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璃回到家之後將自己房門緊鎖, 雙腿一軟靠門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氣,捂着胸口想讓心跳變得慢一些, 卻發現根本就沒有辦法, 胸口的悶痛隱隱傳來, 火璃一手撐着地一手捂着胸口, 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 在她喘氣的同時喉頭一甜,她用手捂嘴,卻發現滿手的血, 火璃有些愣神,又想起大夫說的話, 眼前一陣天旋地轉, 胸口開始抽搐, 她咬牙堅持走到牀邊,身子沾到牀便倒了下去, 她蜷縮在牀上,大口喘着氣,雙手捂着胸口,眉頭緊皺,嘴裡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這麼多年以來, 她從來不敢發出聲音, 小時候是怕被修焱拋棄, 長大後是怕自己聽到會撐不下去, 又是一口血涌出,火璃抓着被子捂嘴, 被子被染成了暗紅色,鼻尖全是血腥味,火璃放開被子整個人縮成一團,抱着枕頭死死的捂住胸口,瑩白的手上明顯可見的經絡,蒼白的臉已經皺成一團,不停有汗從臉上滾落,火璃覺得有千萬只螞蟻在分食她的心,她的胸膛,她身體中的一切,她痛的不停的翻滾,一呼一吸之間都伴隨着疼痛,要將她整個人都吞噬淹沒的疼痛,痛到她恨不得馬上就去死。
“小姐,小姐,你開門啊,小姐。”門外傳來小嫣兒的聲音,火璃整個人已經痛的沒有力氣的癱軟在牀上,大口的呼吸着,她想能趕快死掉多好。
小嫣兒沒有得到迴應就離開了,火璃痛的整個人快要昏迷,卻聽到大聲撞門的聲音,很快又感覺到有人的手搭在她手臂,接着聽到小嫣兒的哭聲,“小姐,你怎麼樣,小姐你別嚇我,小姐,小姐。”
她勉強看了一眼小嫣兒,又看了一眼站在牀邊一言不發看着她的修焱,她想張口,又是一口血嘔出來,小嫣兒趕緊端過桌子上的碗,“小姐,喝藥,我們喝藥,喝藥就好了,喝藥就好了。”小嫣兒帶着哭腔站在牀頭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修焱上前將她扶起來,從前,她還小的時候,每次病發也是這般模樣,一個人躲在房間裡,生怕他知道,她越是這副模樣,越讓人心疼,修焱擦了她嘴邊的血跡,她身上衣服被撕扯過的痕跡通通落入他嚴重,他大抵猜到了發生什麼事,修焱的臉色變得嚴肅,一手不自覺的握住了拳頭,他在這人間彷彿也成了這人世間無能懦弱的人,他只能看,卻什麼都不能做,是什麼都不敢做。
小嫣兒哽咽的喂火璃吃藥,她的小姐真叫人心疼,連病痛都要一個人躲在房間裡默默承受一切,每一次落入她眼瞼的都是觸目驚心的鮮紅和小姐蒼白的臉,她卻不能爲小姐做什麼,她多希望自己可以替小姐疼。
喂火璃吃了藥以後,火璃才漸漸平息下來,小嫣兒換了牀單被子又替火璃燒了熱水,幫她擦洗身子,一番梳洗之後火璃已經疲憊不堪,沉沉睡去。
小嫣兒看着火璃的睡臉,長舒一口氣,替她蓋好被子,輕輕握住她的手,她這輩子唯一的願望,就是希望小姐健康快樂,可是小姐兩樣都沒有,她有的只是病痛和折磨,還有她內心的不甘,看着火璃蒼白疲憊的容顏,小嫣兒垂眸,將火璃的手放回被子裡,吹滅了蠟燭輕輕的離開。
終究,還是到了火璃要去戲樓唱戲的那一日,出奇的沒有人攔着她,修焱只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小嫣兒也是安安靜靜的陪着她。
媚姨今日真的吸引了不少人,她到戲樓的時候裡裡外外就坐滿了人。
“阿璃,不要勉強自己。”媚姨叫她慈愛的囑咐她。
火璃一笑,沒有說話,她的臉色還是很蒼白,在裡間用了許多胭脂才顯得臉上有些紅潤,小嫣兒仔細的爲她畫眉,點脣,一張紅脣足以迷衆生,只可惜,這世人看的都不是她罷了。
“小姐今日真美。”小嫣兒停筆,笑了一下,笑得有些難過。
火璃穿上戲服,對着銅鏡看了許久,她出生以來至今十八年有餘,而求醫問藥就用了她這一生大半的時間,她並沒有看過這世間多少美景,也沒有見過這世間多少溫情,她見過最多的便是修焱那張不變的臉和大夫搖頭嘆息的表情,後來她撿到了小嫣兒,她笑起來很好看,像朵花兒,那樣美好的笑像一縷生機照耀着她。
她這一生,覺得最滿足的事情就是唱戲,她演過那麼多的人,那麼多的神仙,那麼多的歷史,那麼多富貴榮華的貴妃,唯獨沒有演過她自己,在世人眼中,她演的所有角色他們都接受,也唯獨不接受她。
今日是第三日。
“阿璃,該上場了。”媚姨過來提醒她,她點頭,緩緩移步,在後臺停住了腳步,突然回眸,對着她和小嫣兒一笑。
小嫣兒眼眶很快就紅了,這樣嫣然的笑是她第一次見到,卻又有一種頹敗的凋零感。
火璃上臺了,臺下所有人都看着她,她今日妝畫的有些濃,大抵這些人是不認識她的罷?認不認識她又有什麼關係呢?這是她唱的最後一場戲。
修焱今日依舊用一張平凡的臉看着她,面對面的看着她,他的臉上也畫了厚厚的妝,修焱笑自己,即使不上妝,她也不會認得自己。
修焱看着她,她今日看起來和平常一樣,上了濃妝更看不出她的虛弱,她就站在那裡,他和她的不過十步的距離,他卻感覺像隔了千萬裡。鑼聲早已敲響,修焱還是那樣看着她,一動不動,臺下人有些開始議論。
修焱在臺上走動又擺弄長劍,“你今日還有甚麼話要說?”
火璃癡癡看着他,又垂眸擡手拭淚,“我如今還有說話的餘地罷?爾等臣不爲臣,將禍國之名扣到我這等弱女子身上…也罷,將軍可否讓我見陛下?”
修焱提劍圍着她走了一圈,嘆,“到如今,你還想迷惑陛下?”
火璃低頭垂淚聽他此言擡頭,泣淚悲切,對下臺下人唱:“妾身不過臣家之女,十三入深宮,十五受恩寵,二十封爲後。只盼聖眷濃,不曾禍正統。爾等皆道妾身禍國,妾生爲朝臣女,後爲聖上妃,有何動機做這等禍國妖后?”
修焱持劍舞,神色悲痛,“想我陛下一世英名,繼位三十有五載,國泰民安,自從你入宮以來,陛下恩寵有加,三千后妃偏愛你一人,如今敵國攻打我朝,你說你,不是禍國是甚麼!”
火璃泣淚哽咽,眼神而絕望,上前兩步開口:“誰願做皇城宮裡金絲雀,不過是聖旨難違抗。一朝進宮入龍潭,生死不知命攸關,極盡恩寵心惶恐,又道妾是禍國殃。這深宮之中步步難,妾身有口終莫辨。罷罷罷,爾等不過是想讓妾身亡,還望莫要傷及父母姐弟與兒郎,妾身只願最後爲陛下舞一段,謝陛下多年恩寵望成全。”
修焱聽她這一席話,無奈痛苦的點頭,後臺穿着褻衣的陛下上臺,火璃上前迎去。
陛下開口:“愛妃,將軍可有刁難?”
火璃擠出一個笑,“陛下放心,將軍不曾刁難,陛下看臣妾跳舞可好?”
陛下眼中帶淚,“甚好。”
緊接着又是一舞,這一舞,用盡了火璃這一生所有的力氣。
舞罷,火璃對那陛下一笑,一個轉身朝着朝修焱的長劍猛撲上去,修焱毫無防備被火璃撞的滿懷,長劍狠狠貫穿了她的身體,她嘴角絲絲鮮血流出,火璃睫羽微顫,重心不穩,整個身子都依附在修焱身上,修焱扶着她的兩臂,火璃雙手也搭在他兩臂上,所有人都以爲這是戲,他們從來不曾看過如此逼真的戲,臺下很快掌聲轟鳴,火璃輕輕一笑,她覺得好生諷刺,那一日她吐血便惹驚議,如今她是真的要死了,卻都以爲是戲。
她是該嘆世人眼炬還是眼拙,火璃又嘔出一口血,“柳郎柳郎,可還記當年年少花月夜,你道娶我做嬌娘,如今我爲聖上後,你爲聖上臣,終敵不過天意弄人。”
那一句“終敵不過天意弄人”說得太輕,好似只有修焱一個人聽到,修焱接住她的手微微顫抖,小嫣兒在後臺看到這一目捂着嘴巴哭着,琴聲調變得淒涼婉轉,媚姨在一旁也紅了眼睛,她沒有想到,火璃這樣善良的一個姑娘,卻命比紙薄。
修焱鼻尖瀰漫着她身上的藥香和血腥的味道,他不懂這人間的戲,也不懂爲何她要選擇這種方式死在自己手裡。
火璃嘴角不斷有血流出,她有些失去只覺,雙腿已經站不穩,緩緩的滑落在地,衆人看到這裡更是驚呼起來,原來這妖后曾經愛的是這將軍,如今這妖后卻死在了將軍懷中,怪不得這將軍如此悲痛,不停的有人叫好,果真是一出精彩絕倫的戲!
修焱託着她,和她一起跪坐在地上,在她耳邊輕語,“你怎麼那麼傻,怎麼那麼傻啊。”
火璃勉強扯出一笑,睫羽輕輕顫動,看着眼前這個人,這樣的溫度,這樣的聲音,她從前沒有發現,如今,卻是知道他是誰,原來,他一直都用這樣的方式陪着自己啊。
“謝謝你,這麼多年來,沒有拋棄我,也謝謝你,這幾年來用這樣的方式陪我,阿璃命薄,求不得這塵世長命百歲,不能報答你的恩情,若有來世,阿璃定當結草銜環。”
火璃的手緩緩滑落,頭輕輕靠在修焱的懷中,嘴邊的血跡還未乾,眼睛卻已經閉上,她的衣角全被血浸染,修焱摟着她,第一次體會到了心痛是什麼感覺,說什麼報恩,他不要她報恩,他雖然救了她,卻又讓她死在了自己手中,這何嘗不是一種報應?
臺下衆人皆以爲這是一場將軍痛殺愛人的情感戲,誰都沒有看到她裙角的血跡,在一片掌聲之中修焱靜靜的摟着她,他什麼都聽不見,他還貪戀她身上的體溫,還想再多看她一眼。
很快結束的鑼聲敲響,衆人意猶未盡的離開戲樓,卻不曾想到,他們看到的,是一個命比紙薄的女子,最後的絕唱。
小嫣兒哭成了淚人,跪在火璃面前不停的放聲大哭,“小姐你怎麼捨得丟下我一個人留在這世間,小嫣兒的命是你撿來的,你怎麼能丟下小嫣兒一個人,小姐。”
媚姨也在一邊掉眼淚,阿璃這樣好的孩子,卻用這樣的方式死去,媚姨這才明白,原來這纔是她說的圓夢。
言煜在街上走着,迎面兩三個人,還在談論那齣戲,他隱約好像聽到了火璃的名字,心頭一沉,急步向他們口中的戲樓而去,進門已是一副悽景,戲臺之上幾個人跪坐一人站立,言煜的手微微有些顫抖,他能感覺得到,他站在原地不敢在往前去,他害怕,這一世他才見過她一面,還是那樣倉促的一面。
言煜喉頭動了動,“阿璃。”
沒有人應他,應他的只有臺上投來的目光,媚姨和小嫣兒都不知着突然冒出來的公子是誰,但是修焱知道,看一眼他就知道,一身仙氣又有如此風華,應該是傳聞之中的青丘神君了。
修焱掩去一身氣息,他不想在這個關頭和仙界的人有衝突。
言煜又往前走了幾步,看着那一身戲服靠在別人懷裡的人兒,即便是化成灰他也認得的,言煜攥緊拳頭,阿璃身上還插着劍,嘴角的血跡已經幹了,那樣安靜祥和的躺在別人懷中。
修焱將火璃緩緩抱起,走到言煜跟前,“帶她走吧。”
言煜看了一眼那個人,妝畫的太濃他看不出那人的模樣,小心翼翼的接過火璃,抱着她緩緩離開。
街上不斷有人投來目光,有的人更是議論紛紛,那不是方纔唱戲的禍國妖后嗎,怎麼…
言煜抱着她,每一步都走的太沉重。
阿璃,你看你,多狠心,我在這塵世中尋你將近百年,這一次你卻只讓我看你最後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