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高一矮兩道身影並肩行走在冷清的長街,突然的一道疾風將高個子披着的灰色斗篷吹得向後蕩起,他微微垂下頭一手摁了摁胸前的劍帶,另一隻手死死按住後背的連鞘長劍。
那冰涼冷硬的觸感就像一劑強心劑,瞬間讓他鎮定下來。
“羅伊……”身邊的矮個子捋了捋垂到胸前的鬍鬚,“要不算了?連雷索大師都失手!我不能再把你拖下水。你去城內的旅館等我的好消息吧。”
少年搖頭,斷然拒絕道,“我的老師還下落不明,就這麼不戰而逃?獵魔人做不出來,我相信矮人也不屑於交這種朋友。”
“唉,你說的也對。你若是真當個懦夫,我會瞧不起你。”
“再問你件事,雷索和你共事期間究竟找到了些什麼線索?”
克萊默苦惱地扯了扯鬍鬚,“說實話,我很鬱悶,大師是習慣獨來獨往,或者怕我們這種普通人拖後腿?他每天神出鬼沒、不見蹤影,調查線索什麼的也對我們閉口不談,直到最後伏擊連環殺手才讓咱們跟着出動!”
“呼……”羅伊擡頭深呼了一口氣,心頭也有些詫異,雷索是獨行俠不假,畢竟他有好幾次拋下自己獨自行動的前科,但犯不着把所有案情都瞞着這些爲兇殺案奔波的正主。
“是兇手太過於強大,雷索想要保護他們?還是這一系列的兇殺案背後隱藏着什麼不能讓外人知曉的秘密?”
兩人一路穿過大街上稀稀落落的行人,來到王宮西側的吊死鬼小巷。
巷子外觀和名稱絕配、在一棟灰色的建築與滿是污漬和苔蘚的高牆之間,昏暗而狹窄,而一百遲後的盡頭是條死路。
羅伊進入巷子沒幾步,就聞到一股獨特的氣味,順着味道找到了地面幾灘早已乾涸的褐色血跡。除此之外,整條巷子裡不存在別的可疑痕跡。
他蹲下身體,食指尖沾了一點夾雜灰塵的血湊到鼻子前,閉上眼睛感受了片刻……
腥……淡淡的腐臭……
一種氣味類似於人類的鮮血,應該來自於獵魔人雷索;另一種散發腐臭,他從未聞過類似的味道……會是什麼留下的?
他再睜開眼,暗金色的瞳孔豁然收縮成豎直的棱形——
兩條“綢帶”沿着地面的血跡升騰而起,輕盈地漂浮在半空中,向着吊死鬼小巷之外蔓延……一條淡紅色,另一條黑色……這是屬於獵魔人的感官。
血跡爲何會分成兩個方向?
少年陷入了沉思。
旁邊一直觀察他的矮人,注意到他的瞳孔變化,被嚇得鬍鬚一顫,出於防衛的本能,一把握緊了腰間的配劍——那一刻他彷彿被食物鏈頂端的獵食者給盯上了,他想到了龍,傳說中龍類生物便具備暗金色的豎瞳。
可他不是蝮蛇學派嗎?他老師可是琥珀色的瞳孔。
羅伊看着站起身體,眉峰緊蹙,目光在空氣中搜索了一小會兒,猶豫了片刻……選定半空中淡紅色的“綢帶”,順着綢帶延伸的方向一陣疾行,痕跡時濃時淡,地上留有血跡處濃郁,別處則寡淡……
他的目標明確,大步直行。
然而矮人完全看不出任何線索,豐富的經驗告訴他,在獵魔人調查的時候,最好不要作聲打擾。
他保持安靜緊跟了上去,
五分鐘後,少年在一條人煙稀少的老街邊停下了腳步,臉色陰沉如水,又轉過身,沿着另一個方向探索。
換成那條“黑色”的綢帶,
一路追蹤,羅伊甚至跳上了低矮的屋頂,在房頂上無視地形地奔跑……但不久之後,他再次頹然止步,垂下了臉。
“羅伊,發現了什麼線索?”丹尼斯·克萊默這才插嘴,急切詢問。
“抱歉,我的水平比老師差了很多……什麼也沒發現。”少年感官中的兩條“綢帶”都突然中斷沒了痕跡,一則時間過去了幾天,二則他的獵魔人感官還很初級,能力有限。
“線索都斷開了。”
矮人毛糙的臉上流露出失望之色,“那咱們還繼續搜索這邊嗎?”
“算了,沒有搜索的必要,”羅伊思忖道,“死者的屍體都在停屍房?”
“對,六具屍體都在那邊。”
“帶我去看看吧。”
兩人換了條路,走了約莫半小時,來到某條街道盡頭的偏僻處,一座粗獷冷硬的二層灰色建築物外。
一條向下的樓梯之後生鏽的鐵門半掩着,原來停屍房在地下。
剛踏入大門,一股濃烈腐臭瞬間衝入兩人的鼻腔,羅伊皺着眉頭捂了捂鼻子,
“一個看守都沒有?”
矮人不以爲然道,“送來的死人身上財物早就被扒光,連最窮困的扒手都不可能跑這兒行竊。沒東西可以偷,難道偷屍體?”
“說不準,你有沒有聽說過食屍者?兇手也可能來這裡破壞屍體上的線索。”
……
位於地下的陰暗走廊被淡淡的火光照亮,兩人七拐八拐穿過幾間穿過堆滿密密麻麻棺材般重疊着的陳屍櫃。
還有一具又一具擺放在暗沉的鐵桌上,被針線強行縫合在一起的畸形屍體。
矮人見少年臉露驚色,便解釋道,“你覺得這裡的屍體多嗎?基本上艾爾蘭德每隔幾天就會發現一具新鮮的屍體。”
“意外、疾病、黑幫鬥毆、殺手暗殺……死亡原因千奇百怪、其中有超過三分之一的屍體無人認領,還有超過一半的屍體找不到兇手。”
矮人唏噓道,“雖說至今這起連環兇殺案已死了六個人,但若發生地點不在王宮附近而是其他區域,如果不是恰好惹怒了希沃德親王,我想騎士團根本不可能這麼興師動衆。”
“無論艾爾蘭德還是其他城市,人力和財力永遠有限,不可能解決掉所有案件。只能選擇一些治安官‘認爲重要的’。”
羅伊默然,這個落後的時代統治者眼中,平民和貴族的生命價值完全不可相提並論。
繼續向前兩人來到一張血跡斑斑的鐵桌前,一名身披白色圍裙、帶着口罩的男人正背對他們處理着一具屍體。
“檢查得如何,有新的線索嗎?弗朗西斯。”
驗屍官彷彿沒聽到問話,繼續着手中的活兒,白大褂下的修長右臂忽而向後高高提起,兩指之間一枚渾濁的針頭在昏黃的燈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他重重地拽緊了縫屍線,又低下頭十指如飛地運針。
“噗噗……”的銳物入肉聲中,他的動作不徐不疾,他的力度不輕不重恰到好處,莫名帶感。
彷彿身體在跟着一個未知的節奏舞動,就好似擺在他面前不是一具骯髒惡臭的屍體,而是一件偉大的藝術品。
等了幾分鐘,他縫完最後一針,沾滿血肉的左手掀開口罩,乾淨利落地用牙齒咬斷了縫屍線。
接着長吁一口氣,癱坐在椅子上,向後擺了擺手甕聲甕氣地說,“丹尼斯·克萊默,我多次提出過,不要在我工作的時間發出聲音。萬一我手抖損傷了屍體完整度,死者無法安息,小心他們爬起來找你算賬!”
他的語氣沙啞,又帶着一種難言的魅力,讓人情不自禁想要聽得更多。
羅伊暗金色瞳孔一凝,他注意到這傢伙露在衣袖外面的右小臂上有一隻蜘蛛樣紋身。
矮人聞言卻不屑一笑,“你個迷信的傢伙,要真有鬼魂,俺歡迎他們登門做客,俺會用烈酒來款待他們,讓他當個醉死鬼!”
“廢話不多說,跟你談正事,關於那個連環殺手……”
矮人的催促下,驗屍官無奈轉過身體摘下了口罩,慢條斯理地脫掉了手術服。
這是位三十歲左右的男人,他給人的第一印象是英俊,英俊到陰柔。 他有着高挺的鼻樑、深邃的眸子泛起失眠的黑眼圈,嘴脣帶着微微的猩紅,不知是不是在地下室裡待得太久,久不見陽光,皮膚白的沒有一絲血色。
他的穿着卻又幹淨、整潔、渾身上下散發着一股陰沉的貴族氣質。
他趴在椅子上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吊兒郎當地轉向羅伊,
“這位新來的小子,”他露出一口白牙,笑了笑,“不要用那種眼神看一個男人。要找樂子的話……推薦你去城北的銷金窟孔雀花,我親自嘗試過娘們夠火辣!”
羅伊絲毫不爲所動,“閣下,找娘們的事能不能容後再說。現在麻煩你先帶我看一看之前留下的六具屍體。”
矮人順着他的話介紹道,“這是羅伊,雷索大師的……”
“我猜是那個光頭的徒弟!”驗屍官衝着他評頭論足,毫不掩飾語氣中的嫌棄,“瞧瞧這打扮,黑黃相間的皮甲、灰撲撲的披風,胸口紋着一朵玫瑰,還帶着一個醜不拉幾的兜帽,你們獵魔人的審美真是驚人的一致,簡直落後當前時代好幾百年……”
“好吧,我住嘴!”
弗朗西斯突然伸了個懶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跟我來小子,不過有言在先,”他不耐煩地說,“年輕人,做好心理準備吧,小心待會兒被嚇尿!”丟下這句話,他大搖大擺地轉身帶路。
“額,這傢伙雖然性格古怪,但爲人還是不錯的。”矮人遞過來一個歉意的眼神。
“瞭解。”羅伊打量着弗朗西斯的背影,他沒見過哪個普通人對獵魔人這麼一副漫不經心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