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四十九 雙騎士戰役(三)
陰沉只是一瞬,金;蓋茨隱藏在黑夜中的臉龐隨即劃出一抹淡然.在他看來,雖然亞美亞妮的態度完全杜絕了雙方談和的可能,但她的手法也證明了她是個心狠手辣之人,至少,亞美亞妮存在後臺的可能性會因此縮小許多。
上位者的善惡在一個決策間便能明瞭。
她既然能夠違背貴族的信譽,在如此情況下冷箭偷襲金;蓋茨,那麼,她從落魄中崛起便有所依據。因爲,往往只有足夠陰險的人,才能夠在混亂的秩序裡重現開拓立足之地。不知道有多少“貴族”在毫無防備之時死在亞美亞妮的冷箭之下。
遠處的阿蘭薩在看到箭雨從索菲城城牆發起時,同樣想到了這點。他失望而又興致地嘆息一聲,目光在亞美亞妮身上徘徊不定,自語:“嘛,看來,戰火要燒得更加肆無忌憚了。”
阿蘭薩身邊的人少有表示疑惑的,顯然,他們間大多數也明白阿蘭薩的話意。
索菲城下,金;蓋茨最後擡頭看向城牆上的亞美亞妮,入眼卻是一道模糊的黑色身影,她推開了兩邊舉着火把的士兵,臉龐被黑暗籠罩,看不出表情。胖子似感沒趣,油膩膩的大嘴忽然裂開一個擰笑的弧度,也不再多說,調轉馬頭奔回營地,卡魯則緊緊的護衛在他的身後。
事實上,亞美亞妮此刻的表情,與她周圍的黑暗一樣模糊不清。
“大人,我們要不要再放一次箭……”
亞美亞妮身後的一名執令官看着金;蓋茨尚未走遠的背影,立即在亞美亞妮耳畔輕語,這是個不可多得的機會。
“夠了!”
亞美亞妮卻冷冷的打斷他,寒意的目光順便攜帶無處傾瀉的怒意落到這名執令官身上,她狠狠踹了這名執令官一腳,喝罵道:“該死的,你當我是傻子嗎?要是弓箭有用,那隻噁心的肥豬早就餵給護城河的魚了!”
執令官被亞美亞妮忽然的罵語嚇了一身冷汗,但他的腦袋機靈一轉,趕忙從地上爬起來,並立馬試圖撇開話題,語調卻彷彿沒發現亞美亞妮的怒意似的,說:“那……大人,我們要不要把那些傢伙放出去?”
“嗯?”
亞美亞妮忽然想到什麼,冰冷的臉上綻開一股沒有溫度的笑意,說:“哈哈,好,把他們都放出去!哈哈,我倒要看看,這位金;蓋茨公爵打算怎麼應付!”
金;蓋茨當然沒有聽到亞美亞妮和她的執令官在討論什麼。而所謂的應付不應付,其實也不在他考慮的範疇之內。只是,在他的戰馬剛剛踏進營地時,背後竟然響起一道令人牙酸的鐵鏈摩擦聲,卻是索菲城放下了緊閉的吊橋。
“哦?”
阿蘭薩也是一陣好奇,乾脆放棄肉眼直接觀察,讓身旁的漢庫克給他疊加了兩個高級鷹眼術和一個夜視術,視線立即清晰得連吊橋木板上的鐵釘紋路都清清楚楚。
“轟!”
刺耳的鐵鏈摩擦聲後,便是吊橋一端砸在地面上的哀嚎聲,塵土在黑夜裡悄無聲息地揚起,隨後,對方竟毫不顧忌地收起索菲城城門的鐵網護欄,再拉開笨重的大門。
“……切!”
當看清大門後有什麼時,阿蘭薩不禁鄙夷。看來亞美亞妮還是太高估金;蓋茨的善心了,至少阿蘭薩認爲,用這些人阻擋諾蘭德軍的步伐根本沒有任何實際效果——是平民——身穿簡易盔甲,手拿劣質鐵具的索菲城居民。
縱使身上的衣物並不單薄,但他們依舊在深秋的寒意裡瑟瑟發抖,被一隊裝備精良的騎兵驅趕出城。
此時金;蓋茨正好走回中央高臺,專門服侍他的魔法師在看到他時便給他疊加數個鷹眼術,並現學現用,也給胖子用了一個蹩腳的夜視術,魔法的光芒閃爍在胖子的兩顆眼珠子上,朝索菲城的方向掃了一圈後,光芒才緩緩消失,透出的眼神卻是謹慎,隨着胖子轉身清晰地傳達給阿蘭薩。
“嘛,怎麼?”
阿蘭薩感到一股意外的好奇,在他的印象裡,金;蓋茨可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人。就算出兵殺死這些平民,面對日後輿論也不是沒有辦法,只要耐心的給輿論一個出口,嘴巴不停的政客們就會配合的謾罵亞美亞妮居然用平民作武器,而不是批判諾蘭德軍收割多少個平民的性命。
“團長大人……”
胖子顯然另要擔心,他只是輕輕說出一句,然後目光悄然一瞥,往右側的方向投去。僅這麼個動作,阿蘭薩便理解了金;蓋茨的意思。
胖子眼神的方向上,是西里爾和伊莉塔。
阿蘭薩這纔想起來,在乘坐大草原號時,他便答應西里爾和伊莉塔,讓她們做這次戰鬥的前鋒,但根據現在的情況……伊莉塔會怎樣,阿蘭薩沒有把握,但西里爾,阿蘭薩瞭解,她是絕對不會把劍揮向這些被驅趕出城的平民。
然而,她不願朝那些平民揮劍,並不代表那些平民也不會向她發動攻擊。至少,阿蘭薩已經通過鷹眼術琢磨過他們的眼神,除了恐懼,還有別的東西。
可憐的東西需要仁慈,但有時候,仁慈也會變成這些可憐的東西可以掌握的一把利刃,刺出一道仁慈者的鮮血。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就在阿蘭薩和金;蓋茨大眼瞪小眼之時,一道沒有情緒波動的聲音響起,伊莉塔似乎意識到什麼,她朝前走出一步,抽出腰間的藍白色長劍,臉色沒有絲毫變化,說:“我擁有騎士的善良與真誠,但我的劍沒有。”
簡單一句,意味瞭然。
連乘在隆隆背上的莉都不由睜大眼睛,她還是第一次聽到自己的好夥伴說出這樣的話。
聞言,阿蘭薩卻只得懊惱地嘆息一聲,他原本還猶豫着該怎麼與西里爾和伊莉塔解釋,未想伊莉塔率先打破沉寂,雖然伊莉塔表示沒什麼大不了,但這樣一來,阿蘭薩就被逼得直接面對西里爾了。
而如何面對西里爾,是阿蘭薩近來一直刻意迴避的問題。
此時的西里爾靜靜地站在伊莉塔身旁,她身穿流光的神器鎧甲,即便一直不語,鎧甲上一道道流動的光芒依舊讓她成爲大部分視線的中心。
阿蘭薩卻試圖將目光從西里爾身上移開,即便如此,靈魂感應依舊清晰的告訴阿蘭薩——她在掙扎。阿蘭薩當然想要說些什麼,但他明白,一旦他開口,無論他說的是什麼,效果都只會是催促西里爾更快的做出決定——如果她拒絕出戰,阿蘭薩或許還可以稍稍放心,但如果她在阿蘭薩的催促下答應出戰,阿蘭薩或許便要頭疼一陣子了,後者只意味着:西里爾的內心已被扭曲。
而阿蘭薩想要的是改變,是西里爾的思維自然的清楚和明白一些行爲的含義,而不是強行給她一個定義,然後逼迫她去接受。
無論西里爾是否打算把劍揮向那些平民,都只能讓西里爾自己決定。
空氣的流動忽然變得凝重無比。
阿蘭薩終於迎上西里爾的目光,有掙扎也有無助,他的話卡在喉間,他的手停在半空,終究沒有去做什麼。而西里爾也沒有向他求助,有些東西總是在不知不覺間悄然改變的,西里爾依舊依賴着阿蘭薩,甚至,在阿蘭薩身處沉默之域時,她總會不自覺去想,如果他不回來,她該怎麼辦。
她不認識回艾薩拉原始森林的路,甚至,在得知獸族內戰之後,西里爾不知道緊挨着獸族土和人族土的艾薩拉原始森林,還是不是原樣。而塞拉斯又早不在她的身邊。
對於西里爾而言,阿蘭薩的末日,也是西里爾某種意義上的末日。
然而,在阿蘭薩歸來之時,她對阿蘭薩的依賴和想念卻慢慢演變成一種另類的獨立,她依舊依賴他和想念他,卻始終與他保持着距離。因爲,即使許久未見,阿蘭薩的觀念依舊與西里爾衝突着,他在給她依賴和想念的同時,亦讓她感到害怕和恐懼。
西里爾忽然想起,在深藍領域時,塞西莉亞告訴她的;以及,在諾蘭德城城郊,伊莉塔在馬背上對西里爾說過的話。
她深深吸下一口秋夜的空氣,雙目閉起。
“嘛,我知道了。”
阿蘭薩忽然欣慰地笑笑,他似乎明白了什麼,於是轉身看向準備着的伊莉塔,就要讓她帶兵出擊。
然而,就在他準備發號施令之時,耳邊卻響起清脆的劍刃出鞘聲。
他不會如此簡單的知道。
西里爾手中的長劍“孔雀”寧靜地倒映秋月的光,光芒在劍身上勾勒出一道道明滅不定的痕跡,她的目光堅定,說:“我也去。”
阿蘭薩變化到一半的神情陡然停滯。
良久。
他乾澀的笑了笑,這或許是他曾經希望的結果,但此時,他的心底卻沒有一絲雀躍的情緒。
雙騎士戰役,這是歷史對諾蘭德軍討伐索菲城一戰的命名,原因,便是這一戰中,兩個人闖入了歷史的視線。一個是沉寂許久的伊莉塔,而另一個則是素未謀面的西里爾。
她們是騎士。
她們把劍揮向了無辜平民。或許“雙騎士戰役”這樣的命名有着內涵的諷刺意味,也或許是一個開端。
諾蘭德軍營地的中央空地上,西里爾與伊莉塔各乘一匹戰馬,她們的身後是默立的諾蘭德軍重騎兵隊,馬匹健碩,裝備精良。而她們的前方,是簡陋的索菲城平民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