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坑邊緣下望,就像是有人生生挖空了一座山峰,硬是留下了一座口大底窄、帶有積水的坑洞。我雖然距離坑底幾百米開外,卻也能看見坑底水潭帶起一股死氣沉沉的暗綠——那應該不是活水纔對。集中在天坑底部的伊藤家武士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個擺在水潭四周的玩具兵。
沒過多久,我就看見有人在水潭邊緣隆起火堆,四個穿着白色衣袍、頭上戴着黑紗高帽的鬼子圍着火堆手舞足蹈、口中怪異聲音起此彼伏,伊藤家武士卻恭恭敬敬地向四個人低下了頭去。
再往遠處,就是用白布拉起來的帷幔。在火光的照應之下,我隱隱約約地能看見帷幔背後有一道跪坐着的人影,卻分不清楚那究竟是誰。
陸心遙低聲道:“他們在幹什麼?”
“不知道。”我搖頭道,“看他們穿的衣服,應該是日本神道教的神官。我對神道教沒什麼研究,說不準他們在幹嘛。”
我只知道神道教是日本的本土宗教,源於薩滿教,與薩滿教一樣屬於泛神論宗教,相信萬物有靈,祭拜的神明也極爲廣泛,山神、水神、太陽神等等都在神道教崇拜之列,神道教後期也融合了儒家、佛家的思想,形成了自己的特色。至於其他的東西,都是我從動漫裡看來的,沒法當真。
伊藤真香說過,伊藤老鬼子一直在研究薩滿,也曾經求助過陰陽師。現在看來,伊藤真香並沒說實話。日本陰陽道在明治維新之後因爲種種原因快速沒落,甚至被一度廢止,神道教與陰陽道正式決裂。真正的陰陽師即使有,也很難找到。
伊藤老鬼子求助的應該是神道教。他把神官帶進平天海,大概是想借助神道教解開薩滿秘藏的秘密。
我的腦袋正在飛速轉動之間,四個神官的咒語已經產生了一種極爲奇妙的共振,四個人的聲音很快就匯聚到同一個頻率上,在天坑中來回激盪。四面八方驀然而起的迴音像是在迴應着對方的經文,卻又像是帶着某種強烈的排斥。
陸心遙低聲道:“我怎麼感覺有什麼力量在抗拒那幾個神官?”
“我也覺得是……不對!他們不是在祈禱,是在強行壓服什麼東西。這幾個小鬼子要惹禍……”
我眼看着天坑下的水潭蕩起了一圈圈的漣漪,連綿浮動的水波剛好是從火堆的位置開始往相反的反向推動,看上去就好像是那四個人在用經文影響着水流的波動。
他們是怎麼做到的?精神力?還是其他什麼東西?
我正在疑惑之間,水潭忽然從下往上翻起了水花。短短片刻之間像是泉涌般的水花開始越翻越急,並且不住地向四周擴散;沒過多久,我就隱隱約約地看見水底翻出了一副黃銅打造出來的棺材。
伊藤家武士忍不住歡呼出聲,伊藤老鬼子也哈哈大笑了起來,壓制不住興奮地大聲喊道:“真香,你快過來,這應該就是大巫銅棺。能不能得到大巫的傳承,就看你的了。”
守在帷幔附近的幾個武士同時抓住帷幔邊緣奮力向後一扯,白布製成的帷幔頓時被撕成了兩半,身穿着月白色巫女長衫跪坐在地上的伊藤真香也在這時站起了身來,有人趕緊在她腳前放上了一隻倒扣過來的木桶,伊藤真香踩在木桶上迎着那口棺材跳起了怪異的舞蹈。
伊藤真香的舞蹈不僅毫無美感,甚至還帶着幾分癲狂,腳下木桶像是打鼓一樣被她踩得咚咚作響,原本圍在火堆旁邊舞蹈的四個神官一下分散開來。
有人舉着銅鏡站在棺材附近,有人空着雙手貼近青銅棺材,另外兩個人卻拿着繩子藏在暗處。
我忍不住道:“他們在搞什麼鬼?”
陸心遙低聲道:“他們是在模仿日本神話裡天鈿女命請出天照大神的故事。”
“傳說,天照大神因爲弟弟胡作非爲氣得躲進了天巖戶不再出來,天鈿女命就在一隻倒扣的木桶上跳起了舞蹈,天照大神好奇之下把門打開一條縫隙想要一看究竟,守在門邊的天手力男就抓住天照大神的手,把他給扯了出來,其他神明用繩子圍住了天巖戶,告訴天照這裡不可能進去,天照又在鏡子裡看到了自己的容貌,滿心歡喜重臨世間。”
陸心遙道:“我只記得大概的意思,應該就是這樣吧。”
我點頭道:“原來伊藤真香在跳請神舞。她的請神舞跳得不到家。”
陸心遙講的那個傳說明顯帶着薩滿神話的色彩。請神舞是薩滿的特色,其中必須用到神鼓,有些薩滿是手持神鼓舞蹈,有些薩滿卻是站在神鼓上跳舞。天鈿女命的傳說只不過是把神鼓給換成了木桶。
傳說,高深薩滿站在神鼓上跳舞時,神鼓不會發出聲音。伊藤真香腳下的那個木桶卻帶着讓人心煩意亂的聲響。
我說話之間,悄悄摸到兩具屍體旁邊拎起一把三八大蓋遞給了陸心遙:“把伊藤真香打下來,不能讓她再折騰了。”
陸心遙接過長槍瞄了兩次之後才搖頭道:“伊藤真香晃動的幅度太大了,不好瞄準。要不打伊藤明川?”
“不行。”我搖頭道,“伊藤明川有黃金面具,他的感知力超過常人,你瞄準他容易被人發覺。實在不行就換個目標。”
我正說話間,浮在水面上的黃銅棺材忽然發出了一聲巨響——我眼看着棺材蓋子掀起了幾寸高矮之後,又怦然落回了原位,剛纔那聲巨響就是從棺材上發出來的聲音。
棺材裡的東西真讓伊藤真香給引出來了?
我推了一下陸心遙:“不行就打木桶。”
陸心遙還沒來得及再次瞄準,守在伊藤真香附近的武士就挪動了位置,把木桶給擋了起來。
糟糕!
短短片刻之間,黃銅棺材連響了幾聲,棺蓋一次次掀起之間,黃銅棺材也悄然向水邊挪動了幾米,棺材裡的東西像是無可按捺地想要破棺而出了。
伊藤明川興奮地喊道:“準備!準備好,一定要確保萬無一失!快點……”
守在棺材旁邊的神官乾脆踩在齊腰深的水裡貼近棺材邊緣,貓着腰把手伸到了棺蓋旁邊。
陸心遙順勢把槍指向了棺材旁邊的神官,我卻輕輕按住了她的槍管:“打他沒有意義了。一會兒等到棺材再打開,你試試能不能打着棺材裡面的東西。實在不行的話……”
我正在說話之間,黃銅棺材內部忽然傳來一聲巨響,重達幾百斤的棺蓋驀然直立而起,豎在了棺材上空。守在棺材邊上的神官大喜之下探身往棺材裡撲了過去,雙手同時抓向棺材內部,握住了什麼東西。
他的身軀剛一撲倒,人就跟着發出了一聲驚叫。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在棺材裡面看見了什麼,卻能聽出他喊聲中那種心膽俱裂似的驚恐。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看向棺口時,豎起來的棺蓋卻在這時怦然拍落。神官的脊骨被棺材壓斷的聲響剛剛傳來,棺蓋四周忽然鮮血四溢,神官的下半截身軀也貼在棺材邊緣掉落在了水中。
此情此景,乍看之間,就像是神官的軀體承受不住棺蓋的重量被生生壓成了兩截,可是棺材又不是斷頭臺上的閘刀,怎麼可能生生切斷人體?
猩紅的血花在水中四面擴散之間,伊藤明川聲嘶力竭地喊道:“跳舞,繼續跳舞,一定要把水裡的神明引出來,快點……”
我輕輕地碰了一下目瞪口呆的陸心遙:“往水裡打,貼着棺材的位置打就行。”
陸心遙稍稍壓低槍口扣動了扳機,震耳的槍聲乍然而起之間,所有伊藤武士一齊回過了頭來,舉槍對準了天坑邊緣。我本來以爲對方沒那麼快找到我的位置,卻被陸心遙一下按倒在了地上。
我還沒來得及擡頭,被子彈掀飛的泥土就在我眼前接連暴起,與此同時,天坑下面也傳來了一聲驚天動地巨響。我忍不住擡頭往下看時,水潭當中已經掀起了一道沖天白練,原先還浮在水上的黃銅棺材像是被人拋上空中的積木,翻滾呼嘯之間直入雲霄。
直到這時,我纔看見那口棺材算上蓋子也只有三塊長板,棺材底板兒早就已經不知去向。
我還沒弄清棺材底兒到底爲什麼會不翼而飛,就見水中撲出了一道身軀狹長、生有四爪、有幾分像是巨鱷般的怪物。對方出水之間貼在地上側頭咬住了一個神官的腳踝飛速往水裡退了過去。那個神官僅僅掙扎了幾下,那頭怪物已經猛然甩動了身軀。被利齒咬住的神官瞬時間被撕裂開來,半截身子驀然飛向了幾米開外,那隻怪物卻在仰頭之間吞掉了對方的大腿。
“開火!快點開火!”伊藤明川厲聲怒喝之中,被嚇傻了的伊藤武士這纔回過了神來,對準怪物瘋狂開火。如雨傾瀉的子彈在怪獸身上掀起了片片血花之間,那頭怪獸也帶着一陣陣淒厲的嚎叫潛回了水裡。
伊藤明川氣急敗壞地喊道:“那邊!上去把他們給我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