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異象,沒有打斷殿內的對話,封林晩和王恩皆正襟危坐,那一道道響徹天地的鳴雷,彷彿也只是成爲了他們此刻談話的背景,忽而讓整個宮殿,被照亮的更加通透的閃電,似乎也只是在爲他們的對話喝彩。
“王太保準備怎麼做?”封林晩放下手裡的奏摺,然後問道。
王恩早有腹案,直接就道:“士農工商,以農爲本,而百姓務農,需當有田。其一,臣準備清查天下的良田,將一切未曾備註在案,沒有按律交稅的田產皆收歸國有,然後以低廉的價格租給百姓,以達到穩定國本的效果。”
“其二,鼓勵百姓開墾荒地,開墾之後,只需向當地官府報備,便可獲得朝廷的認可,擁有那塊土地。”
“其三,嚴格戶籍統計,不再按照田產多寡收稅,而是按照人頭收稅。”
說着突然看了封林晩一眼,然後接着說道:“其四···廢除貴族世襲制,和貴族免稅制。”
大離王朝早年開國時,太宗曾經封下許多貴族爵位,並且承諾永不向貴族徵收賦稅。當然依照‘慣例’那些大小貴族們,每年會挑選一些禮物,作爲貢品上貢給君王。但是那些所謂貢品,大多數也就是土特產罷了,比起每年需要繳納的賦稅,可謂九牛一毛。
最關鍵在於,貴族的子女,還是貴族···雖然依照規定,爵位依次降低,但是一旦降到最低等的‘吉士’,便不再下降。除非有皇帝親自剝奪,否則貴族的爵位永不削。
輝帝在位時,因爲貴族的泛濫,導致國家賦稅每年都在銳減。
不得已輝帝,強行推行了一些所謂的‘新法’,其實不過是舊的規定的一些補充。
那就是貴族爵位大小不同,可減免賦稅的田產多寡也不同。例如一個最高等級的‘王爺’可以免稅的田產是三千畝,那麼最低等級的‘吉士’可以免稅的田產就只有十畝。
當然,爲了避免引起貴族們的大量反彈,輝帝又規定,主動消減免稅田產的貴族,會額外的獲得一次被‘推舉’的機會,只要通過考覈,就能成爲大離的官員。
不錯!大離並非科舉制,而是世襲制和舉薦制的混搭。
一些底層的官吏,大多采取世襲制,比如你父親是牢頭,那麼你也是牢頭,將來你有了兒子···他還是牢頭。
還有就是偏遠地區,一些鎮守地方的官員,也基本上都是世襲。
而那些較爲出衆的人才,就由地方舉薦,然後由一些衙門內部,進行才學考覈,並決定是否錄用。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吏,纔會由皇帝親自任免。當然現在這個權利,還不在封林晩的手中,名義上依舊有程鵬海所掌控。
畢竟封林晩在朝堂上,雖然也有了自己的聲音,卻並未收回五位顧命大臣的權利,完成親政。
通常一位士子,一生都只有一次被舉薦的機會,如果考覈不通過,那麼終身爲官無望,除非皇權特招。
聽了王恩總結出來的變法四條,封林晩做出驚訝的表情,內心卻毫無波動。
“雖然已經算是人中龍鳳,但是王恩依舊無法脫離時代視野的侷限性···。”內心小小的叉腰牛嗶了一會,封林晩卻對着王恩搖搖頭。
“王太保!你說的這些···朕一條也不能答應。”
“什麼?”王恩想過會受挫,但是最有可能的是第四條,那一條本就是王恩用來試探用的,同時也是拉低封林晩的心理防備。畢竟和第四條比起來,前三條就顯得要‘樸實’多了,彷彿答應下來,也沒那麼艱難。
畢竟凡事都要對比,都需要參照物。
就好像,如果封林晩強迫雲浪,在今晚必須和鳳姐來一場秋名山之旅。那麼以雲浪的脾性,定然是打死都不從。但如果,先告訴他,他在今晚必須和鳳姐以及黑猩猩,一起來一場別開生面的動物世界實景演繹。那麼回過頭來,單獨和鳳姐花前月下···是不是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了?
看着王恩正打算開口說服自己,封林晩擺了擺手道:“王太保!你且聽朕把話說完。”
“首先,清查田產,將未曾登記造冊的田產,收歸國有,然後低價租借給百姓。這看似很好,但是若有地方官吏,以此爲名,強行奪取普通百姓田產充公,然後再故意擡高一些隱性條件,強行租給並不需要那麼多田耕種的百姓,那該當如何?”封林晩直接問道。
王恩皺了皺眉,應對道:“廣開言路,在地方設置採風使,收集地方百姓言論和對官員執政的評價。提高檢舉獎勵,加大對官員以權謀私,故意歪曲新法的懲罰。”
“呵呵!”封林晩只是在笑,而沒有再針對這一條反駁。
而是放過這一點,接着說道:“百姓開墾荒地,耗費日久,卻被地方豪強,搶先登記造冊,強行掠奪,那該如何?”
“還有這荒地的具體所指,可有量化?若有權貴,手持鐮刀、鋤頭,隨便普通百姓家裡揮舞兩下,便當做了自己開墾的良田,上報官府,強行徵收,那又當如何?”
一個個疑問,敲打過去,將王恩那滿腔的熱血,澆滅的冰冷。
這甚至讓王恩忘了去疑惑,爲什麼一個從小在深宮中長大的皇帝,會懂得這些底層官吏勾結地方惡霸欺上瞞下的手段。
按道理說,‘何不食肉糜’才應該是眼前這個年輕皇帝該說的話纔對。
“再比如說強行按照人頭收稅,本是爲了清點地方富戶,多增加稅收。畢竟田產可以隱瞞,但是人口多難藏匿,這也是爲充實國庫的一大手段。不過可曾想過,這也有可能,會讓一些家族多子女,卻貧困不堪的家庭,更加難以負擔。最終造成家破人亡,賣兒賣女的慘劇···。”封林晩仍嫌不夠,繼續打擊着王恩,彷彿最開始,安排克魯吧蠱惑王恩變法的人,並不是他一樣。
至於第四條,封林晩壓根沒有進行任何的解讀。
他是要變法,是要用最快的速度,成爲百姓稱頌的明君。
但是他卻不想,用更快的速度,成爲亡國之君。
大離一朝,官員基本上就是出身貴族,如程鵬海爲何權勢滔天?雖然官職僅是大學士,貌似實權不如王恩、高硂,卻偏偏執掌百官牛耳,甚至無視君王。就因爲,這滿朝上下,過半的重臣,昔日都爲這位程大學士舉薦,又或者與其沾親帶故。
如此一來,就是一張大大的關係網,現在的封林晩都還不敢明着去觸碰,只能在邊緣不斷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