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大門一開,錢鍾便急不可耐的大步而來,“李主任,我媽怎麼樣了?”
廳長親自詢問,衆人可不敢怠慢,但與所有人恭敬的態度完全不同,老主任李鶴依舊是一副不卑不亢的平常語氣,“暫時脫離了危險,錢廳長,你還是先回去吧,你在這,對年輕醫生的壓力太大,讓他們無法以平常心來診斷患者。”
錢鍾想說什麼,但卻只是動了動嘴脣,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微微思忖了下,他方纔客氣的說道,“李主任,那一切都拜託你了。”
李鶴微微點了點頭道,“我會盡力的。”
“那就有勞李主任了。”言罷,錢鍾在深深的凝望了眼病房大門後,便大步而去。
錢鐘的背影消失在了電梯中,衆人不禁對這老主任升起一陣濃濃的敬意。
放眼整個江陵,敢和廳長錢鍾這麼說話的醫生,估計也就只有李鶴一人了。就連張赫,都不禁對這老主任的高風亮節充滿了敬意。
李鶴的事蹟,再次在張赫的心中快速回放了一遍。
李鶴,一個純粹的醫生。一輩子,沒有任何實權的行政職位,但卻絲毫不影響他在醫學界的地位,縱使退休了,卻依舊是享有國家特殊津貼的醫學專家。
正所謂,無欲則剛。
與現在那些依靠醫生頭銜,亂開處方,拿各種回扣,想盡辦法,撈國家的各種科研經費,醉心名利的醫生比起來,他確實是一個值得尊重的前輩。李鶴醫生,論文無數,國家各種科技類獎勵同樣無數,可以說,他的一生,無愧“名醫”二字。
但今晚,他那嚴謹的學術態度,無疑會成爲自己治病救人的最大障礙,緊跟李謙身後的張赫,忍不住升起些許擔憂。
因爲錢鐘的緣故,專家會診室內,省第一人民醫院各科的專家,齊聚一堂。
“李老,好久不見呀。”
“李老,近來可好?”
“李老,……”
……
雖然在座的都是主任級別的專家,但對李鶴,卻無人敢有絲毫的不敬。畢竟,就名望而言,在李鶴面前,這些所謂的專家,都還差得太遠。
“都坐吧,李主任,你給大家介紹一下病情。”李鶴向衆人微微點了點頭,便自然坐在了主持者的位置上。
若是其他人敢如此,肯定會讓這些專家心生不爽,但李鶴坐在這,衆人卻都發自內心的認爲是理所當然。在他的下手位上,李謙可就不敢如此大大咧咧,“各位,這麼晚打擾大家,實在不好意思,但病人的情況確實有些特殊。”
雖然沒有挑明,衆人卻都心知肚明,快速掃視了眼衆人,李謙再次開口了。
姓名:劉月華;性別:女;年齡:六十五;診斷:急性闌尾炎術後併發敗血症,心肺功能受損,腎臟功能II度損傷……
病情報告,雖然極度枯燥,但衆人卻不敢漏掉一個字,因爲這條人命可是與衆不同的一條人命,稍有不慎,他們這些科主任,難說全會受到牽連。
“各位,病人的情況我已介紹完了,各位都是本院的專家教授,有什麼治療建議,就請暢所欲言吧。”
患者的病例,和厚得都快成書籍的檢查單據,迅速傳過所有專家的手。
“既然患者心臟功能受損,那就由我心內科來拋磚引玉吧,鑑於病人的特殊,我建議,保守治療,力保病人不發生心衰,……”心內科主任,一個頭發花白,六十來歲的老醫生迅速給出了自己的建議。
緊接着,呼吸科的主任,也站起了身,“患者肺功能,尚能維持正常生命體徵,我也建議,保守治療,只要病人不出現肺功能衰竭,我們的治療,便算成功了。”再次掃視了眼衆人,呼吸科主任又接着侃侃而談,細緻的給出了自己的用藥方案。
各大科主任,一個接一個,給出了自己的治療建議。
雖然,這些治療建議,都沒有錯,但張赫卻十分無語,這些所謂的專家,居然沒有一個人敢承擔責任。
一個個都給出了保守的治療建議,的確,在數不清的高端進口藥,及省第一人民醫院的各種高級設備的作用下,病人確實能夠倖免於難,勉強撐過這次危局。
但接下來呢?
是藥三分毒,在這些專家接近於推卸責任的治療下,病人本就差得一塌糊塗的身體基礎,會被徹底摧毀,從此以後,她就只能生活在醫院中,整日和各個科室的專家打交道,直到她駕鶴西去爲止。
病人,本不該有該地貴賤之分,但在殘酷的事實面前,所謂的醫者仁心,全都敵不過頭上的烏紗。只要能讓劉月華度過這次危機,不要在自己手上出事,至於其他的,那就容後再說了,只要沒有與本科室有關的疾病發生,她愛怎麼死就怎麼死,反正廳長怪不到我頭上。
這種完全悖逆醫德的想法,不約而同的出現在了所有專家的心頭。
шшш¸ тt kдn¸ C〇 端坐牆角,彷如謙虛聽取前輩指導的張赫想說什麼,但卻被李謙微微搖頭給阻止了。
張赫再次一陣無奈。
有如此多的磚家在場,他大專學歷,沒有醫師資格證,完全提不上臺面的資歷,若是貿然插話的話,絕對會將他變成衆矢之的。這樣,無疑會讓李主任更加難辦,更嚴重的是,一旦他被所有磚家否定了,再想勸服老主任李鶴,那可就更難上加難了。
鬱悶不已,但卻只能端坐牆角,一言不發,讓張赫無比的難受。
四十分鐘後,所謂的專家會診終於結束了。
空蕩蕩的會議室內,老主任李鶴滿臉嚴肅,“李主任,你說說。”
李鶴嚴厲的目光,讓李謙不禁心頭髮憷。
這種會診結果,絕對無法讓老主任滿意,李謙沉吟了下,好好組織了下語言,方纔緩緩說道,“這種治療方案,確實能讓病人度過危機,只是,……”
“只是什麼?”李鶴厲聲追問道。
“只是,只是病人的愈後情況會不太理想。”
李謙含蓄的說法,讓李鶴很不滿意,他“騰”的站起身,憤怒的說道,“什麼叫會不太理想,李主任,你可還記得我一直強調的原則。”
李鶴的怒氣,讓李謙不由自主的感到頭皮發麻,但不等他開口,李鶴便接着說道,“醫生,要以治病救人爲第一要務,心不亂,術不亂,術不亂,才能救人,你看看你們?啊,廳長的家人,難道她就不是病人嗎?啊!劉月華現在只是多器官功能障礙,還有逆轉的可能,當然冒險治療的話,病死的風險也很高,雖然你們討論出來的方案,確實能保她一時,但這一時有多久?啊!一個月、兩個月,還是半年?”
李鶴氣得渾身顫抖,唯恐老主任氣壞了身子,李謙趕緊站起身,一把扶住有些搖晃的老主任,認真說道,“老主任教訓的是,是我辜負了老主任的教導。”
面對自己的得意門生,李鶴倒也很快壓下了火氣,他語重心長的說道,“李謙呀,你跟我二十四年了吧?”從職位之稱,改成姓名之稱,由此可見,兩人關係的親密。
愛徒李謙,有些膽怯的低着頭,一言不發。沉默了片刻,他才擡起頭來,“是的,老主任。”李謙恭敬說道。
“李謙呀,我還在位時,你可不這樣,對待病人,你能一視同仁,可爲什麼我一退下去,你就完全變了呢?”
“我……”面對老主任,李謙頓時底氣不足。
老主任呀老主任,我哪敢和您比呀,您是國家特殊科技人才,有那麼多榮譽,放眼整個華夏醫學界,您都是權威級別的專家。以您的威望,自然敢無視各種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只管安心行醫,可我不行呀。
得罪了直接負責江陵醫療界的錢廳長,我就得立即捲鋪蓋走人呀。
說實話,在內心深處,李謙對老主任那可是打心底的尊敬,甚至崇拜;但現實中,他卻有他的無奈。
病人一直是由他負責,他確實無法忽視衛生廳長這座大山。只是,他卻不敢當着老主任的面說這話。
李鶴有些痛心的掃視了眼愛徒,慈祥而又嚴厲說道,“李謙呀,這種病,你也見過不少了,該怎麼治療,就怎麼治療吧,所有簽名,都由我來籤,你做好一個醫生該做的事就是了,哎。”
老主任李鶴的嘆息,讓張赫不禁心生佩服。
這種醫生,纔是真正的醫生,無論患者貧賤富貴,都堅守本心,做好一個醫生該做的事,不怕承擔任何責任。
心頭一熱,張赫緩緩站起身,認真說道,“老主任,讓我試試吧。”
李鶴威嚴的掃視了眼張赫,嚴厲說道,“小醫生,人命關天,怎麼能隨便試呢?你還年輕,多看多學,對你有好處。”
“老主任,你就讓張醫生試試吧,他在鍼灸方面,確實造詣非淺,而且有你在,我相信肯定不會有事的。”李謙硬起頭皮,略帶懇求的說道。
“胡鬧,李主任,你好歹也是主任了,怎麼還如此胡鬧?”李鶴再次騰的站起身,連稱呼都變成了職位之稱,顯然他要公事公辦了。李鶴狠狠拍了下桌子,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掃視了眼李謙,厲聲道,“這不是出事不出事,也不是責任不責任的事,身爲醫生,得對病人負責,明白嗎?”
……
李鶴厲聲的訓斥,讓李謙滿頭大汗,但卻又不敢出言反駁,唯恐老主任急火攻心,出什麼意外。
若是面對別人,張赫難說也早就拍案而起了,但面對醫德高尚,一心爲病人考慮,可以說是醫學界楷模的老主任李鶴,張赫卻也只能死死壓制着衝動。
他實在不忍刺激這個德高望重的前輩。
但就在辦公室的氣壓低得讓人壓抑時,一名護士卻急吼吼的闖進了辦公室,“李主任,大事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