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漢國地方政權的構建中,議長是個值得玩味的位置。
督軍、省長是兩個實權派,在兩強之間的就是議長了,雖然議長並無太大的權力,但議長的立場往往可以影響到一件事情最終的決策。
幹議長的,往往都是些人精,畢竟,工作就是在鋼絲上跳舞的人,平衡感不好怎麼行?
羅文軒對謝念誠這個人的感覺非常好,雖然那天謝念誠搞了些小動作,但同樣年輕的羅文軒表示能夠理解,誰能容忍自己的未婚妻和別的男人走的這麼近呢?
讓羅文軒欣賞謝念誠的,是謝念誠有種獨特的氣質,一種從內而外散發出的獨立人格。
這個時代,真正有獨立人格的人少之又少。
羅文軒在歐美帶了十年,他認爲,在漢國人的思維中,儒家學說佔了最大成分,所謂忠孝禮義廉恥、溫良恭謙讓的觀念深深融入了漢國人的血脈,這在某種程度上給漢國人的頭腦加上了枷鎖,阻礙了漢國的政治和經濟發展。
但在謝念誠身上,他沒有看到這些精神桎梏的影子,再就這一點,就足夠羅文軒欣賞了。
所以,當聽到門房通報謝念誠求見的時候,羅文軒三步並作兩步,親自到門口迎接。
門房看到羅文軒親自出迎,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要知道,羅文軒這次回來以後,發帖子想拜訪的、登門求見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可讓羅文軒親自出迎的,只此一人,這個消息要是傳出去,只怕謝念誠的名字就要在這省城出名了。
羅文軒伸出雙手:“謝老弟、歡迎、歡迎啊。”
謝念誠也伸出雙手,和羅文軒來了個熱情握手,到這個時空後,好像還是第一次和人這樣握手吧?
謝念誠心底升起一種久違了的熟悉感。
兩人進了客廳,寒暄了幾句。
謝念誠開啓了主題:“羅兄,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來,是有事相求啊。”
“巧了,謝老弟,我也正有事想要請你幫忙。”
“客隨主便,羅兄有什麼事儘管開口。”
“不、不,還是謝老弟你先講。”
“好吧,那我就直說了……我最近新認識了一個朋友,叫蘇晚雲,她說她父親蘇祥志受陷害入獄,想面見羅議長說明冤情,不知道羅兄能不能幫上一幫。”
“蘇祥志,是一師二團的團長吧?他的事我也有所耳聞。”羅文軒的眼裡精芒一閃:“好生意啊,謝老弟,好生意!”
羅文軒何等精明,幾個念頭間就清楚了謝念誠的動機。
謝念誠道:“羅兄是個想做大事的人,這件事的利害關係我就不多說了,羅兄覺得如何?”
羅文軒道:“謝老弟,我果然沒看錯你,你絕非池中之物……只是這事牽連肯定甚廣,就算我父親出面說情,但你也知道,這事不一定能成。”
謝念誠搖搖頭:“羅兄,這事我不會出面,蘇家的事與我無關。”
羅文軒明白了謝念誠的意思,對謝念誠又高看了一眼,認真道:“謝老弟,這事我答應了,你給蘇家說一下,請他們明天上午去省議會找我父親商議就行。”
謝念誠拱拱手:“謝了。不知羅兄有何吩咐?小弟不敢不從。”
“這事不急……我想先問問老弟以後有什麼打算?”
“我想先在省城上一段時間學,參加三個月後的國民考試,然後去青浦軍政大學讀書,想學學政治和經濟。”
“小科舉”國民考試選拔出來的學子,就可以就讀漢國四大名校:京城的京師大學、中央理工大學和上海的江南大學、廣州的青浦軍政大學。
“青浦軍政大學?”
“是的,青浦軍政大學。”
這四大名校,往往也代表了一種政治方向的選擇。
京師大學的政治傾向偏於保守,受儒學傳統影響深刻,對西方思想不認同。
中央理工大學傾向於培養技術官僚,講究實用,政治傾向不太明顯。
江南大學側重金融、資本,政治上傾向於資本家、買辦的立場,這一派的思想是產業興國。
青浦軍政大學由社會黨人控制,思想激進,想要搞政治改革削減軍閥權力,還政於議會。
這幾種思潮在漢國並行,隨着這些年漢國經濟日益落後、南洋屬國紛紛獨立,西北、東北、西南屬國開始爆發獨立運動,漢國內部的思想分歧也越來越大。
“天下將要大亂”,有識之士對這種分歧將要導致的後果,給出了精準的判斷。
羅文軒是社會黨黨員,聽到謝念誠的選擇後很高興:“好、好,老弟,下半年我就要去青浦任政治教員,希望到時候能在學校裡見到你。”
“那我就先叫你一聲‘羅老師’了,國民考試完了後,錄取的時候可得幫幫忙啊。”
“哈哈哈,憑你謝老弟的才學,通過這個考試易如反掌,我就在學校擺好酒席等你了。”
兩人相談甚歡。
謝念誠到底沒有忍住:“羅兄有什麼事請放開講,我一定盡力。”
羅文軒收起笑容。
“這事我知道有些爲難老弟了……其實這事本來是老弟的私事,不過我既然答應了朋友,只好勉力爲之,老弟聽了別見怪。”
羅文軒放慢語速,一個字一個字地輕輕說出:“趙珂託我給你說,她想和你解除婚約。”
這幾個字在謝念誠耳中,如同晴天霹靂。
謝念誠一股邪火就衝上來,燒得心口和頭腦都燙了起來,謝念誠取過茶杯,一口連茶帶水喝了下去,手狠狠捏住茶杯,像要把茶杯捏碎。
趙珂那絲般柔順的長髮、星星般的眸子、嬌豔欲滴的豐脣、蝴蝶般輕盈的體態在謝念誠腦海裡無比的清晰。
這是謝念誠在這個世界遇到的最美麗的姑娘,這個姑娘除了美麗,還有一顆水晶般清澈的心靈。
讓我和這樣一個姑娘退婚?
羅文軒看着謝念誠臉色青一陣、紅一陣,開口道:“念誠,我知道這事不容易,但作爲朋友,我還是要說,強扭的瓜不甜。”
謝念誠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那天趙珂最後的那句話又迴響起來:“我想你只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本性應該不壞,你今年已經十六歲了,難道想紈絝一輩子嗎?”
謝念誠雙手負在背後,昂首挺胸走了幾圈,心下有了決定。
“羅兄,這事叫我答應下來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有幾個條件,如果趙家能做到,我可以退婚。”
“謝老弟,你說,我一定如實轉告。”
“第一、退婚這件事不是我一個人的事,這事兒關乎到我們雙陽謝家的顏面,此事不能公開。”
羅文軒微微皺眉:“謝老弟,這有些不符情理吧,趙謝兩家有婚約,這事很多人都知道,如果婚約解除的事情不公之於衆,趙姑娘怎麼嫁人?”
“這就和第二件事有關了……五年之內,趙珂不能嫁人。”
不等羅文軒說話,謝念誠道:“我謝家現在在全國來說也算有些薄名,如果傳出退婚的事情,不管怎麼說,名聲都要受到影響,我謝念誠倒是無所謂,但我謝家要是因此受了牽連,損失那就大了。”
“反之,等我出去讀書,過上幾年,到時候再公佈解除婚約的消息,對謝家就不會有什麼太大影響了……更何況,趙珂今年纔剛滿十八歲,五年之後她二十三,也沒耽誤她嫁人。”
大漢共和國建國一百多年了,女子結婚的年齡是越來越晚,二十三歲結婚是個不錯的年齡。
羅文軒盤算了一下,想讓謝家解除婚約並馬上公開這個消息也的確不可能。
解除婚約如同離婚,在內地的四川可以說是醜聞,如果解除婚約,引發的風言風語不光會讓謝家名聲受損,作爲直接當事人的趙珂,只怕會被傳說的極爲不堪——就算自己不在乎,自己父親也不會同意的。
啊!?這是想哪兒去了?羅文軒暗中鄙視了一下自己。
羅文軒喜歡趙珂,所以他纔會對趙珂想解除婚約的想法這麼支持。
羅文軒分得清輕重,他喜歡趙珂,也不過就只是喜歡而已,還沒到那種刻骨銘心的地步,更何況在他的心裡,愛情比起事業,是沒多少分量的。
這次如果能靠解決蘇家的事,和財大氣粗的謝家搞好關係,這對他心裡的大計劃有極大的裨益,怎麼會願意爲了個女子和謝家翻臉?
羅文軒掂量了一下其中的利害關係:“好,我會把謝老弟的條件轉告趙縣長。”
話說到這份兒上,也沒什麼好說的,謝念誠告辭出門。
天上飄起了細雨,謝念誠突然感到自己無比冷靜。
是的,婚約解除了,這能怪羅文軒嗎?不怪。
回想自己這十多年來的作爲,站在趙珂的角度想想,這樣一個紈絝子弟,是可以託付終身的對象嗎?
婚約解除了,可以再簽訂嘛。
羅文軒,別以爲我看不出你對趙珂也有點兒意思,也許現在在趙珂心裡,對你也有點意思。不過,我有五年的時間陪你慢慢玩兒。
趙珂,總有一天,你會成我我謝念誠的老婆。
謝念誠腦子裡暗自下了決心。
謝念誠回了公司,寫了封信說清了蘇家的事和解除婚約的事,相信謝信仁收到後會和趙長治解決好婚約的問題。
信送出後,謝念誠站在頂樓,看着雙陽縣的方向。
“五年,五年,五年後,我倒要看看在這地界,究竟是誰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