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他很想去見神樂,想得很兇。冒着漫天大雪,直奔斷念山。斷念山因有封印,雪飄進來後,落地即化。
易宓柯拖着被心病折磨得異常虛弱的身體,頂着風雪,來到山頂的封陣。一步一步,艱難地來到陣口。
神樂就在裡面,再走一步,就可以見到他了。
可是,他突然停下了。
見到了,又能怎樣呢?能跟他說什麼?
‘對不起’‘我來救你了’還是‘謝謝你’‘原諒我’?似乎說這些,都完全沒意義了。他欠神樂的,已經太多,根本不是幾句話就能還清的。但是,即便如此,能還多少,就還多少吧.....
雖然封印和他,神樂的生命是相連的,但只要施咒者寧願付出一千年不輪迴作爲代價,在陰間受苦,頂替被封印的妖接受懲罰,妖就不會死。
依神樂的實力,衝破只有一層封力的封陣,不會太困難。
想好後,他將後院所有的魂花移到了封陣周圍。只要這樣,其他妖就不會闖進來搗亂了。爲了這個,他一直做到了第二年秋末。第二年後,斷念山已有一半覆上了晶藍的魂花,風一吹,清香怡人。他拔出腰間的劍,在陣口的石壁上刻下了三個字:
對不起。
對不起,日後,找個待你更好的主人吧。
一劍割開手腕,血飛濺而出,灑在碧藍的魂花上。最後一步是血祭,以血爲媒,祭出生命,忍受一千年在陰間的苦痛,把自己所犯的錯,補救回來。
血傾瀉而出,落到衣服和花上。他只覺一陣昏沉,倒在花海之中。那天十分晴朗,微風拂過,就像第一次遇見神樂的時候一般晴好。除妖師....又怎麼樣?
他早就已經不可迴避地深愛神樂了。
可惜,沒機會說出口了。
一切,都是他親手斷送的。
“一定...要活下來啊。”
在那個晴朗的午後,易宓柯安靜地死去了。面色平靜,帶着一抹微笑,溫柔如昔。花影映在他蒼白的臉上,一切平和。彷彿他只是睡着了,睡在陣邊,在等神樂出來。
兩百年後,一個溫暖的夏天。
神樂坐在鎮妖水面的青巖上,正仰臉看着洞外蒼藍的天空。他的身體被妖冰侵襲,每一寸皮膚都變得極冰,與妖冰不分上下。妖的時間概念很模糊,他一直在這裡守着,因爲封印沒破,他也沒死,所以他深信,易宓柯也沒死,只是還在生他的氣,纔沒有來放出他。其實他沒什麼奢望了,只要能見到易宓柯一面,哪怕都不說話,他也知足了。
一陣風吹過,隱隱約約的,他嗅到了易宓柯身上的花香。這一下,他立刻站了起來,浸在水裡:“是你嗎?!”
無人應答。
“是你嗎?”神樂大喊:“回答我!!...”
還是無人迴應。
他一定在這裡,一定在外面,不然,花香哪來的?以爲易宓柯不想理他,不禁抓着壁上的冰凌,向上喊道:“對不起!我不該那麼爲難你!...我錯了,別關着我,這裡真的好冷....我錯了...”
還是無人迴應。
他無力地坐在鎮妖水中,水沒過了他的腰,他喃喃道:
“讓我...再見你一面吧....”
這是,一片花瓣從洞外飄來。緩緩地飄着,最後落到了神樂的肩上。神樂一愣,拾起一看,突然懵住了:“.....什麼?....”
那片花瓣上,染着暗紅的血痕。血已經乾涸了,幾乎要與花瓣混爲一體。但神樂死也不會認不出來,這是誰的血。
強烈的不安在腦中擴散。他顫抖着,用手去碰了碰封印。‘
封印一觸即破。
“不...不可能!!”他像瘋了一般,一個飛身,撞開封印衝了出去-------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蒼茫無邊的魂花花海。在風的吹拂下,輕微搖晃。他想上前,腳下突然碰到了什麼,低頭一看,是一把除妖劍。
是易宓柯的。
在劍旁的石壁上,深深地刻着三個字:對不起。
神樂腦中一片空白,然後又突然一下子全明白了。
在被封印的那些日子裡,他常做一個夢。夢到那個人向他走來,將自己輕輕抱起,然後溫柔地向自己一笑。
“沒事了,有我在。”
可是每一次,夢的最後,那個金色柔和的身影,總會越走越遠,最後消失在一片藍色花海之中。但下一次,他還是會在夢裡出現,對自己溫柔的笑。
如今,這場夢最終還是醒了。醒得如此徹底。他知道。那個人爲了讓自己平安無事地出來,放棄了生命,再也回不來了。
“我不要你的對不起,易宓柯,你給我回來!!!....”
妖冰在他身後蔓延,他也不避開,反而覺得親切。至少,這是世上易宓柯留給他最後的東西了。
之後,妖冰便時時跟隨着他,就這樣,在世間流浪了一千年。
然後又是幾百年。
他會一直等下去,等多久都無所謂。
直到...他的氣息,再次在這個世上出現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