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海芋和女皇頭疼,裴桓也挺鬱悶的,流言傳開了之後,就不斷有官員們試探着問他這個跟帝姬“親密”一些的人,問他有沒有察覺帝姬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這個我就不知了,從大昭國回來的路上也沒感覺有什麼異常。”
“帝姬失憶了,和以前有一些不一樣不是很正常嗎?”
“周大人,我看你是想多了……”
送走了最後一個官員,裴桓這才收起臉上的神情,重新面無表情起來。他走回屋中,往軟榻上一倒,閉目養神。腳步聲走來,子俊笑着說道:“阿裴,這種時候都沒趁火打劫,讓我有些刮目相看了。”
裴桓仰躺在軟榻上,沒有說話。
子俊似笑非笑道:“我以爲你會趁機生事,除去帝姬呢。你開始猶豫了嗎?”
“嗯,有一點。”
裴桓嗤笑出了聲,幽幽嘆息了一聲,“儘管女皇認定,我也依然覺得她不是雲錦帝姬。”
“不然帝姬去哪兒了?死了嗎?”子俊饒有興趣地問道:“若她真的是帝姬,以後有一天恢復記憶了呢?不知道那時候她會不會變得和以前一樣。”
“若是那樣,就沒那麼多可糾結的了,繼續找機會刺殺就是了。”
說到這裡,裴桓想起了什麼,又問道:“我們的人還沒有查出一點線索嗎?這件事推動的幕後黑手究竟是誰?”他的眉頭緊緊鎖了起來,喃喃自語道:“祁照熙嗎?不,不像是他。他的根基還不穩定,需要帝姬繼續跟他保持友好。那麼是肯狄國嗎?”
“阿裴,想不通就不要想了,或許真的是普通的流言呢?”子俊坐下來,給他捏了捏肩膀,寬慰地說道:“當初大昭國之內鬧得是風風雨雨,這都快一年了才傳入溪國之中,這個速度其實並不算快的。”
“大昭國到溪國這個速度是正常的,但你不覺得,在溪國中擴散的速度太快嗎?幾乎就是一夕之間,所有人全知道了。”
子俊的動作頓了頓,嘆息道:“是啊。”
“而且,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天低雲重,沉沉地壓向地面,灰濛濛的樣子就彷彿是浮在人心間的陰翳一般,揮之不散還越來越沉。
翌日,大神官曾經預言過的那一句“妖女臨世,國將不寧”,也在民間沸沸揚揚地傳來了。若說之前只是小打小鬧,那麼加上這一句話之後,百姓們便羣情激昂了起來,一種忐忑不安之意蔓延了開來,百姓們紛紛要求女皇給一個說法。
然而有什麼說法?女皇只有一句話,帝姬是帝姬,那些皆是謠言。
溪國之內如此風雨飄搖,雖然有明令禁止談論這些了,卻依然阻攔不住百姓們內心深處的想法……
這一日,海芋剛剛從演武場回到屋中歇息,本是有些心事的,眼角餘光卻瞥見了那一抹白影,倏爾僵住了腳步。沐兒在旁邊候着,見她突然頓住了腳步,便問道:“帝姬怎麼了?”
“無事。”
海芋看了看沐兒的神色,說道:“你先退下吧。”
“是。”
沐兒合上了門離開了,海芋卻依然佇立在門口,沒有往裡面走
。
白衣身影握着一個品杯,微微擡起頭朝她看了過來,他的目光寧靜而淡然,就彷彿是夜空下浩瀚的深海。那長長的銀色頭髮隨着他的動作微動,在半空中劃過優雅的弧度。
夜白跟往常並沒有什麼不一樣,脣邊依然帶着一絲淡淡笑意,然而海芋知道到底還是不一樣了。
若是往常,他早就含笑開口叫她過去了,也許還會調侃一下。
兩人中間隔了一個圓桌、一個花瓶、一個百寶格,目光相撞的瞬間,仿若激起了記憶的塵埃,重新回到了洞穴裡那一日的不歡而散。海芋閉了閉眼睛,繞過百寶格朝他走了過去,選了一個離他較遠的位置坐了下來。
“你怎麼來了?”
許久之後,她纔開口問他。
“來看看你。”
“有什麼好看的?”
夜白的脣角微動,垂眸凝視着手中的品杯,久久不語。
海芋心裡煩躁了起來,站起身來就想要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又回過身來重新坐下,“你什麼時候也這也吞吞吐吐了?我不信你沒有別的事情了。”
“嗯,有。”他笑了笑,靜靜地望着她,“不過聽了之後你可能會不高興。”
“你出現在這裡,我就很不高興了。”
海芋一點面子也沒給。
“很抱歉。”夜白又笑了笑。
他笑得時候總是那麼好看,溫柔得讓人如沐春風,又像是靜寂空谷之中悄然綻放的幽蘭。海芋很喜歡他笑,每當他笑起來,她心裡總是暖暖的,像是陷入了一片柔軟雲朵之中一樣。
海芋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瞼,盯着底下的桌面看,然而這光滑的桌面也倒影了一些白色影子,她扯了扯嘴角,只覺得胸腔之中又抽痛了一下。
“我今日前來是來告訴你一件事的,”夜白望着她的發頂,聲音微頓之後,才繼續緩聲說道:“我們的三年之約,我要提前了。”
什麼?
海芋猛地擡起眼眸盯着他,原本還算平靜的目光,仿若驟然崩裂的鏡面,有什麼東西瘋狂涌動要從裂隙之中涌出來。 又彷彿漸漸凝結成冰,成爲了一個冰冷而堅硬的盔甲。
“爲什麼?”她冷冷問了一句。
“我希望你認清所有的事情,而不是放任自己沉溺。”
“關你什麼事?”
“我是這人世間神官,傳遞神的旨意的人。”
海芋沉默了一會兒,嘲諷問道:“既然如此,你何不幫我問問你的神,天界門到底在哪兒?我到底要怎麼樣才能離開。”
夜白扯了一下脣角,笑着,眼中卻沒有半點溫度,只是冷冷道:“這是你的事。還有一件我要提醒你的事情,你若不會天界,怎麼挖出那個一直阻攔你的人呢?”
“這不關你的事。”
她用同樣的話回答了他。
海芋嗤笑了一聲,直直盯着他好一會兒,饒有興趣地問道:“我突然想到了,外面所有的謠言、預言……是你的手筆嗎?”
“是。”
夜白坦然承認了。
她並沒有多驚訝,不管是這一件還是約期提前的那
一件,大約對一個人心灰意冷的時候,他不管說了什麼做了什麼都不重要了。
事已至此,接受就是了。
“沒想到大神官……也是這麼想一出是一出,果然士別三日就當刮目相看了。”
“嗯。”
夜白輕輕應了一聲。
此刻他就坐在她身前不遠處,只隔了一張桌案而已,在她心中已經跟天涯海角沒什麼區別了。
海芋冷笑,眼中熱意上涌,她死死忍住才讓淚水沒用滴落下來。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這副模樣落在他的眼中……其實已經跟哭泣沒什麼區別了,那淚水盈滿了眼眶,水波盈盈,落下與不落下又有什麼分別呢?
“說完了?那就滾吧,我現在一點也不想到你。”海芋的聲音驟冷,“再不走,我也許就要動手了。”
迴應她的,是一片靜默。
許久之後,她才緩緩擡起垂落的眼瞼,眼前早已空了。
她笑了笑,想方設法地安慰自己,脣邊的笑容僵硬得不像話,猜剛剛綻放已經凋零。
又是一夜無眠,已經不知道這樣多少日了。
若是尋常人,身體支撐不住了便能睡了去,但是她不行,於是這種無眠之夜就像是沒有盡頭一般,接連持續了大半個月。
真是糟心啊。
翌日,海芋重新打起了精神,打算下朝後跟女皇說一下就去肯狄國走一趟。夜白昨日的話終於還是起了作用,原本想着時間還多,她一點也不着急,現在卻是被他逼着前進。
誰知道,再一次事與願違。
金鑾殿之中太過寬敞,以至於說話的聲音總是不斷迴盪,原本海芋還站在那裡發呆,但以爲朝臣的話將她從神遊天外之中拽了回來,狠狠地拽了回來——
“微臣斗膽,要再一次提出真假帝姬的事情。”一個大臣說:“還請陛下恕罪,微臣也是爲了江山社稷着想,纔不得不說。”
海芋也朝那個大臣看了過去,之前還沒有人這麼直接過。
不過他手裡有什麼證據呢?夜白給他的不成?
海芋冷冷一笑。
大臣收到了海芋的視線,只是冷冷勾了一下嘴角,隨後就大聲地說道:“之前是沒有證據,可現在微臣有了一個最有利的證據——證明此時殿中的這個帝姬,是妖女柔姬假冒的!”
女皇的臉色很難看,扣在龍椅扶手上的雙手用力扣緊,冷冷地盯着那個大臣。“好、好、好,朕就讓你說,可你若是說不出個所以然,說不出一個讓朕信服的理由的話,你就立刻給朕從這裡滾出去!”
所有大臣都盯着這個大臣,覺得他真是太有勇氣了。
“是,陛下!”大臣繼續說道:“微臣前些日子在外辦案,無意間查到了一個廢棄的莊園,誰知道里面另有乾坤。微臣帶着人前去,原本沒怎麼注意,誰知道四周還埋伏了不少人,好不容易制服了那些人之後進去一看,哪裡有一間地牢,裡面關着的是微臣再熟悉不過一個女子。”
大臣微微環顧了一下四周,直直看向御座上的女皇,大聲說道:“女子正是雲錦帝姬,亦或者說,是真正的雲錦帝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