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九 定罪(一)
一個人永遠無法徹底地瞭解另一個人,就像長在頭上的雙眼,目光只能看到對方的正面,卻看不到背後,而眼睛,也看不到自己,
迪爾納州,阿內斯特山谷,
一根根粗大的鐵鏈從山谷的內壁延伸,牢牢的托起山谷中央的浮島,浮島上的黑色城堡已存在多年,歲月沒有摧毀它,反而令它沉澱,愈發的凝重與不可撼動,它是黑鏈堡,是萊恩家族的核心,是他們的榮耀,也是其他家族的惡夢,
然而,似乎有一陣不可抵擋的寒風吹入山谷,它比普通的風更加強大,以至於整個浮島微不可查地搖晃一下,緊緊拉起浮島的巨大鐵鏈們發出細微的痛呼,卻沒有人聽到,黑鏈堡中的人們依舊各自忙碌,
有人踏上了通往浮島的長橋,是阿爾法·萊恩,
他的嘴角始終與標準的弧度向上彎曲,連挑剔的精靈族禮儀官也挑不出這笑容的瑕疵,但這標準的笑容卻總讓人不舒服,它是一張面具,牢牢扣在阿爾法的臉上,沒有人能看出面具之下究竟是什麼,於是,當目光連正面也看不清時,這個人便讓人戒備,卻無可猜測,
“侯爵大人,長老會議已經開始了。.”
由阿爾西斯一手提拔的萊恩家族總管家出現在長橋的末尾,他半鞠着身子,臉卻是仰着,目光閃爍幾點精光落在阿爾法身上,說:“請隨我來。”
阿爾法點頭,跟上總管家的步伐,在他的身後,還有一道身影,便是被阿爾法救出來的維拉,她的模樣沒有絲毫變化,及頸的短髮修剪整齊,臉上有一層淡淡的貴族婦女們常用的化妝粉,她身上穿着中性禮服,一如一名再尋常不過的女侍官,只是她身上散發的若有若無的氣息泄露了她的實力,隱隱的威壓又比前些時候強上許多,
“長老們已經對您出征凱伊州的時間達成了共識。”
總管家領着阿爾法穿過黑鏈堡的大門,走上旋梯後有踏入燈火明亮的長廊,他邊走邊說:“但……關於伊莉塔·萊恩大人被您拘禁一事,長老們都已知曉,還請您有所準備。”
阿爾法的眼角落向話多的總管家,他的嘴角依舊是向上的弧度,並沒有張開,只是朝總管家點頭,
黑鏈堡的長老會議室中,數把寬大的石椅圍繞成一個半圓,而半圓的中央,是一把由藍寶石點綴而成的高椅,這是萊恩家族現任家主,阿爾西斯·萊恩公爵的座位,此時的公爵大人卻是一臉昏昏欲睡,貌美的侍女在他身旁恭敬的站着,手中盛滿水果的托盤比先前只少了一顆能夠少許增加食用者體質的小果,而這顆價值不菲的果子卻被公爵大人含在嘴裡忘了咬下,,他似乎下一刻就會呼呼大睡,
但他始終半睜着眼,目光的焦距落在會議室的天花板上,
長老們坐在各自的石椅上,一共七把椅子,卻只有六名長老在座,剩餘的一把原本屬於開國國王一系的員領導人,尼斯·萊恩,但他死後,這把椅子便被空出,而開國國王一系的新領導人竟是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對長老們而言,阿爾法還沒有資格坐在尼斯原本的位置上,但他現在的地位,卻有着與尼斯一樣的話語權,
氣氛有些沉悶,無論昏昏欲睡的阿爾西斯公爵,還是面目表情的六名長老,都沒有發出聲音,他們在等待,
終於,會議室的大門被推開,
阿爾法·萊恩保持着他的笑容,腳步不急不緩的邁進會議室,總管家和維拉被留在會議室之外,這間會議室與走廊的交界不是他們有資格跨過的,
阿爾法的目光自然的落向中央的阿爾西斯,他恭敬的彎下腰,說:“晚輩阿爾法·萊恩,見過家主。”
“再慢一點,我就要睡着了。”
阿爾西斯回道,他的聲音中卻沒有多少責備,反而是一種興致不錯的玩味,
阿爾法直起腰,只是朝六位長老點了點頭,說:“見過歌德長老、蘭普曼長老……諸位長老身體安康,實屬我族之榮幸。”
最後一句模棱兩可的話令幾名長老發出冰冷的哼聲,阿爾法卻置若未聞,他的笑容不變,繼續說道:“那麼,關於出征凱伊州之事,諸位長老終於有結論了麼。”
這時,蘭普曼站起身,轉向阿爾法,說:“既然伊莉塔已經離開凱伊州,閣下出徵凱伊州討伐阿蘭薩·鬱金香之事,我等自然不會再做阻攔……不過,敢爲伊莉塔是否安好,閣下似乎拘禁了她,這可不合常理啊。”
蘭普曼最後幾字咬音極重,伊莉塔爲傭兵王一系中血脈最濃郁者,如今竟淪爲開國國王一系的階下囚,也難怪蘭普曼會語氣會如此之重,
而在蘭普曼的身旁,歌德的臉色卻更加陰沉,作爲英雄王一系唯一的支持者,伊莉塔身在凱伊州一直是他拖延時間的有力藉口,傭兵王一系也因此與他站在同一個陣營,但現在,因爲伊莉塔落在阿爾法的手中,這個陣營已然不像往時那樣牢不可破,
“我想說的是……”
阿爾法卻忽然打斷蘭普斯的話,他的嘴角終於更往上勾起一些,說:“讓諸位長老苦惱如此之久,在下實在抱歉……但是,在下已經決定,放棄出征凱伊州,並收回相關的申請……”
“什麼,。”
幾名長老驚地站起,阿爾法的話已經超脫了他們的預想,同樣,歌德也站了起來,只是,他褶皺的眼皮下,眼睛卻依舊清明,他知道,阿爾法的話不會如此簡單,
“哦。”
昏昏欲睡的阿爾西斯公爵也因此打起了精神,他的身體微微前傾,這纔想起含在口中的果子,於是,他一邊咀嚼一邊問道:“阿爾法,你確實出人預料,告訴我,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咔咔的咀嚼聲格外刺耳,
“因爲……”
阿爾法的眼珠一轉,卻是落在蘭普曼身上,他一字一頓的說:“與其關心被踢出家族的傢伙,我認爲,或許我們應該把注意力放在家族內部……比如,給伊莉塔·萊恩定罪……”
“你說什麼,。”
阿爾法的話徹底激怒了蘭普曼,伊莉塔是傭兵王一系的關鍵,誰敢打他的主意,就是與整個傭兵王一系作對,蘭普曼將手中的柺杖狠狠敲在地上,發出響亮的拍擊聲,他的目光已經卷帶怒火,直衝阿爾法,說:“伊莉塔有什麼錯,你居然敢給她定罪,。”
蘭普曼的聲音越來越大,他繼續說:“伊莉塔的行爲一直嚴謹而準確,至少她從未犯過不可饒恕的錯誤,哪怕她之後跟隨阿蘭薩,也並不違反家族的任何一條規定,家族成員要加入哪個傭兵團,本就是自由的。”
“話是如此。”
阿爾法的表情格外鎮靜,他平淡的辯解說:“在下可是記得,貴系曾派出兩位家族強者支援傭兵公會聯軍圍剿愛麗絲要塞,在那場戰役中,兩位家族強者被阿蘭薩殺掉了……這也是在下申請出徵凱伊州的理由之一,想必諸位長老都清楚……”
“這與伊莉塔有何關係,。”
未等阿爾法說完,蘭普曼便厲聲駁斥,在他看來,阿爾法簡直就是無理取鬧,
“所以說……”
阿爾法卻不爲蘭普曼的怒氣所動,他的聲音依舊平緩,說:“阿蘭薩·鬱金香殺了我們的族人,他是我們的敵人,他所領導的荊棘傭兵王就是我們的敵對……而在此之前,諸位卻將伊莉塔加入荊棘傭兵團之事與此分開,作爲萊恩家族的人,竟加入敵對陣營,難道不足以定罪麼。”
他居然真的捅破了這層紙,
衆人都不是傻瓜,阿爾法所說的理由,他們都很清楚,但也因爲他們不是傻瓜,所以才假裝不清楚,要知道,伊莉塔是傭兵王一系的至寶,觸動她就等於觸動整個傭兵王一系,而阿爾法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先前並沒有以此爲藉口做些什麼,然而,此時此刻,他竟越過了這條衆人都謹慎對待的界線,
“你。”
蘭普曼已經氣得說不出來,
“嘭。”
他再一次將手中的柺杖敲向地面,這名原本健康的老頭早因爲伊莉塔的事憔悴,以至於不得不借助柺杖行走,但怒火之下,柺杖竟將其下的黑晶石地板敲出一道道細長的龜裂,這是他憤怒的延續,
宣泄過後,蘭普曼才顯得冷靜一些,他冷眼看向阿爾法,說:“你究竟想怎麼樣。”
阿爾法竟絲毫不讓,回答道:“晚些時候在下會向長老會提交處罰伊莉塔·萊恩的申請,到時候,閣下就知道了……”
“既然如此……”
這時,會議室中央津津有味觀賞着鬧劇的阿爾西斯公爵忽然開口,他的發言讓其他人都不得不閉上嘴巴,他的視線在場中繞了一圈,最後落在阿爾法身上,說:“既然如此,這件事就等申請提交到長老會的時候再說吧,我給你們一點時間,都各自回去好好琢磨一下。”
阿爾法的提議實在太突兀了,衆人都明白,這不僅意味着伊莉塔的命運,也意味着傭兵王一系的命運,這樣的事情,衆人確實需要時間去琢磨,
於是,會議經過意外的進程後,沒有結果的結束,
氣憤的蘭普曼率先離開,歌德跟着他的身後,其餘長老則於長廊的角落聚在一起竊竊私語,他們各自代表的支系可沒有傭兵王一系和開國國王一系那般強大,
而在這時,總管家攔下走在長廊上的阿爾法,說:“尊敬的侯爵大人,家主邀您共進晚餐,很抱歉,您不能拒絕這個要求。”
聞言,阿蘭薩的表情竟沒有變化,說:“閣下多慮了,與家主共進晚餐,是我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