲然不屈。
豆驢緩緩端起桌上酒碗喝了一口就閉上了眼睛,像是打盹一樣坐在桌前一動不動。
夏輕盈忍不住低聲問道:“狐媽,呂前輩這是幹什麼?”
“他在喊人!”狐媽感嘆道:“他那把刀學名叫‘朴刀’,也叫雙手帶,介乎於大刀與單刀之間,《水滸傳》梁山好漢的慣用兵器,清末被太平軍廣爲使用,大放異彩,所以也叫‘太平刀’。”
夏輕盈略感詫異的看向了狐媽 ,不知道他爲什麼要跟自己解釋‘太平刀’的來歷。狐媽卻繼續說道:“當年,老驢加入探神手的時候還很年輕,那時候誰都沒有注意過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夥子。直到有一天,探神手被魔門大舉偷襲,總部即將被人攻破,老驢帶着一百多個兄弟手持太平刀殺進敵羣,力敵魔門血衛,生生扭轉了戰局。"
“探神手爲了保存實力,不肯追擊魔門。老驢在一怒之下帶領大刀隊,追殺了對手三天兩夜,終於砍掉了魔門長老的首級。幾十年過去了,我還記得,老驢一手提刀,一手拎着魔門長老人頭。周身浴血的趕回總部祭拜遇難兄弟時的模樣。‘瘋驢’呂以非,當年讓多少人心馳神往啊!”
“不僅他叫瘋驢,他的那些兄弟也得了瘋子團的混號,除了瘋子誰會不顧生死?”
夏輕盈低聲道:“可是……可是呂前輩!”
狐媽嘆息道:“你是說,老驢怎麼會變成現在的模樣對麼?老驢到底不是宗門弟子啊!當年,跟着他捨命衝陣的一百多名兄弟陣亡八成,卻連進探神手英雄祠的資格都沒有啊!老驢,當場質問總部高層,卻差點丟了性命。從那之後,他就對探神手心灰意冷了,我也再沒見過那個瘋驢呂以非。”
“原來是這樣!”夏輕盈喟然感嘆之間,食堂的大門怦然開啓,一個五十多數探神手拎着一把太平刀大步走到豆驢附近桌前,將重重拍在了桌上:“老弟過來跟大哥討碗酒喝?你給不給?”
豆驢睜眼笑道:“酒管夠,米糊倒酒。”
狐媽拎起桌子上酒瓶一股腦把酒倒進那人對面的海碗,對方舉起酒碗一飲而盡:“嫂子倒酒,幹了!”
“將來的事兒別瞎說!”豆驢哈哈一笑端起酒碗猛喝了一口,狐媽卻破天荒的沒跟對方鬥嘴。
豆驢的酒碗還沒放下,有一個探神手推開大門,對方最先亮出來不是太平刀,而是自己右臂下面光禿禿的手腕:“老哥,我這廢人來找你討碗酒,你不嫌棄吧?”
“來了就是兄弟!丫頭倒酒!”豆驢把還沒放下去的酒碗給舉了起來,遙敬對方之後喝光了碗中烈酒。
“哈哈……”那人哈哈大笑把刀拍在桌子上:“老子的手廢了,刀沒廢。”
那人接過酒碗笑呵呵的看向豆驢道:“這是誰倒的酒?”
豆驢斜着眼睛看向那人:“兒媳婦倒酒,委屈你了?”
“這酒得幹!”那人說笑之間眼睛裡帶起了幾分羨慕。
夏輕盈被豆驢說得滿臉通紅,狐媽卻站在豆驢身後嘆息了一聲。
那些人不是不知道豆驢一直孤身一人,也不是不知道夏輕盈跟我什麼關係。只是他們誰都不去點破而已。
探神手裡有個習俗:出發死禁之前,必有得有妻有兒給人倒酒。因爲他們相信,探神手有人牽掛才能回來。至少是爲了心裡的那點期望也得活着回來。可是,喝完了那碗送別酒的人,卻十中有九一去不回。
那些走進來探神手,看到酒碗馬上會知道任務九死一生,他們願意坐下來喝這碗酒,就代表着願意與豆驢同生共死,義無反顧。
一個又一個探神手從外面走了進來拍刀討酒,像是一羣剛出江湖的毛頭小子坐在酒桌上肆無忌憚,葷素不忌的大聲說笑。食堂裡除了狐媽和夏輕盈,就只有那一排寒光流動的太平刀,在見證着迴歸一羣瘋子的迴歸。
當年,上百人的瘋子團就只剩下這寥寥遍體鱗傷的十二人,他們的頭髮已見斑白,可他們還是當年那些縱橫拼殺浴血清風。
夏輕盈看着那些像是小孩一樣嬉笑的瘋子,卻在不覺之間流下眼淚:“他們還會回來麼?”
這個問題沒人能夠回答,就像沒有人能阻止豆驢一樣。太平刀想要出鞘時,無人可當。哪怕是繞指指柔,也挽留不住剛勁刀鋒。
狐媽還沒說話,豆驢已經擺着手道:“米糊過來,過來給兄弟們點菸,倒酒。過來……”
狐媽大步走上前去,叼起一支菸來吸亮了火頭,塞進了豆驢嘴裡。
“好——”十個探神手一片叫好聲中,狐媽端起酒碗與他們挨個碰杯。
一支支的酒瓶被扔在地上,一個個探神手也醉倒在地,人事不省,最後連狐媽和夏輕盈都趴在了桌子上。
等到狐媽醒來時,豆驢已經帶着十二個兄弟悄然離去,整個食堂唯一干乾淨淨就是那張曾經擺放過十三口太平刀的長桌。
狐媽下意思走到長桌跟前時,卻看見桌子上寫了一行蒼勁有力的大字:“米糊,等我回來一定把你辦了!你跑不了!”
“他麼的,老驢!”狐媽在罵人臉上卻不見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