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芋的目光落在他寫藥方的手上:“你也這樣認爲嗎?”
“柔姬在乎在下的的看法嗎?”他好笑地問道。
“隨口一問而已,”她微微笑了一笑,說道:“沒有人的看法值得我在乎。”
望舒拿起藥方吹了吹,遞給旁邊的藥童,說道:“華大人很強大,但再強大的人也抵不過神殿鐵鞭刑法一百,更別說兩百了。”頓了頓,他壓低了聲音笑道:“華大人從來無情,不把命當回事,就像一把沒有感情的劍。大神官無情,因爲他是站在最高處的人。你雖然救了華大人的命,卻也是個無情的。”
“怎麼把我也算上了。”
她也無情?
海芋眨了眨眼睛,不過,這個問題連她自己也不清楚。
她可以一怒殺掉上千人,也能因爲一點點溫情而感動;她會小心眼地記仇,看着華受罰而不動容,卻也沒忘記那時幫她掩飾行蹤的老夫婦。
望舒沒有回答之前的問題,只是整理了一下藥箱,一邊說道:“姑娘的傷可以不用包紮了,每日裡塗抹一些金瘡藥就行了,在下再吩咐藥童給你送一些祛疤的藥過來。沒事的話,在下就先行離開了,神殿只有一名大夫,委實有些忙不過來啊。”
“去吧。”
她進入了內屋,拿着藥膏打算塗了一些,一個聲音小聲問道:“姑娘可要奴婢幫忙?”
海芋擡眼一看,卻是許久不見的侍女小夕。
看來那位刻薄嚴謹的侍女長,終於願意妥協了,很好。只可惜侍女小夕在受了罰之後,性子不似以往那麼活潑了。
“你來吧。”海芋把藥膏遞給了她,斜斜靠在榻上,問道:“你先前去哪裡了?”
小夕細緻地給她上了藥,回答說:“只是被罰了月銀,在浣衣局做了一段時間。倒也還好。”
“不必這麼一板一眼的,太無趣了。”海芋想了想,問道:“我要離開神殿了,你要隨我一起嗎?”
“這……”小夕呆了呆,下意識問道:“什麼時候?”
海芋衝她挑了挑眉頭,壓低了聲音:“今晚。”
她也是剛剛決定了要離開了,反正傷勢已經好了,再待在神殿也沒什麼意思了。而且,她總覺得繼續待下去的話,會有一些讓她不開心的事情發生,還不如趁夜走掉。
小夕這個侍女還比較符合她的胃口,以後她要是走遍大好河山,身邊有個瞭解人世陪她說話的人也不錯。
到了深夜後,她就帶着小夕悄然離開了。
因爲大神官已經下達了命令,如今神殿內沒有人再監視她了,連巡邏的侍衛也鬆懈了不少,她輕而易舉地出了神殿。
自來到人界之後,一切都是匆忙危險的,卻沒有想到在神殿中的時光竟算得上她最爲平靜安逸的一段時光了。
回望神殿,只覺得一切恍然如夢。
“姑娘?”小夕提着包裹,疑惑她爲什麼不走了。
“你去宣城雲祥酒樓等我,我還有一些事情。”
小夕乖巧地點了點頭,也不問爲什麼。
海芋頗感欣慰,轉身往神殿走去。
不知爲何,越發遠離了神殿,她心底反而不安了起來,明明早些離開也是她自己避免麻煩的決定。
只是當心底裡不斷浮現出華那張臉,那種肖似玄欽的神情,她就無法一走了之了,決定回去再看看他,安一安自己的心。
夜沉如水,涼涼的。
她飛奔而上很快又回到了神殿當中,只是找華的居處費了一番力氣。
此時,她正蹲在房頂上,挪開了一小塊磚瓦,饒有興趣地看着房間內的場景。
大致是身上劇痛難忍,華此時還是醒着的。他正裸着上身趴在牀榻之上,目光定定地盯着桌上的燭火,眉宇間卻有些不耐。
他的旁邊依然放着他的弓和銀槍,觸手可及。
對於他這種從修羅場浴血而來的人,他們只會相信自己,對其他人都不會有絲毫的信任感,所以即使身處在無人敢造次的神殿中,也時刻警惕着。
他旁邊站着的是侍女長小魚,她神色擔憂又忐忑,明明知道他嫌她凡人,卻又不想這麼快離開。
“華大人,爲什麼不用一些罌粟花粉呢?”她輕輕蹙着眉頭,遲疑着說道:“用了後就不用痛得無法入睡了,而且只用一點點,不用上癮的。”
小魚看着他後背上模糊的血肉,只覺得心裡都忍不住抽疼了起來。
“出去。”華面無表情,冷冷地說:“我不需要。”
小魚咬了咬脣,說道:“華大人,如果是平日裡,小魚不會這樣煩你,可是我很擔心你的傷。”
“死不了。”他不耐煩地嗤笑了一聲,他冷冷睨了小魚一眼,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門口:“你若再不出去,休怪我不給你臉面。”說着,擱在身側的手已經觸摸到了他的銀槍。
動作中,似乎是拉扯到了傷處,他倒吸了一口氣,皺起了眉頭。
“華大人,誰是真正關心你的人,你還看不出來嗎?”小魚見此,心中一涼,眼睛都紅了起來。
觸摸銀槍的手微微一頓。
見此,小魚心中暗喜了會兒,又皺着眉怒罵了一句:“那個妖女真是太狠毒了……”
房頂上的海芋聽到了這一句話,非常不能理解,爲什麼又成了她狠毒了。
他們自己太笨沒看出來她貼心的舉動就算了,大神官下的命令也是她狠毒了?她當初被華追殺得那麼慘,還被戲弄得出不了水面,她看他被打個幾鞭子又怎樣了?怎麼就沒人想過,她萬一被淹死在水裡怎麼辦啊?
叫小魚的這凡女,當真是蠢不可及啊!
她輕蔑地勾了勾脣角,站起身來打算離開了,誰知腳下卻不小心踢到了一塊鬆動的磚。
幾乎是一瞬間裡,底下屋子裡的華神色就是一凜,握着武器飛快地翻身而起。
他的動作利落地彷彿沒有受過傷。
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中痛楚煎熬。
小魚見此驚呼了出聲,剛張脣想要說什麼,眼前已經失去了華的蹤影。
海芋奔跑在房屋之上,一躍跳下高牆,已經到達了神殿之外。她回頭瞥了一眼,並沒有發現華追來的蹤影,心中微微一嘆。
他的
傷勢比她想象中還要嚴重一些,如果不然,方纔不耐煩小魚的時候,他肯定就直接動手了,而不是先出言提醒。
他從來都是個只聽命令的人,何曾跟人講過什麼道理?
想到這裡,她心裡竟然微微有些酸澀。
畢竟他曾經是個玄欽那樣殺伐決斷的人,如果就這麼折了的話……
也不知道他以後能不能恢復如初。如果不行的話,那黑騎首領的位置他還坐的下去嗎?
哎,擔心他做什麼?
她甩了甩腦袋,把紛亂繁雜的思緒給甩開,朝宣城的方向而去。不過走到了一半後,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來。
神殿這三年裡按兵不動了,但大昭國的通緝還在繼續啊!
她若是頂着這張臉到處走,可就瀟灑不了多久了。
想到這裡,她加快了腳程,趁着夜色來到了宣王府。
她沒有去找祁照熙,而是直接去了當初住過的那個叫東來苑的地方。她從窗子裡溜了進去,疑惑地掃視了一下四周。
淡淡的薰香味道,還有未滅的燭火,外殿裡還有守夜的侍女們……
她離開了後,有人住進了這裡?
她放輕了動作走進了內室,卻在那張大牀上發現了一個男子,還是個美男子。
還是個熟人啊!
祁照熙。
他趴在牀上,閉着的眼睛上睫毛如同一把小刷子,覆下一片月牙形的陰影,高挺的鼻樑下是細膩如花瓣般的脣。三千墨發鋪散,寬肩窄腰,背部的線條相當優美,再往下的地方被隨意搭着的被子給掩藏住了。
大概是剛沐浴完,他身上有一股子清清淡淡的水汽,很好聞。
眼前的男色很養眼,只可惜那美男睡姿很不咋地,睡得亂七八糟不說,如果他再翻一個身的話,鐵定就掉到地上去了。
她饒有興趣地挑了挑眉,蹲在他的跟前,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頭。
睡夢中的祁照熙蹙了蹙眉頭,往後挪了挪腦袋。
她又戳了一下、又一下。
他無意識地揮手要揮開她,迷迷糊糊的樣子,就像個小孩子。
真可愛。
海芋眨了眨眼睛,又伸出了手指,這一次,她戳向了他的腰間。據子俊說,這個地方會很癢,也很敏感,如果摸摸的話,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正好拿祁照熙試驗一下。
果不其然,她才戳下去,祁照熙整個人都抖了抖,反應劇烈地弓起了身體。
他本來就懸在牀邊上,這一個躬身頓時整個人重心不穩,就向牀底下栽了去。
海芋機智地往後一躲,任由他摔在了地上,發出砰的一大聲。
祁照熙醒了,摔醒了。
他揉了揉摔痛的地方,皺着眉頭想要重新回到牀上,擡眼卻見着一個白衣女子蹲在不遠處,幸災樂禍地盯着他。
祁照熙是個聰明人,頓時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他揉了揉額角,頗爲頭痛道:“玄衣,你可終於回來了。”
不過語氣中的欣喜之意更多一些。
“你怎麼在我的牀上?”她質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