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感覺好點了嗎?”
可林·提麗吸着小巧精緻的菸斗,朝身邊的陶德吐了口菸圈,
後者龐大的身軀木然地坐在牀頭,身形佝僂地抱着頭,好像一夢過後整個人衰老了十歲。
夢境最後的畫面一直在他腦海裡徘徊,他的心臟痛得彷彿要裂開。
驗屍官和放滿屍體的房間,意味着什麼?追尋了許久的親人,到頭來竟已不在人世。
黯淡的人生好不容易發出一縷希望,卻又被無情地熄滅。
相比於曾經重傷垂死的肉體之痛,這種內心的折磨,讓他更加備受煎熬。
不過長期僱傭兵生涯磨鍊出的意志讓他強迫自己、迅速擺脫了糟糕的情緒。
“抱歉,讓你看笑話了。”陶德雙目佈滿血絲,聲音沙啞宛如大病了一場,他豁然站起了身體。
“我能理解,”卜夢者吐了口煙,眼神茫然,似乎想起不堪的往事。“沒有什麼比失去親人更痛苦,這種痛永遠無法治癒。”
兩人默然了片刻。
“羅伊大師還在樓下,別讓他等太久了。”
“嗯。”
陶德背過身,恍惚間有些頭昏目眩,面前似乎又閃現過那渾身模糊的男人,他的指尖死死掐入掌心的肉裡。
“等我找到愛莎。不管他究竟是誰,我要血債血償…血債血償!”
……
諾城籠罩上一層橘黃色的紗衣,天色向傍晚靠攏。
獵魔人和僱傭兵馬不停蹄地趕到停屍房。
卻發現門口守着兩個腰佩長劍的士兵。
這相當反常,一般情況下,諾維格瑞不會往停屍房分配值守。
畢竟運往停屍房的死者首先會被收屍人扒一遍,剩下的無利可圖。
至於那些心理變態的、對屍體懷有不軌企圖的人,
自然有驗屍官和他的助手驅趕。
犯不着調動士兵。
獵魔人和陶德交換了個眼神。
“你們倆,幹什麼的?!”左手年輕的士兵將兩人隨意掃了一眼,伸手攔住,厲聲呵斥道,“給我躲遠點,別過來添亂,現在停屍房嚴禁出入。”
“下午好,永恆之火的守護者,我是蛇派獵魔人羅伊。”獵魔人上前一步,暗金的瞳孔掃過幾人,不卑不亢地說,
“這位朋友的親人遭遇不測,屍體正躺在裡面,兩位能否行個方便,讓咱們進去看看她?”
士兵目光掃向他脖子間的蛇派吊墜,臉色忽而變得難看,但仍然固執地攔在門前,伸長的脖子。
“蛇派獵魔人,我們未曾得罪過你。也請你不要隨便爲難咱們…不久前,停屍房裡發生了命案,事關重大,希望你理解。”
他在“隨便”上加重了語氣。
“我明白,不能隨便,對吧?兩位兄弟頂着太陽曬了一天,也累了吧…你們該知道,獵魔人最擅長搜查線索,沒準我能幫‘偉大的永恆之火’一個小忙?”
“不妨先具體說說裡面發生了什麼?待會兒我幫忙調查、免收佣金。如果能替兩位找到一星半點的線索,你們將受到沙佩勒長官的嘉獎。”
兩個士兵交換了個眼神,頗爲心動。
但還有一絲猶豫。
羅伊見狀衝身邊的大漢眨眨眼,後者立馬意會,乾淨利落地丟出比亞克席法印威力更大、更穩妥的金錢炮彈,兩名士兵這下徹底繳械投降,吐露出戒嚴的原因——
兩天前的清晨,驗屍官和他的助手被人發現暴斃於停屍房,死得很蹊蹺,或者說莫名其妙,永恆之火的士兵至今沒有發現兇手的下落。
羅伊心頭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前腳陶德的夢境裡愛莎出現在停屍房,後腳驗屍官就原地去逝。
“巧合?還是兩起事件之間有某種聯繫?”
片刻後,兩人繼續用金錢開道,成功混入停屍房。
士兵也見好就收,交代了一番注意事項和房裡的情況後,就拿上錢去長矛洞穴逍遙快活。
自由之城諾維格瑞作爲商業之都,每個居民都追逐利益,生活、人際交往,一切的一切離不開金錢。
……
太平間位置低於水平地面,差不多是地下一層,這樣更利於屍體的保存,而且它的牆壁更厚實,隔絕外界的熱量。
和外面陽光燦爛、氣候溫暖截然不同,停屍房內部陰冷、潮溼,兩側灰黑色的牆面上隔三差五懸掛着火把、立着火盆,搖曳着昏暗的火光。
人一經過,影子投上牆面,被火光拉長,陰氣森森。
停屍房分成六個小房間,結構錯綜複雜,有些像深山裡沙爾瑪居住的洞窟,周圍充斥着一股刺鼻的,醫用防腐劑的味道,還有血肉的腐味和腥臭。
羅伊和陶德徑直向前走了約莫半分鐘,沿途經過一張張空蕩蕩的木牀,大多數東倒西歪,缺損了某一角,明顯不久前遭受過巨力撞擊。
附近地上的腳印凌亂、牆面和立柱上沾着飛濺的血液。
開啓獵魔人感官能看清晰看到數條相互交叉的血肉綢帶。
很新鮮,就在這兩天。
“顯然,驗屍官臨死前有過掙扎反抗,可惜行兇者力量太大,不是他能反抗的。”
“十多張重量超過五十磅的木牀被碰的亂七八糟,正常人敢這麼玩,會把身體關節碰壞。”
木牀邊緣,獵魔人發現了一些破碎的皮屑,屬於人類。
兇手的,還是驗屍官的?
一路檢查分析着,獵魔人來到最裡面的房間,腳步頓了頓,然後摁住了脖子間微微顫動的吊墜。
嗯,有情況。
“你就是這裡的收屍人,卡西莫多?”
羅伊的視線中出現了一個彎腰駝背,身形枯槁的中年男人,他正披着骯髒腥臭的圍裙,帶着口罩,撥弄一盆子透明的的液體。
獵魔人鼻子動了動,是醫用防腐劑。
根據門口衛兵的解釋,兩天前驗屍官和助手暴斃後,諾維格瑞的收屍人卡西莫多就暫時承擔停屍房的業務,直到從奧森弗特醫學院調來下一任驗屍官。
中年男人似乎被嚇了一跳,轉過身古怪地看了兩人一眼,拉下口罩,“沒錯,我是卡西莫多,兩位是什麼人?”
“這位是死者的家屬,而我,一個獵魔人,幫助永恆之火尋找線索。”
獵魔人按照商量好的說辭一邊解釋,一邊打量面前的人——他應該是天生的畸形,而非長期勞累產生的駝背。他長得很醜,頭頂稀疏的幾根黑髮,米粒大小的眼睛、蒜頭鼻,一口又黃又爛的牙齒,簡直可以止小兒夜啼。
並且,他在聽到獵魔人自我介紹時,眼神有那麼一點閃爍,被羅伊捕捉。
卡西莫多?
年齡:36
性別:男
身份:收屍人
…
這副尊榮實在太過驚世駭俗,按照羅伊的想法,也就比凱亞恩好了那麼一點。
並且身上還有許多暗疾,大概是長期居住於陰冷潮溼的環境導致。
身體素質很普通。
羅伊說,“我們需要再檢查一遍屍體…”
駝背臉上閃過明顯的懷疑,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聰明地選擇了順從,指出了驗屍官和助手的位置,放在房間最外側的兩張牀上,蓋着白布。
白布下是兩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依稀能分辨出是兩個人類男性,一位三十四五歲,一位十七八歲。
陶德衝獵魔人耳語了一句,到另一個房間,尋找愛莎。
羅伊留在原地檢查屍體,他首先注意到的是死者黑乎乎、空洞的眼眶——他們的眼球被取走了。
接下來是佈滿全身的縫合痕跡,顯然卡西莫多已經對兩人進行過細緻的屍檢。
“我很少見到這麼奇怪的死法…”駝背在獵魔人身後,一大一小兩隻黃眼睛轉動着奇怪的光芒,“全身都是傷,傷口很複雜,包括骨折、利器切割,還有…牙齒啃咬留下的傷口。”
“牙齒啃咬?”
羅伊正巧在死者面部和頭部找到咬傷——側臉缺失了一塊肉、額頭上缺失了半塊頭皮。但根據殘留的牙印形狀判斷,他斷定襲擊者並非狼、熊之類的野獸或者食屍鬼之類的魔物,而是人類。
什麼人會這麼喪心病狂?
不像是簡單地殺掉驗屍官——襲擊者在折磨他們。
“身體內部情況怎麼樣?”羅伊看完體表,又問。
卡西莫多頓了頓,吞了口唾沫,“內臟有部分缺失,你要親眼看看嗎?”
獵魔人點了點頭,接過手術刀,重新打開確認。
五分鐘後他將傷口縫合得如同拉鍊般整齊,摘下了血淋淋的手套。
驗屍官和助手身上並沒發現引起徽章震動的混沌能量,不過內臟確實存在讓人毛骨悚然的缺失和啃咬的痕跡。
行兇者絕非常人。
“對了,這鈴鐺有什麼用?”
就在屍體兩隻青腫的腳踝間,赫然用麻繩拴着一枚銀色的鈴鐺,他好奇地搖了搖,發出一陣清脆的泠泠聲。
“爲了防止有人偷偷移動死者,諾維格瑞有些傢伙心理扭曲,你們能明白吧。”
“嗯,我看看別的地方…”
房間另一頭。
“您小心一些,別把屍體碰壞了。”
卡西莫多,稍稍緊張地吊在獵魔人身後。
往裡第二個房間倒是很反常,沒有外面房間那麼多打鬥的痕跡。
而羅伊感受到吊墜輕微的振動,順着感覺從裡往外面審視木牀上的一個個死者,尋找愛莎的下落。
然後大開眼界。
諾維格瑞魚龍混雜,人類、精靈混血、矮人居住於此,死者囊括了所有這些種族,他們的死因千奇百怪。
但大部分身上帶有鬥毆致死的傷口。
超過十個規模不一的黑幫橫行在諾維格瑞,幫派鬥毆是致死的最大原因,其次便是疾病和飢餓,最後是意外死亡。
但無論如何,經過醫用防腐劑炮製,又被驗屍官解刨縫合過後,它們的賣相都很悽慘。
“唉,可憐的傢伙…”羅伊看了眼牀邊的記錄,替一位喝醉酒掉入糞池淹死的矮人掩上白布,目光轉向一個因爲偷人而被家屬閹割,失血過多丟掉性命的半精靈。
“嘖嘖…在這種地方待久了,心理絕對會出問題。不過這傢伙爲什麼張着嘴?”
羅伊將半精靈嘴巴掰開更大的角度,片刻後掏出一根細細的黑毛。
“什麼玩意兒?鬍子、鼻毛、還是頭髮?”
他隨意地丟掉了。
繼續檢查。
當檢查到第十三位。
羅伊神情突然由漫不經心轉爲肅穆,脖子間吊墜達傳來最激烈的震動。他靜默地放鬆了片刻,掀開面前的白布。
十五六歲,很年輕,符合他心底的印象,五官很精緻,皮膚光滑,然而此刻蒼白得毫無血色。
獵魔人的手掌微微顫抖。
她的面容恬靜無比,似乎在黑甜的睡夢裡。
她身上看不到明顯傷口。
彷彿一位睡美人。
但誰又能把她吻醒了?
獵魔人暗金的瞳孔中閃過一道異色,一段陌生的信息在眼前展開。
散發混沌能量的屍體
性別:女
年齡:16
身份:平民
???
不遠處,陶德往這邊一瞥,瞬間,整個人如遭雷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