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明玉回過神來,收斂起心情向她點頭:“楚師妹?”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時一笑。
沒錯,能彼此沒叫錯,就肯定是對方,一位是魚龍道雙星之一,與白無憂並稱的關明玉。一位是仙台大能的唯一弟子,人間道聖女楚微微。
看到她的第一眼,關明玉從來沒想過,一位“魔女”能出落的這麼賢淑安然卻又落落大方。在他前世看過的“五毒”裡,魔女要麼是殺人盈野,要麼是魅惑衆生,楚微微的模樣卻打破了他的這種印象。
毫不做作卻又安靜素雅的畫面刻在心頭,久久不能散去。
他這才微笑着走到她旁邊,看向視線裡瘦湖重心的亭臺,問道:“楚師妹大駕光臨,怎麼爲兄一絲消息都沒收到?”
楚微微聲音清脆而利落,輕笑一聲,打趣的反問:“我可是魔女,哪兒敢光明正大的現身?”
關明玉搖了搖頭:“以尊師的地位,想來沒有誰會自討沒趣的攔着你。”
楚微微笑着說道:“是啊,我這一年來,東奔西跑招搖過市半個神州浩土,也沒人出來阻我攔我。”
她畫風突變:“也算滿足了我小時候仗勢欺人的願望。”她語氣輕佻,但話裡掩藏的落寞和決心如大槍之脊,絲毫無法掩蓋。
關明玉搖了搖頭。楚微微從天下英才法會到現在嶄露頭角一整年,身份暴露之後,各大宗門世家都有這位的影像,自己也是在留影玉佩裡見過。但影像裡的她,那時候還帶着一絲剛剛出山的萌新氣質,現在卻是如花開花落雲捲雲舒一般自然而然,比之影像裡更加驚豔。
但她話裡掩藏的,大丈夫當如是之心,昂然四溢。
關明玉也曾憧憬過這樣的偉力,一人一劍,對抗着六柄仙器和數位真人還有過百宗師構成的陣法。哪怕一直待在界夷山,他的弟子也能無視正魔這三千年形成的默契。
想到這裡,關明玉才接話道:“尊師確實是一代人傑,不過各位同道敬畏的,不是尊師強大的力量,而是對修道途中先行者的感謝。”
他接着說道:“楚師妹,修行之人,敬畏的是大道,而不是生死。”
他轉過頭去,看向旁邊的楚微微。卻見她原本安靜聽着的神態突然綻放,等他說完後更是樂不可支,笑聲迴盪在周圍:“關師兄,你是我見到的第一個,不把我師父的力量放在眼裡的人。”
“法會之後,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他的徒弟。我出山之後,從界夷山一路往西,在涼州入大利,然後出榆關向東,再從滄州南下。這一路過來,多數人對我是假裝沒看見,少數對我阿諛奉承,只有極少數道友才能與我論道,不懼正魔之別。”
她抿着嘴脣,聲音堅定而清晰:“但你是第一個說,敬畏的不是力量,而是自開道路者的虔誠的人。”
她突然笑了起來:“我一路招搖過市,要的不是人敬我畏我,而是尋找求道之中,相持一生的道侶。”
關明玉目瞪口呆:我除了叫你一聲師妹外,總共只說了三句話,就撩到你心坎裡了是嗎?還相持一生。
他訕笑道:“師妹想多了,天下英才豪傑無數,爲兄不過滄海一粟,這些話不過隨意而發。要是令師知道了,說不定就得天外飛來一柄劍,要了爲兄的項上人頭。”
楚微微認真的看着她,眼眸裡帶着深邃的灼熱:“師兄,道在心裡,道在路上,道在腳下。連睥睨天下的勇氣都沒有的人,怎麼稱得上求仙問道?不明心見性,成就元神連做夢都不可能。所以修行之人,心性爲上。”
“所以相持一生的道侶,能遇見一位就是幸事。”
她語氣輕柔的笑道:“至於師父嘛,這些雜七雜八的事兒,他從來是不在乎的。”
關明玉再次目瞪口呆,擦,這語氣自己真要背鍋了,趕緊解釋道:“天下英才,首推九天十地。但他們比我們大一代人,所以你路過,他們也不會出來見你。而我們這一代,懸空寺的須彌小師傅,白鷺書院的祝彥清,蜀劍閣的清蓮公子,我的師弟白無憂……他們的向道之心比我更甚,只是我偶然得見師妹罷了。”
楚微微點了點頭,同意了他的意見:“嗯,他們都是好對手,以他們的心性,恐怕不比你我差多少。”
關明玉這才點頭,心裡竊喜:“所以天下英才何其多?師妹,道在路上,這次法會定然有天驕涌現,修道便是修道心,師妹不如去一一論道,方知大道三千。”
楚微微認真的看着他,眉頭鬆開,點頭說道:“也對,道法三千,心有乾坤,自然要一一去拜訪。”
關明玉鬆了口氣,正要點頭,就聽楚微微噗呲一笑,對他說道:“可是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啊。”她把腦袋伸過來,幾乎要觸碰道他的鼻尖:“師兄,你說是嗎?”
關明玉笑容凝固在臉上,第三次目瞪口呆。
正當他絞盡心思想打發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妖女時,就看見她伸出玉臂捂着嘴吃吃笑着,然後鬆開手向自己笑道:“所以嘛……”
她頓了頓,說道:“我騙你的。”
關明玉長舒了口氣,魔門妖女,果然不負妖女之名。從影像裡的魅惑衆生,道初見時的安靜素雅,再到剛剛的瘋言瘋語,將人間禮數視爲無物。還好只是一個神經分裂,不然真纏上自己,那可有的受了。
他這才緩過來,還沒想好怎麼回覆,就聽見楚微微笑道:“關師兄,你不是來找我的吧?”
她眉頭微蹙,如同晴天升起了烏雲。她自顧自的說道:“不對啊,我來江州可沒暴露過,除非貴宗祭酒長老親自告知。但我看你的模樣,不像知道我來江州了啊。”
關明玉正要接話,就聽見她繼續喃喃自語:“也不對,以你知命數、曉陰陽的境界,又是意志照進現實,說不定真能感知到我的行蹤。”
關明玉趕緊接話:“楚師妹,我是要代表宗門去拜訪懸空寺各位大師的。”他猛然閃過一個念頭,趕緊閃人:“已經耽擱不少時間了,師妹便自己遊覽江州吧,爲兄還有要事,就不奉陪了。”
不等楚微微搭話,他就身子一晃,化作流光而去。
在他消失後的瘦湖邊,楚微微笑靨如花的面孔漸漸安靜,絲毫不像剛剛的跳脫。她看向他消失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不提楚微微,關明玉“逃離”這一塊區域後,已經來到了瘦湖北側。他自言自語的說道:“真是見鬼,本來以爲是高冷女神,沒想到是一個神經分裂。”
在見到楚微微的第一眼,他確實被驚豔了一番。隨着兩人的聊天,更是對她印象大好,差點就忘了她是一位魔門妖女。但沒成想,三句話過後就暴露了本性,原來是一個神經分裂。
他只能安慰自己,不神經分裂,怎麼對得起她魔門妖女的稱呼?要知道去年的法會過後,她就被成爲魔門第一妖女,被視爲下一位魔門天驕。
走着走着,他突然皺起了眉頭。以自己的修行,不應該短短時間就有這麼大的情緒波動啊,一驚一乍都不可能,更別提自己第一次見她,最初的無中生有的好感從哪兒來的?
而楚微微也更是奇怪,就算是魔門妖女,也不會在第一次見面時提到相持一生的道侶這種話題。她是在試探什麼?
仔細想了想,對這些毫無頭緒,關明玉便不再瞎想,安安心心的朝懸空寺等佛門衆人所居的隱靈寺而去。那裡可是有另外一位小天驕,敢擔法號須彌的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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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隱靈寺回到宗門駐地之後,關明玉便收到一位護法傳來的消息,陳漓已經離開了江州城,看方向應該是往西去了,那邊有另一個靈氣勃發之地,靈氣微弱,但有島嶼萬座,修行者也不少,但沒有宗師,所以以陳漓的修爲,基本上不會有危險的,更別提她背後還跟着江長老,自己也不必擔心她的安危。
擺脫了小吃貨之後,關明玉便在宗門駐地修行起來,偶爾出去拜訪一下新來的大宗世家。越近法會之時,雖然涌入江州的真傳和江湖散人更多,但真正的年輕英才反倒是比平日更宅了,幾乎都在打磨靈力,調整狀態,爲天下英才發揮做起最後的準備來。
隨着江州城內修行者,特別是年輕天才和高階修行者的增多,魚龍道維穩的壓力也更大了起來。好在知命宗師和心念境的決定高手都自有氣度,所以哪怕是魔門衆人入了江州,但有三皇朝和四脈聖地背書,總算是沒爆發大的衝突。少數趁機惹事的也已經鎮壓下來。
十二月六日,魚龍道江州駐地。
吞服了養魂鑄元丹之後,關明玉的一身靈力早已充盈至極,又有江長老教導半年,心念見微,道法更是踏出了入道這一步,一身戰力如果全面爆發,甚至堪比普通知命宗師。所以對法會而言,他絕對是和安妙書、楚微微、白無憂等人居於最頂端的一羣人,絲毫不用擔心前期出局。
奇怪的是,這一次法會規模有擴大,不少覺醒了心念之光甚至剛剛開闢意識海的英才都收到了邀請函,來到了江州,看來謖下學宮確實有意調整法會了。
他剛打坐結束,就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氣息在謖下學宮駐地上空爆發,正是當初撕裂了臨海五州的那柄青劍氣息。它靜靜的懸浮在江州上空,背後的花紋裡,一個龐大的洞天世界若隱若現。
關明玉站起身來,看着吞噬一切的黑暗洞口,輕輕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