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林恆所預料的,那夜梟果然不肯放棄報仇的機會,從林恆踏入那黑霧中的一刻起,仙劍與兇喙間爆出的閃光便照亮了奕豪的視界。難以想象兩者的對抗是如何激烈,光與暗的交替瞬息萬變,而幾乎每一次交替兩者的位置都在急劇變化,奕豪握緊了手中的爆炎咒符,想要拋出去,但根本無法鎖定目標。
“該死,這要怎麼扔啊……”看着黑霧中的青白光輝漸漸轉暗,奕豪心中焦急萬分,下意識地握緊了咒符,突然間靈光一閃。“對了,還有那一招!”
烈焰翔斬劍,現在他已經能記起那魔人當時召喚出的四柄巨刃的名字。原本還以爲那只是單純的實體化的火靈,但此刻復甦的記憶卻告訴奕豪真相遠比他想象的複雜。烈焰翔斬劍大致分爲兩部分,主體的劍身和劍柄的蝠翼,火靈構成的只是破壞力絕大的劍身部分,蝠翼部分則由風靈構成,能夠讓炎刃跟隨召喚者的意志鎖定而自行追蹤目標。
奕豪無法想象那魔人究竟是怎麼樣讓風靈和火靈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精靈融合,進而實體化的,即使繼承了那魔人的知識,“四大”的奧秘也遠遠超出他目前的理解能力。唯一能確認的,只是身爲鳳凰眷族的他似乎能借着風與火的天賦異能,再現這種複雜至極的技巧,而這技巧剛好適用到目前的狀況上。
風是自然界無所不在的力量,甚至不用奕豪刻意呼喚,便有不少風靈圍了過來。然而在這瀰漫着寒氣的黑霧中,火的存在被削弱到了難以感知的程度,奕豪拼盡全力也沒能喚出哪怕一個火靈。不得已他將目光轉到手上的爆炎咒符上,這咒符中倒是封存着要爆炸似的火之力,但讓兩種不同體系的法術混合後究竟會生出什麼東西,奕豪實在難以想象……
“可惡,沒時間猶豫下去了!”
奕豪一咬牙讓風靈向着手中的咒符匯聚,並竭力調整着風與火的平衡。因爲一方是擁有知性的精靈,另一方卻是單純的元素能量,因此調和的過程要遠比兩方精靈的融合艱難許多,不過才短短几秒鐘,奕豪竟然已汗透重衣。
嘭。
匯聚了大量風靈的咒符在爆出的火焰中化爲灰燼,而火焰卻繼續燃燒着。在那搖曳着赤紅的火焰中,凝成的是一較之烈焰翔斬劍要更異形的實體——雖然還勉強保持着劍的形狀,但卻再沒有劍柄和劍身的區別,從頭到尾是鋒銳無鈍的流線,流線邊緣偶爾迸射出的寒光昭示着斬金斷鐵的銳利。劍尾兩側生出一對金屬質的翅膀,翅膀上有兩處流線行的隆起,那間歇性噴射的氣流讓人不由自主地聯想到超音速戰機的轟鳴。而最讓人感到詭異,莫過於劍尖兩側生出的一雙眼睛,那眼睛好奇似的打量着周圍,簡直就跟初生的嬰兒一樣。
“呃……”奕豪吞了吞口水,看來至少調和過程是沒出什麼差錯,他也毫不懷疑這東西擁有比烈焰翔斬劍更強的破壞力,但能否控制它卻是個很大問題……突然間,那眼睛停在了奕豪的臉上。和它對視的瞬間,奕豪感到一股深深的傾慕傳來,就好像孩子對父母的依戀,又好像生靈對造物主的尊崇。
活的!風靈和火靈融合成的烈焰翔斬劍並沒有自我意識,但眼前這劍靈卻毫無疑問是新的生命!奕豪心中涌起難以自抑的狂喜,指着黑霧中的某方,直接命令道:“去,斬了那妖魔!”
甚至不需要他的意志鎖定,劍靈自然而然就領悟到了他的意志,一瞬間噴射的氣流彷彿震天動地的咆哮,速度遠遠超過了肉眼所能捕捉的界限,當劍靈的殘像還留在原處的時候,黑霧的深處已經響起一聲淒厲的慘叫。
下一瞬間,周圍的黑霧驟然散去,奕豪得以目睹那百步以外的光景:高舉利爪的夜梟連反應時間都沒有,被劍靈當胸刺了個對穿,林恆則脫力似的坐到在地上,還維持着舉劍格擋的姿勢,不過從他臉上表情可以看出來,明顯是被這莫名其妙的巨劍給嚇到了。
“哈,成功了……”看到友人無恙,奕豪也鬆了口氣,但正當他準備走過去招呼林恆的時候,從劍靈那裡卻傳來一股似乎依依不捨的眷戀,而等到下一秒鐘他明白這眷戀的含義時,劍靈那青白的鋼體上已透出隱隱的紅芒。
“林恆!離開那裡!”
即使不用奕豪提醒,林恆也不會察覺不到劍靈上那幾近炸裂的火之力,他絲毫不懷疑這力量擁有將周圍一切化爲灰燼的威能。“哇啊啊啊!”林恆下意識似地拔腿就逃,甚至就連始終和他搗亂的畫影也安分了下來。
兩秒鐘後,膨脹到極致的紅芒炸裂開來,由高溫氣流構成的衝擊波一瞬覆蓋了半個公園,靠近衝擊波中心的一輛工程推土機被整個翻了幾圈,而其餘更輕的東西更是被直接炸飛了出去……衝擊波過後,半個公園廢墟被夷爲平地,原本的枯木殘枝不見蹤影,剩下的只有一層厚厚的灰燼。
凝固的空間中只剩下點點灰燼從空中飄散,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呸,呸呸……”林恆拄着畫影從黑炭中站起來,劍靈炸裂的時候,他剛好撲進前面的池塘裡,這才勉強避過那致命危機。回頭看向身後的池塘,裡面的水此刻已經幹了大半,可以想象當時的爆炸是如何劇烈,若再遲一秒鐘的話……林恆突然一陣後怕,跟着轉頭向四周尋找奕豪的蹤跡,卻在不遠處發現一閃爍着青輝的光盾。
“奕豪!你沒事吧?”
隨着他的聲音,那光盾驟然崩散,奕豪脫力似的跪倒在地上,而在他背後則是那被俘來的女性,看樣子似乎沒有受到什麼傷害。
“呼,還好……”確定友人無恙後,林恆長長呼出口氣,習慣性地搔着頭髮,單手上卻傳來異樣的觸感。“咦?”林恆下意識地在頭上摸了幾把,依舊是那令人戰慄的觸感,直接觸到皮膚的感覺。
“我的頭髮……”幾秒鐘的沉默後,公園的廢墟中爆發出一聲淒厲至極的哀號。“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
第二天早晨,奕豪在客廳的電視上看到了關於這次狩妖行動的報告,不出所料,街邊公園再度廢墟化的事實被官方以天然氣主管道爆炸的理由給搪塞了過去,並且還宣佈將街邊公園附近區域劃爲警戒區,嚴禁任何人靠近——於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戰鬥就這樣被掩埋在了逝去的黑夜中,凡世和紅世間依舊像那太陽和月亮不曾相交。
“……我說靜雨啊,那個狩魔協會背後有政府勢力嗎?”奕豪沒什麼精神地啃着手中的饅頭,向旁邊的妖狐問道。雖然負責善後的是狩魔協會,但不論是這次的夜梟事件,還是上次的九天雷劫,新聞媒體和政府部門都彷彿事先約好似的統一口徑,沒有讓不屬於凡世的真相透露出一丁半點。若狩魔協會只是民間組織的話,實在難以相信它能做到這種程度。
“這個,狩魔協會並不從屬於任何勢力,和各國政府間也只是互相合作的關係。事實上,狩魔協會成員中有少數人本身就是各國政府的公務員,因此把狩魔協會看成一特殊政府部門也未嘗不可……”靜雨如此回答着,卻頗爲擔心地看着奕豪——從昨晚開始他就是這付茫然失神的模樣,但全身上下又沒有絲毫受傷的痕跡,就算是靜雨也猜不出奕豪到底在煩惱什麼。
“郎君,那個……發生什麼事了嗎?”靜雨試着問了出來。“如果可以的話,請告訴我好嗎?妾身希望能爲您分擔憂愁,即使是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力量也好,妾身也想爲您奉上……”
“……不,沒什麼事。”奕豪依舊是那付心不在焉的模樣,但卻下意識地避開了靜雨那殷切的目光。
昨晚的狩妖行動,以結果來看可以說相當成功,被俘的女性連同其腹內的胎兒皆安然無恙,罪魁禍首的夜梟也被劍靈炸成灰燼,唯一受傷的只有林恆那被高溫燒盡的頭髮——雖然對當事人來說,這也算是極其嚴重的事故,但這點還不至於讓奕豪產生什麼罪惡感。
現在他心中所感到的沉重來源於兩件事,其中一件是這次的夜梟事件。根據林恆的說法,以前還從來沒聽過有妖魔敢在衆目睽睽下行兇作案,妖魔們的行動在最近兩週突然變得異常活躍,而至於理由,奕豪就算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那些從乾坤鼎裡逃竄到凡世的上古妖魔的緣故。儘管按理說,自己並不需要爲此負什麼責任,但在潛意識下卻總有一股負疚感揮之不去……
另一件事則是比較私人的事情,是那秒殺夜梟並摧毀半座公園的劍靈。雖然是在那魔人使用的烈焰翔斬劍的基礎上進化出來的東西,但卻和純粹武器的前身截然不同,它是擁有生命的劍靈!而劍靈在自我引爆前傳來的那股赤子之心似的眷戀,更是讓奕豪昨晚一夜未眠。
奕豪也知道對那劍靈來說,完成造物主的意志是它誕生的唯一理由,本身絕對不會有絲毫怨言,但他卻怎麼也無法接受——無意間創造了這鮮活的生命,卻又在無意間讓他向了終點。難以言喻的愧疚和懊悔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倘若能夠再重新選擇一次的話,他絕對不會再嘗試煉製這東西出來……
“到時間……不好意思,靜雨,這些麻煩你收拾一下,我得去學校了。”
奕豪擡頭看了看鐘,放下還剩一半的早餐站了起來,透過餐廳的窗戶可以看到蚩尤正躺在神木種上,身上則穿着昨天靜雨替他選的睡衣,看來似乎睡得悠閒自在,這情景讓他的心情稍稍好了一點。
“好的,郎君。”靜雨柔順地點了點頭,雖然剛剛的拒絕讓她感到悲傷。
男人大都不喜歡在女人面前顯露軟弱的模樣,而出生鐵家的奕豪這種傾向則更爲強烈。靜雨想成爲他的臂膀,然而奕豪卻一再拒絕她的請求,始終只想靠自己的力量來應付種種麻煩,或許可以將之看作是一種笨拙的呵護,不過對靜雨來說,這卻是更讓她擔憂的情況——但即使如此,她也只能尊重奕豪的想法……
“……靜雨?”奕豪注意到靜雨發愣的神情,自覺剛纔似乎說過頭了一點,伸出手輕撫着靜雨的臉頰,聲音柔和了許多。“抱歉,剛纔我說了謊……確實有些事情讓我頭痛,不過現在已經沒問題了。”
奕豪猶豫似的搔了搔頭髮,跟着把嘴湊到靜雨的耳邊,輕輕說道:“事實上,我想到狩魔協會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