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女兒驚訝又急切的樣子,山本信虎繼續說了下去。
“當我們討論某些問題的時候,她會不經意的流露出那種情緒,怎麼說呢?一種盛氣凌人的感覺,一種凌駕於兄長,甚至父親之上的感覺,好幾次,你爺爺都被她氣壞了,大罵她一頓,她卻無所謂的走人了事。”
“可是,她怎麼後來卻嫁給了北野綱那個傢伙?”
“因爲最終的家族繼承人是我這個笨哥哥啊,我想一定是因爲這個吧,在那之後,她保留股份,離開了管理層,做起了北野那小子的家庭主婦。”
瞳子的確是不再擔任財團的高管職責,不過,她還是保留了自己董事的職銜,選定了代理人行使職權。
山本繪子試着把所有的信息都串聯起來。
瞳子姑姑在父親和爺爺面前莫名的自信和盛氣凌人,很可能就來源於曾祖父那本日記吧。
作爲一個知道家族重大秘密的人,因而表現出一種“智者”的姿態,這一點倒是完全說得通。
“喂,繪子,你今天有點兒反常啊,怎麼了?”
看着女兒陷入沉思,山本信虎再次疑問道。
“對不起,爸爸,剛纔想了點兒事情,最近實在壓力太大了。”山本繪子辯解道。
“不用想太多,現在的山本財團已經不是一架小舢板了,在一艘千萬噸級的郵輪面前,我們最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位置,總會遇上風浪的,總會遇到海盜的,總會挺過去的。”
“恩,一定會的,父親。”
父女道過晚安,各自回房休息。
山本信虎的睡眠一直很好,患上頭痛病後,變得更好,非常貪睡。
繪子就沒那麼好了,她再次陷入輾轉反側之中,一直思考着下一步的計劃。
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眼下最令她心緒不安的,卻是那個曾經最崇拜的瞳子姑姑。
或許是同爲女性的緣故,瞳子姑姑在祖父和父親面前表現出的傲慢甚至無禮,不但不會讓繪子覺得反感,反而令她由衷的佩服,嚮往。
在繪子眼裡,瞳子姑姑是一個像男人一樣去戰鬥的女性,一個敢於反抗男權,蔑視男權的強悍女人。
瞳子姑姑是一個像甲斐姬、井伊直虎那樣的傳奇女性啊。
可是,如果她對祖父和父親的傲慢,是源自她偷偷知曉一些家族的重大秘密,情況似乎就有些不同了。
若真是那樣,祖父和父親,還真是被當做了傻瓜呢。
這些,是貴翁的主意嗎?曾祖父爲何沒有把日記的事兒,告訴爺爺和父親呢?
從鬼五郎家出來的時候,還想徑直去姑姑那裡問一下,現在看來,這位瞳子姑姑也不簡單,行事不能冒失。
山本繪子睜着眼,望着漆黑夜色中的天花板,那裡有一架迪士尼公主主題的水晶吊燈,有一匹水晶的小馬,載着王子和公主,繞着整架吊燈不停的旋轉着。
王子和公主身上的寶石,是用小小的LED燈做成的,晚上會發出星星一樣的微光。
她感到累了,有些心痛,不願意再去想那些刀光劍影紛亂如麻的問題,眼睛追逐着王子和公主身上的星光。
起初,這會讓她好受一些,然而很快,眼淚就毫無徵兆的流了出來,順着眼角一直淌到枕頭上。
每一滴眼淚,都像一片遼闊的大海,父親,姑姑,自己,山本財團裡那些各懷鬼胎的元老、新秀,每一個人都飄在海上,在浮冰上,在原木上,在破碎的救生艇上……
人們瘋狂的漫無目的的划着水,彼此支離破碎越來越遠,而鋪天蓋地的颶風,越來越近。
她不斷的呼喊,想要把人們聚在一起,而聲音剛一出口,便被衆人的喧鬧和狂風的呼嘯吞噬的一乾二淨。
第二天一早,山本繪子一生中第一次走進洗衣房,把枕頭丟進洗衣機裡,放滿了水。
枕頭已經被淚水濡溼了大半,她不想被人看到。
倒也不用花時間想什麼合適不合適的說辭,對於山本繪子來說,家族裡能夠傾訴依賴的,也只有山本瞳了。
她給姑姑打了電話,約了去家中見面。
平日裡二人見面都是在公園或購物中心的,山本繪子不怎麼喜歡那個北野綱。
山本瞳遲疑了一下,還是一口答應了。繪子語帶哭腔兒,瞳子的情緒也有些低落。
瞳子婚後一直住在北野綱的半島別墅裡。
這是一座狹長的半島,一直深入大海。島上的住戶不多,主人非富即貴,只有一條環島公路連接了稀稀落落的幾棟大宅,私密性非常好。
莊園的歐式鐵藝大門自動打開,繪子徑直把車開到了別墅前面的客用臨時停車場。
瞳子姑姑已經斜倚在門柱上等候了——這是一棟歐式的四層別墅,白色牆壁,藍色的屋瓦,門廳處有經典的大理石柱支撐廊頂。
瞳子穿着粉色睡袍,一頭捲成波浪的長髮散亂的垂在兩邊,顯得頹喪的臉頰更加瘦削。
瞳子姑姑就在眼前,昨日裡胡思亂想那些芥蒂頓時煙消雲散,繪子一下撲過去,就像兒時撲進姑姑懷裡那樣。
兩個人緊緊抱在一起,繪子情不自禁,又輕聲哭泣起來,身子隨着抽噎微微顫動着。
山本瞳把繪子帶到自己的書房,繪子知道,這裡是北野綱甚少涉足的地方,算是姑姑在家中的秘密花園一樣的地方。
心裡千頭萬緒,彼此也都能猜到對方想要說些什麼,兩個人反倒不知該從何開口。
山本瞳取出一些茶點和咖啡招呼着山本繪子,隨意聊起了家常。
昔日高傲的職場女王,如今成了十足的家庭主婦,實在看不出當年叱吒商場時的風采,不過這倒讓繪子覺得舒服些,兩個女人從各自的口紅顏色開始聊起,一直聊到山本信虎的身體近況。
“就在一年前,還滿不在乎的接下代理人的頭銜,覺得凡事都有父親在背後撐着,現在,他幾乎不能思考什麼事情了,日子真是難熬啊。”
繪子望着姑姑,憂怨的說道。
“那日見了,真是可憐的哥哥,那麼強壯的男人,竟然被幾根細弱的神經摺磨的痛苦難言。”
“對了,田山志光的事情,姑姑知道了吧?”繪子引入正題。
“木村海發了一份報告過來,大概看了一下。”
山本瞳在抽屜裡翻出一份文件,遞給了山本繪子,正是關於田山志光情形的報告。
“木村警官?”
“是啊,戴罪履職,你昨天在現場有什麼特別的發現嗎?”
山本繪子拿起報告隨意翻了幾頁,除了八木原的私密故事外,其它大致一樣。
“和報告上講的差不多,不過,田山志光的事情倒是提醒了我,一個猜測,不知道對不對。”
“眼下,任何的猜測都可能是真的,說說看。”
“就是父親的事,我看了田山志光的視頻,那樣子,和當初父親第一次發病時很像。”
山本瞳點點頭:“我也看了,怎麼?你是覺得,你父親也是中了那個什麼'X物質'的毒?”
“姑姑覺得呢?”
“當年我不在場,不好判斷,不過,就他們的報告裡對X物質的描述,倒像是那麼回事。”
“父親的病,曾祖父的大腦被偷,以及股東大會上的種種,這一切的一切,也許早就有人在算計了。”
“呵呵,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只是,有些因緣太古老了,古老到我們都忘記了。”
山本瞳一時慨嘆,不由得把長髮向後甩去。
赫然只見她凝脂般的臉頰上,一記紫紅的掌印,看得人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