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培訓課結束,鄔桐林下課後很快就離開了。
文采揚把厚厚的教材放進揹包裡,磨磨蹭蹭地最後一個走出培訓教室。六樓,她決定不乘坐電梯,要步行下樓。週末她都是要去找趙雅朋的,今天她不知道是否還要去。一位陌生的男人借給自己15萬元這件事情,憑直覺,她覺得最好不要告訴他。但是,兜裡揣着這麼大一筆錢,她根本無法掩飾。她可以不講出來,可她又怎麼能裝得若無其事呢?不去找趙雅朋將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不去找他,是不是要告訴他一聲呢?也是憑直覺,他會擔心她。會過來找她。
紅日西墜,在雲層中變成模模糊糊的一大塊耀眼的白光。周圍的雲層,被染成深淺不一的紅色。珠水河北面的高樓大廈一半被刷上一層金黃,另一半變得黝黑。
再次路過珠州大學食堂的時候,文采揚想看看卡上的錢是不是還在。她找到開戶行的提款機,把卡插進去,輸入密碼。查詢餘額,顯示餘額是1500698.32元。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帳戶上有這麼大一筆錢,文采揚驚慌失措。退卡,她按了兩三次纔將卡退出。
她把銀行卡放進錢包裡,又把錢包放在揹包最裡面的夾層袋裡,再把揹包掛在胸前。在珠州,這種背法並不少見。所以,也沒有人注意她。
地鐵入口處,人很多。文采揚緊緊地抱着包,跟隨着人流走下地鐵站。好像人們都似乎用異樣的眼光看她。站在地鐵車廂的角落裡,她的心情很複雜,思路很雜亂。明天一早就去匯款9萬元回家,再取2萬元出來,先把園園和武素君的錢還上。趙雅朋的錢呢?要還嗎?如果我們結婚或繼續談下去,估計都不用還了。
要是成志豪追我怎麼辦?文采揚並不是太傻。平白無故地,人家就借給你15萬。沒有任何理由?他怎麼看也有三十多歲,恐怕早就結婚了。他是想我給他當二奶?那不行,這是底線。
每一次週末去找趙雅朋的時候,心裡都有一種小激動。今天一點都沒有了,甚至還不想去。我這是怎麼了?說不定成志豪就是心腸好,錢又多,想幫我一下,我卻想那麼多。文采揚又暗暗地自責。
對,絕不在趙雅朋面前提及成志豪和鄔桐林的片言隻語。她又隱隱地覺得成志豪喜歡自己。很奇怪,皮膚黝黑,身材矮胖的成志豪在她眼裡也沒有那麼難看。反襯之下,英俊小有才氣的趙雅朋竟有點像小丑一樣可笑。相貌能當錢使嗎?
手機響了。是媽打過來的。
“媽,差的錢我都湊齊了,明天上午匯到你的存摺上。”不等媽開口詢問,她就急切地把這個消息告訴媽。
“閨女啊,你一下子從哪兒弄到恁麼多錢的?可不能做讓人戳脊梁骨的事,這病可以不瞧……”老太太擔心女兒做傻事兒,誰不疼自己的女兒呢?才二十四五歲的女娃子,就要扛起全家的負擔,難哪!
“媽,你說啥子咧。這錢,是我找公司借得。你放心好嘍。”文采揚知道,跟媽講不清楚。乾脆騙一騙她算了。
星期一中午離下班還有幾分鐘,園園就跑二樓辦公室來找文采揚。她跟文采揚擠坐在一起,裝作跟她討論工作的樣子。園園低聲問道:“小文,你怎麼把錢還給我了?病一定要看的。你曉得?”文采揚不敢拿着現金到處跑,就在銀行轉賬還給園園了。
文采揚壓低聲音說:“謝謝你,園園。有人一下子借給我15萬。一事不煩二主,我乾脆就把你和素君的錢還了。”
園園很驚訝。“這人是哪個?出手好闊綽。”
文采揚說:“噓,等會兒下班了,我再告訴你。”
園園說:“我們走吧,還差不到一分鐘。”
文采揚說:“下班鈴聲還沒有響呢,差一秒也不行啊。咱們的考勤是電腦管着的,鐵面無私啊。”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文采揚拉着園園下了辦公樓,向公司大門口走去。園園問道:“小文,你要做啥子。我們要去哪兒?”
文采揚說:“出了公司大門再告訴你。”
珠州四月的太陽,跟夏天差不多。正午時分,整個工業區都是熱氣騰騰的。離地面近的地方,各種景物就像浸在一個透明的大玻璃缸一樣,影像都是一漾一漾地晃動。
出了大門,文采揚走在左側的人行道,腳步越來越快。
“小文。你擺啥子龍門陣?都出公司嘍,還不說。”園園站在原地不走了。
文采揚一看,不告訴她還真不行。“園園,我告訴你,你可得爲我保密。”文采折轉身,拉起園園的手。
園園保證說:“一定保密,說到做到。”
文采揚左手攏在園園耳邊,小聲地說道:“園園,上午有家獵頭公司約我去吃飯。我怕上當,說要帶個好朋友一起去,他們同意了。”
園園差點跳起來。大聲叫道:“真的?好事情嘛。”
文采揚把食指放在嘴脣上。“噓,小聲點兒。告訴你了,現在可以走了吧?”
園園:“要去哪裡喲,講講清楚?”
文采揚用手一指前面。“就在前面那家巴黎風情西餐廳。不過,小姐,等一會兒見了面,你要矜持一點,不要一驚一詫地。”
園園答道:“曉得,曉得。”
文采揚要園園矜持點,自己卻運腳如飛,園園要不一路小跑,根本就跟不上她。文采揚一路上都在想,要開多少錢工資呢?太多了怕把人家嚇跑了,太少了不值當跳槽。四五百米的距離,一會兒就走到了。
園園的額頭都出汗了。“小文,我們先站外面歇會兒吧,這麼大汗淋漓地進去,不好看。”園園氣喘吁吁地提議道。
這家西餐廳裝潢設計以絳紅色爲主。偶爾會點綴以深綠色。雖然它藏身在臨街的一棟大樓裡,從外牆的顏色可以清晰看到這棟樓的一、二、三層是西餐廳。現代化的大樓外圍安裝的都是幕牆,既是牆,又是窗。每一層樓的幕牆上方,安裝了一條深綠色的布幔。上面印着“巴黎西餐廳”和飄逸飛舞的字母,白色的字,深綠色的背景色,對比很強烈。整體看來,真有點異域的風情。
園園打量着這間餐廳,心裡感慨:難道文采揚因禍得福?老爹病倒了,好事一樁接着一樁地來。其實,癌症早期就發現了,也是好事兒。她真幸運!
剛剛中午時分,西餐廳二樓的人還不多,文采揚站在二樓樓梯口,目光急切地掃視大廳。靠窗的位置上,坐着兩位身着西裝的人。其中一個向她們招招手。
他們就是獵頭公司的人!年輕的一男一女,就坐在面前。他們身着一樣的深藍色西裝,一樣的淺藍色襯衫,系一樣的深色領帶,留着幾乎是一樣的短髮;一樣的彬彬有禮,斯斯文文。
文采揚與程園園,故作矜持地落座。園園裝得不太好,還是碰倒了面前的一支玻璃水杯。還好,玻璃杯是空的,它也只是耍賴皮一般地躺倒在桌面上,來回滾動了兩下,並沒有表演個高空墜物什麼的。
“你們好,我們是懷才獵頭的工作人員。我叫向輝,我的這位同事叫孫敏。請問哪位是文采揚文小姐?”
文采揚正襟危坐,雙手疊放在膝蓋上。答道:“我是。”
那男子聞言,立即站起身來。“您好,文小姐,這是我的名片。”那位女子也起身遞名片。文采揚接過之後,打開放在桌面上的小巧的手包,取出名片,學他們的樣子,起身,雙手遞過去。
園園接過對方的名片,一個勁兒地道歉說:“不好意思哈,我沒有帶名片。”
向輝問道:“今天我們代表僱主請客,你們請吃點什麼?”
文采揚說:“正午就1個小時的休息時間。簡單一點兒,還吃意粉吧,園園?”兩個人一起吃了兩次西餐,點了兩次意粉。據園園說,意大利粉是元朝時代從中國學去的,再怎麼喜歡吃,也不算是崇洋媚外。
既然是僱主請客,向輝自己要了一份最大份的炭燒牛排。孫敏,也要了牛排,不過要了一份最小的。園園後來回憶說:看那孫敏文文靜靜的,從吃相上看卻是一位胃動力十足的食肉動物,反差好大。
點完餐,向輝問文采揚:“關於工作的事情,是否都可以當着這位程小姐的面講?”
文采揚說:“她是我閨蜜,我們之間無話不說。”
向輝笑笑:“那好,我開門見山了。有一家年營業額過十億的公司委託我們尋找一位高級數據庫管理人員。我們經過仔細的篩選,認爲文小姐是最適合的人選。他們開出的條件是:稅後年薪是30萬元。沒有試用期,入職合同期最少兩年。當然這個條款是爲保護您而設置的。如果您不願意,可以隨時提前兩個月提出離職要求。提出後,不管公司是否同意,您都可以不受任何損失的解除合同。這些您清楚嗎?”
文采揚答道:“清楚。”
園園說:“這是啥子公司喲,好大氣魄。”
向輝問道:“那好,文小姐,您有什麼要求。不妨講出來,我們會轉達給委託方。”
文采揚說:“我去參加MySQL數據庫認證培訓。報讀了初級和中級,培訓費考試費一共是5.5萬元,是由現在這家公司支付的。當時是與公司簽了協議的。我該怎麼辦?”
向輝皺了皺眉:“解除這個協議,需要什麼條件呢?”
“需要在離職前5日內全額歸還。我父親近日重病,我可是一分錢也沒有了。能不能……”文采揚不想講出來,看看獵頭怎麼說。
“好,這個情況我們要向委託方反映一下。請稍等。”向輝從容不迫地答道。孫敏拿起手機,站起來。說道:“文小姐,程小姐,不介意我離開打個電話吧?”
文采揚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園園就搶着說:“哪兒會喲?”文采揚有這麼好的機會,園園着實地替她高興。
牛排、意粉都上齊了。孫敏仍然沒有打完電話。向輝見園園一幅饞貓樣子,伸手示意。“程小姐,還有文小姐,我們不用等她,先慢慢吃吧。她吃飯快。”
文采揚的意粉吃到一半的時候,園園吃了七八成。孫敏拿着手機回來了。她坐下來,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向輝向她提議道:“小敏,你先吃點東西。吃完再說。”
孫敏嗯了一聲,拿刀叉,向那塊七成熟的牛肉發起了攻擊。在一陣清脆的叮叮噹噹聲中,盤中的牛排不見了。園園偷偷地看着孫敏切牛肉、叉牛肉、嚼牛肉,動作之精準、嫺熟、迅速讓她驚歎不已,以至於忘記吃自己的意粉。
孫敏第一個吃完。
孫敏說完飯,雙手捧起餐巾,很優雅地揩拭嘴角嘴脣上可能沾染的肉汁果醬,又清了清嗓子。說道:“文小姐,委託方同意爲您支付這5.5萬元培訓費。但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文采揚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