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剛放出第一縷白光,牛堡市場已經開始繁忙而有序地運轉。
密密麻麻的人頭在不停攢動,有駕着滿載貨物牛車的車伕、光着膀子拖着推車的力夫,更多的是提着菜籃摩肩接踵趕早市的奧森弗特鎮民們。
這裡充斥着汗味、蔬菜味、肉味,別的刺激性味,但來不及捂住鼻子,行人的耳朵又被亂七八糟的聲音佔據,市場小販的吆喝聲,面紅耳赤討價還價的聲音,擤鼻涕吐口痰的聲音,牲畜動物的怪叫,小孩的哭聲…
“羅伊,還有多久到了?”澤瑞坎女士皺了皺英氣的眉毛。
“耐心點,坎蒂拉,馬上就到。”
羅伊看了一眼手中的賬本,然後仗着遠超常人的力量輕柔地推開了身前大腹便便,滿身臭汗的胖子,在對方滿臉怒容轉過身前,又拉着坎蒂拉的手一溜煙兒地鑽進了人羣。
“但這種亂糟糟的場合…”獵魔人往鼻子和眼睛被煙霧薰得通紅的小販手中丟了幾枚銅子兒,利落地從他的攤位前抓起了兩串碳烤魷魚,露出滿嘴整齊的白牙,咬了一口充滿彈性的章魚肉,另一處串遞給了女人,“沒有什麼比來上一串美味的烤章魚更舒服。”
坎蒂拉吃了塊章魚,被涌動的人羣挾裹着往前走了幾步,忽而好奇地問,
“唔…羅伊,你們…唔…怎麼能一直維持旺盛的精力和高度專注?都不需要放鬆的嗎?不久前在男爵領捲入麻煩,現在又摻和進奧森弗特的亂七八糟的失蹤事件,不會覺得…唔…疲倦?”
坎蒂拉不由想起了昨天跟奧克斯一同調查的過程,在她眼中空空蕩蕩、毫不出奇的房間,卻被獵魔人輕而易舉找出大量線索,甚至直接鎖定了兇手的身份。
冷靜、高效,如同一臺精密的儀器。
若非這段時間一路同行,見證幾人之間相互取笑、鬥嘴的“深厚友誼”。
她大概會相信傳聞中的描述,獵魔人因爲突變磨滅了感情,情緒波動很輕微。
面前這傢伙倒是符合這個傳聞,不然怎麼老是拒絕她的示好,完全無動於衷。
羅伊將烤章魚整個吞下,拍去手上的油污,粲然一笑,不答反問道,“作澤瑞坎人,你覺得理想的生活該是什麼樣的?”
“不斷地挑戰強大的怪物、紋上更多的榮譽!”澤瑞坎女士毫不猶豫地說。
“同樣的道理,接受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委託,靠着委託報酬謀生也是獵魔人理想的生活狀態之一,我們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退休前都不會厭倦,頂多降低降低頻率。”
…
“來一來,看一看咯!海魚,河鮮!今早剛捕撈,新鮮又便宜!”
一個纏着頭巾,身材瘦小如猴的魚販子在一大片魚缸前,衝來往的行人大聲吆喝。
他的臉被海風吹得坑坑窪窪,皮膚紅褐色。
“鱒魚、鱘魚,胖頭魚…螃蟹,八爪,大龍蝦。只要是水裡遊的,想要的都有!”
“朗裡克?”
一道短而清晰的聲音從人羣中傳來,魚販子身前突然冒出來一道人影,勁裝、身材精悍,表情冷漠,暗金的眸子像狼一樣駭人,看得他心肝發顫。
精明的魚販頓時眼珠子一轉,放低姿態點頭哈腰地說,“這位老爺,您叫小的有什麼事?要買魚嗎?朗裡克用身家性命保證,我賣的魚絕對在市場裡最便宜,最新鮮!”
“我對魚沒興趣。”獵魔人打量附近的環境,海里的,龐塔爾河裡的,各種千奇百怪的魚蝦蟹在一口口魚缸裡鮮活地遊動。
這無疑是整個集市最大的水產商鋪。
“找你問點事…威士肖認識嗎?”
“你問這個幹啥?”
“這你別管。”
“抱歉,”小販警惕地說,“我雖然身份低微,但做生意講究的就是一個信譽,絕不會輕易泄露客戶的身份信息!”
他在“輕易”上加重了語氣。
獵魔人和身邊的女士交換了個眼神,笑了笑,
“那來一磅胖頭魚如何?”
“好勒!”小販頓時喜笑顏開,但還是強調道,“歡迎您買魚,但恕我還是不能回答您的問題,泄露客戶信息是破壞規矩!破壞了規矩,誰還敢來跟我做生意?”
“兩磅胖頭魚如何?”
魚販子固執的不爲所動。
“那就來個十磅!”獵魔人無奈道,要不是人多眼雜,他肯定會賞對方一記亞克西法印,讓他和大龍蝦好生親近一番。
魚販聽完明顯心動了,但言語中仍有所顧忌,“您打聽客戶信息,不會是想跟我搶生意吧?”
“你覺得我像賣魚的?”獵魔人沒好氣地問。
朗裡克站在魚缸上摩挲着下巴認真打量了一番,“你倒是像那幾個地頭蛇的打手,就是比他們年輕,英俊!”
“那你究竟賣不賣?!”
“賣!十磅就十磅,反正那位客人有段時間沒來光顧!”魚販咬了咬牙,“不過您得先付錢,承惠兩克朗。”
…
“威士肖是個大客戶…”魚販將小錢袋顛了顛,揣入懷中,“過去半年,他每隔一天會來光顧我的魚檔,購買大約一百磅鮮魚!但一週前突然銷聲匿跡…另一位牛堡的學生接替了他的採購職責。”
獵魔人想了想,另一位指的應該是威士肖的室友,萊納斯·皮特助手,本。
威士肖和本之間是不是存在隱形的競爭關係?
“做了半年多的生意,你跟他應該很熟了吧?”羅伊問,
“勉勉強強,還行。”魚販不鹹不淡地說,他和威士肖的關係似乎並沒有獵魔人預想的那麼熟絡。
“你覺威士肖爲人如何,脾氣性格怎麼樣?別撒謊!”羅伊將手中三尾被幹草串好的胖頭魚指向小販,暗金的瞳孔縮成菱形。
“否則你將在一分鐘內享受完整整三條魚肉‘刺身’。”
魚販瘦小的身體抖了抖,獵魔人雖然年紀不大,但慘白的牙齦和兇狠的眼神讓他莫名害怕,而且他見過不少客人,各行各業,都沒有對方身上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殺氣。
“放心吧,大人,你買魚我給答案,公平買賣,童叟無欺!”小販梗着脖子,拍着胸膛說,“朗裡克的信譽有口皆碑,不信你可以去問問。”
他似乎已經忘記因爲十磅胖頭魚出賣客戶的事實。
獵魔人點了點頭,“繼續。”
“威士肖…怎麼說了,他給我的印象是沉默寡言,死腦筋,絲毫不懂變通!”魚販言語之間的抱怨不加掩飾,“好幾次我稱給他的魚有不到一磅的出入,他都不願意通融一點,一百磅就一百磅,覺不允許缺斤少兩。”
“不過他對僱主倒是挺忠心的,每次交易都老老實實記載賬本上,我偶爾看過一眼,絕對沒耍半點心機!”
獵魔人點了點頭,小販的描述跟萊納斯描述相符。
“一週前,他跟你這兒做完最後一趟生意,有沒有什麼異常表現?”
小販認真地思考了片刻,“他說要回老家辦點事兒,估計得錯過一趟生意,可現在已經錯過三趟,三趟都是另一個小年輕來辦的…雖然也很利落,但一週沒看到他還怪想念的,這位老爺,能不能問問,威士肖究竟去哪兒了?”
羅伊盯着小販的眼睛,審視了良久,直到後者忍不住移開了目光,“他的下落你不需要知道,你再想想,前段時間,威士肖有沒有跟集市中的誰起爭執,有了過節?”
“爭執?”小販瞪了大眼睛,愣了幾秒,然後搖了搖頭。
“那有誰跟你打聽威士肖的消息?”
“你在開玩笑吧,大人?”魚販朝獵魔人擡了擡下巴,“不就是您在打聽嗎?”
“除了我們…”羅伊語氣轉冷。
對方神態有了明顯的遲疑,
“看來你瞭解一些內情!”羅伊心頭一動,手中的胖頭魚索性當做劍使,手腕抖動間甩個劍花,魚頭往前一戳,還在不斷開合的魚嘴幾乎要親上朗裡克的嘴巴,
“快回答我!”
“哎喲,您快放下!”魚販姿勢古怪地向後仰着脖子,嘆了口氣,苦笑道,“我們做生意咋就這麼命苦,誰都不敢得罪!你別用魚來威脅我,我告訴您還不行嗎。”
獵魔人這才移開了“魚頭劍”。
“也沒啥大不了的,就是有幾個地痞來問過威士肖的事情。”他解釋道,“半年不間斷的大筆交易,換成是誰都會好奇…他們也就隨便問問。”魚販眼神閃爍。
“隨便問問?”獵魔人冷笑道,他有些懷疑這個魚販了。“你確定他們沒有不懷好意?”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沒關係,說說吧,那些地痞究竟是什麼人?”
“這位客人,我不做你的生意了,我把錢退給你!魚還給我!”魚販臉上有些惶恐,拼命搖頭。
“你確定?”獵魔人話音落,手中胖頭魚化作流星一把塞入了小販的嘴巴。
手腕快速轉動,刷牙似地一陣蠕動。
魚販被獵魔人拽住手臂,掙扎不得,翻起白眼,“唔唔”怪叫、滿臉漲紅,直到快穿不喘不過氣來,才拼命點頭。
獵魔人深呼一口氣,撒開手。
“噗!咳咳…嗚嗚…”魚販滿臉眼淚鼻涕,“算你狠!我說,我都說。”
…
一刻鐘後,羅伊和坎蒂拉心滿意足地離開了魚檔,帶着二十磅胖頭魚,他又多買了十磅作爲剛纔冒犯行爲的賠禮。
“歌爾芬得吃一段時間了…”
“會不會是兩個小流氓的同夥下的手?按照威士肖採購的頻率,每隔幾天採購一次,半年,那就上千磅,即便按最便宜的胖頭魚算,都有幾百克朗。這可不是一筆小錢,財帛動人心——”
他們從魚販子的口中瞭解到,打聽過威士肖消息的兩個小混混,是居住在奧森弗特周邊的無業遊民,性格頑劣,爲人懶惰,每隔幾天就會進市場騷擾商戶,想法設法敲詐所謂的保護費。
貌似還是個什麼幫派組織的成員,身後站着幾十位兄弟。魚販並沒和他們同流合污,只是害怕這羣人打擊報復,纔不敢吐露實情。
不過這羣人一向都是小打小鬧,不敢做得太過火。
搶劫殺人的事情還沒聽說。
“確有很大的嫌疑…可惜他們今天上午沒來集市,否則找出來對質,沒準能水落石出。”
“目前負責採購的另一位助手本有沒有可能?”
“本?那裡由雷索負責,他會問得一清二楚。”
…
隨後,兩人又去賬本上記錄的另一家肉鋪去詢問了一遍,得到的答案與魚販相仿。
目前看來,嫌疑最大的就是那羣遊手好閒的小混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