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初生,吹過大街的晨風還帶着些許冷意。
羅伊穿過洶涌的人潮,來到艾爾蘭德東邊,紅磚綠瓦的麪包房外。大門敞開着,老哈克直直坐在院子裡的長條凳上,望着天空發呆。
纔過去一個晚上,老頭原本乾枯稀疏的頭髮染上了大片的灰白,整個人彎腰駝背老態龍鍾,神情恍惚至極。
直到少年湊到他身前站定,他渾濁的雙眼才重新有了焦距,
“您來了,羅伊大師……”他的聲音微弱得就像一個絕症病人,“稍等片刻,我這就去給您拿酬金。”
“不用着急……”羅伊跟在老哈克身後進入了廚房,這才注意到門口擺着一塊歇業的牌匾,但還沒掛上去,而往日裡從早燒到晚烤制面包的火爐熄了火,各色工具整齊地擺在兩邊,給人一種即將“關門大吉”的冷清感。
“巴舍爾的事情都處理好了嗎?需不需要幫忙?”
“勞你費心了,但我已經替他清理乾淨身體,也去治安官處登記過,交代了整起意外的起因和經過,就等着下葬。”老哈克有氣無力地說着,慢吞吞地從旁邊的架子取下了一個鼓鼓囊囊的錢袋,“這是約定好的報酬,您點收一下。”
少年抓住錢袋掂了掂,似乎比約定的150克朗多了一些。
但他沒細數,揣進了懷裡收入空間,端詳起麪包房主的臉色,老頭的雙眼佈滿血絲,溝壑縱橫的面部皮膚鬆弛而油膩,顯然是整宿未眠。
“什麼時候下葬?”
“明天……我買通了停屍房的人,想留那孩子在家裡,再一晚……多看他幾眼。”
少年頷首,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麪包房還繼續開嗎?”
“我……”老哈克突然抽噎了一聲,情緒失控地捂住臉。
羅伊見狀搖了搖頭,他又想起了昨天未說完的話,是時候告訴對方,給他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有件事沒來得及跟你說,昨天檢查屍體的時候,我發現了巴舍爾右腹部有一條利器造成的傷口,根據我的經驗,是鋼劍的刺傷……不過沒能傷到他的內臟要害。”
否則即便有蛛網封閉傷口,巴舍爾也早因內出血死掉。
麪包房主聞言肩膀一顫,面露驚容——被變形蛛折磨死的兒子,身上爲啥會有劍傷?
少年注意着他的神色,問道,“您兒子在彌留之際,萬分痛苦的狀態下還提到了兩個奇怪的詞,還記得嗎?”
“埃米麗、白薔薇……埃米麗不知道是誰,但白薔薇——”老哈克低聲呢喃了一遍,突然擡頭嘴脣發顫,“您的意思是,白薔薇騎士團的人刺傷了我的孩子?可他們八竿子也打不着關係。”
“具體原因不清楚。”羅伊頓了頓,“需要進一步的調查。”
“無論如何,您兒子是因爲變形蛛而死。”少年有些擔心老人會衝過去與騎士團的死磕,按照他昨天表現出來的暴脾氣,不排除這種可能,“千萬不要衝動行事!我想……巴舍爾即便到了另一個國度,也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感謝你的關心,老哈克在艾爾蘭德生活了二十多年,瞭解白薔薇騎士團根深蒂固的勢力。我不會傻乎乎送上門觸他們的黴頭……孩子已經走了,老頭子不會像昨天那般衝動。”老哈克深吸一口氣,捏緊了拳頭,“但作爲他的父親,我有責任查清楚那道傷口的來歷,替他討回公道,用我的辦法。”
因爲憤怒,他眼中燃燒熊熊的火光,
蒼老的臉上終於多了點生機。
“我來幫你。”
老哈克搖頭,態度堅決地拒絕了獵魔人的好意,“昨天因爲我的冒失和莽撞,差點害死了大師。這次讓我這把老骨頭親自來抗!”
“你準備怎麼辦?”羅伊失望之餘又鬆了一口氣,卻沒再強求。
此事涉及白薔薇騎士團,事關重大,很難在短時間內解決,而他當前的首要目標是通過青草試煉。
成爲正式獵魔人,他纔有資格和騎士們掰一掰手腕。
“既然巴舍爾不在了,我經營幾十年麪包房攢下的積蓄留着還有何用?而在艾爾蘭德這座城市,不貪錢的人極少……”
“哪怕嘴上標榜榮譽美德即是生命的白薔薇騎士,在克朗和奧倫面前,也會蛻化爲凡夫俗子。”
金錢開道嗎?羅伊恍然,
“安全第一,老哈克,你一定要量力而行!再過兩天,我要去梅里泰莉神殿待上一段時間,如果你的調查遇到麻煩或者有任何進展,記得聯繫我。”
“我會的,如果需要行家幫忙,肯定第一時間聯繫你。”
……
少年慢吞吞地離開了麪包房。
思考着騎士團之事,在大街上閒逛了一陣,不知不覺來到艾爾蘭德中央的廣場,矗立着女性雕像的噴泉邊。
人頭攢動。
上百個男女老少圍成一圈,人聲鼎沸中,還能聽到響亮的擊鼓聲。
羅伊仗着敏捷的身手,擠過擁擠的人羣,來到最裡面。
然後眼前一亮,人羣包圍之中,幾張一週不見的熟面孔正在賣力地表演節目——
一件無袖的皮夾克,袒露出胸膛和胳膊上結實肌肉的科林斯第,繞着圍觀羣衆揮舞右手點燃的火炬,驀地深吸一口氣,胸膛和腮幫子鼓起來,朝着燃燒的火焰吐氣吞聲—絢爛的火焰掠過半空,好似一把筆直燃燒的長劍,在空間中整整維持了十秒。
緊接着,科林斯呼氣改爲吸氣,彷彿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握住火焰長劍的劍柄,往他嘴巴猛然摜入,一個呼吸間火焰長劍便被吞食得點滴不剩。
他尚不滿足,貪婪地舔了舔嘴脣,振臂高呼。
一張嘴,口腔中再次噴出蘑菇雲似的橘黃火焰。
人羣中瞬間爆發出一陣歡呼!
小丑弗洛茲接着登場,臉上塗抹着滑稽而怪誕的各色油彩,擠眉弄眼地做出各種鬼臉,左手端着個黃色的銅盤,右手靈活至極地拋擲幾枚彈珠,他的動作太快,令人目不暇接,手指和彩色彈珠幾乎連成殘影,在半空中形成一個美妙的圓圈。
他突然走到一位扎着羊角辮、小臉紅嘟嘟的女孩兒面前,右手動作一停,指頭杵着鼻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邊眉毛繃直、一邊眉毛彎得像毛毛蟲,衝女孩做出個豬鼻子的鬼臉,調皮地吐出舌頭。
小女孩兒“啊”的一聲驚呼,小丑的舌頭裡赫然滾出一枚拇指大小,憨態可掬的豬頭木雕,落在她無意識伸出的掌心。
然後她“咯咯”的笑了,旁邊身材粗壯的男人抱起這個小丫頭,也爽朗一笑,往小丑的盤子裡丟了幾個銅幣……
“叮咚叮咚……”越來越多人慷慨解囊……
空地中央,由兩根木樁連接的一根細繩上,突然躍上去一道人影。
精靈女士艾佛琳穿着貼身的紅色相間的輕薄外衣,顯露出浮凸有致又不失窈窕的身材曲線,她化身爲靈動的舞者,帶着甜美動人的笑容,前空翻、後空翻,雙腳倒掛,單腳朝天蹬,展現出超人的柔軟度和平衡能力,在十遲高的細繩上做出一連串令人眼花繚亂的動作……
一身白袍身材鷹鼻深目的昆特表演家亞摩斯,兩腕內合、蓮花一樣轉動雙掌,指縫間夾滿的昆特牌突然飛射到半空,神奇地首尾相連,在空中劃出一圈圈昆特旋風——因爲每張昆特牌面圖案不一,旋風的色彩層次特別豐富、絢爛。
好似旋轉的彩虹。
觀衆看着一陣驚呼,仔細打量時,亞摩斯突然一揮白袍,將所有昆特統統收入寬大的袍子裡。
接着神秘一笑,雙手如穿花蝴蝶般,一張接一張向着細繩上的精靈女士彈射紙牌——
她姿態蹁躚地扭動頸項、肩膀、手腕、腰肢,靈活地轉換方位和朝向,
遠遠望去,就見她旋轉了幾圈,芊芊十指如飄落地花瓣般飛舞,一張不落地夾住了襲來的紙牌。
妖豔的紅脣輕啓,貝齒開合間,準確咬住了最後一張昆特。
然後天鵝般舒張雙臂,屈膝下蹲,做了個漂亮無比的收尾動作。
人羣中的歡呼達到了頂峰——
又過了一刻鐘,海蠍子雜技團表演宣告結束,艾爾蘭德廣場上熱情的觀衆們依然不願意散去,圍着表演者們說了半天話,才意猶未盡地離開。
而雜技團收穫了滿滿一銅盤的賞錢,儘管大部分都是銅幣,克朗很少。
“我還是第一次正式地欣賞雜技表演,真是大開眼界!”羅伊衝香汗淋漓的精靈女士稱讚了一句,又向對面打招呼的小丑揮了揮手。
面色紅潤的愛佛琳攏了攏黑紅色的髮絲,嬌笑了一聲,“討生活罷了。”
“不、這已經能夠得上藝術,”少年由衷地說,“沒有十年的苦工不可能獻上如此精彩絕倫的表演。相比之下被吹捧起來的所謂吟遊詩人,就太過於懶散,純靠天賦。”
“停!你嘴巴抹了蜂蜜嗎?再誇我都要以爲自己是什麼藝術大師!”愛佛琳俏臉上難掩笑意,親熱地拉住了少年的手,“說正經的,雷索呢,今天怎麼沒跟你一起。”
“他在忙着煉製魔藥……”羅伊笑了笑,“我現在單獨行動。對了,阿莉和阿德怎麼樣了?”
“梅里泰莉神殿裡,由坎蒂拉看顧着,可愛的女祭司們也在幫兩個孩子適應環境。”
羅伊不禁莞爾,能想象到那個脾氣直爽的澤瑞坎刀術少女,定然被折磨得一臉苦瓜樣。“雜技團一切都走上正軌,接下來有什麼打算,準備在艾爾蘭德待多久?”
“一個多月吧,掙點路費順便陪陪兩個孩子。”愛佛琳又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再次發出邀請,“說真的,羅伊,不考慮跟着海蠍子出發?去維吉瑪見識見識五月節的盛大焰火……”她頓了頓, 柳眉微蹙,有些擔憂地說,
“這麼多年陪着雜技團四處表演,我碰到過好些個獵魔人,身手高超、獨來獨往,但最後的下場都很淒涼……你可以選擇另一條路,不必承受那麼大的壓力。”
“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活法,正如你們喜歡雜技,而我註定要和魔物打交道。”
“那好吧,艾爾蘭德之後不知何時能再見。”愛佛琳頗爲遺道,
“總有機會的,精靈和獵魔人壽命都長着了。沒準再見你們已經成了北方最著名的雜技大師!”
“那就借你吉言。”
片刻後羅伊又去和小丑幾人寒暄了一陣,便告辭離開。
雷索還需自我封閉兩天,他得抓緊時間辦點正事,爲了萬無一失地度過兇險莫測的試煉,他要攢夠一級的經驗,湊出一次全面恢復。
少年出了艾爾蘭德城,再次鑽入廣袤的荒野中,潛伏在灌木和草叢後,一邊練習射弩技術,熟悉強化後加布里埃爾,一邊嘗試打獵、收割經驗。
樹林裡的動物經驗值從1點到10點不等,花了兩天,他獵殺了兩隻兔子,以及一個小隊共五隻野狗……
偷襲射死一隻,三隻沒來得及跑到面前就被射死,最後一隻則被震懾住後一劍帶走。總共獲得60點經驗,獵魔人LV4(990/2000)。
第三天早晨,少年回到簡陋的住所,鍊金室大門敞開,獵魔人整理着鍊金平臺邊一堆材料,琥珀色的瞳孔中中閃過了一絲亮光,“走吧,小鬼!去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