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赧笙走向街道旁邊。
RCPD走後,街道兩邊窗柩紛紛打開,躲避到地下室或逃離房屋的居民們小心翼翼返回。
他們從中間讓開一條寬敞的路,留給陸赧笙通行。
陸赧笙走到小女孩身邊。
她的母親死死抱着她,父親擋在母女面前一步,神情緊張。
陸赧笙想上前,女孩父親的身體居然抖了一下。
見狀,陸赧笙和善地笑:
“沒事了,回家去吧。”
“姐姐再見!”
小女孩在媽媽懷裡招手。
陸赧笙對她溫柔點頭,然後遠離女孩以及她的父母。
她繼續往前,
重型卡車上抓住的人都還聚在這裡。
沒有人說話,大家舉目注視,懼怕、同情、焦慮、不解……明明在沉默,卻像掀起震耳欲聾的怒濤。
陸赧笙救了他們,他們卻並不感謝陸赧笙。
他們反而對她的行徑感到懼怕,深怕靠近一點就惹禍上身。
當然會懼怕!
即便生活在下城區,即便明知頭頂有豺狼,即便窮苦困頓……舒適圈和思維習慣仍舊主導大腦,得過且過纔是大部分人的常態。
下城區幾乎從玫瑰城建立那一刻開始就存在。
這些人他們生在這裡,長在這裡。
早已適應環境,變成被馴服的溫順羔羊。
面對一切不合理與不公事物早已接受,將其當做稀鬆平常的事。
有人想幫助他們、解救他們,反而才奇怪。
他們懼怕的不是陸赧笙,而是改變。
是一切未知的、超出經驗主義理解範疇的新事物。
自由?解放?哪是什麼?
他們讀書不多,不能瞭解詩人謳歌的情感,想象未曾見過的生活。
反而壓迫者的獵槍隨時存在,子彈隨時會穿過頭顱。
若是引來更猛烈地報復怎麼辦?
陸赧笙並沒有在救下重型卡車中的上百號人之後變成衆星捧月的英雄,反而變成了怪物。
“露娜姐姐!”
扇寶從人羣中鑽出來,一把抱住陸赧笙,撲進她懷裡。
“哇!”
她哭出聲,像找到依賴對象的小孩。
“還好遇見你,不然就完蛋啦,謝謝!謝謝!”
扇寶時唯一一個對陸赧笙表示感謝的人。
“沒事,沒事。”
陸赧笙如姐姐般安撫她,來回撫摸脊背。
同時假意嗔怪道:
“不是說遇見麻煩讓你來野火街找我嗎?怎麼會被抓走?”
“事發突然。”扇寶解釋道:“那羣黑衣傢伙二話不說就衝進我家,然後污衊扣上一大堆聽都沒聽過的債務,就把我家人們都抓走,我想通知你來着,可是沒逃掉。”
扇寶的家人就在背後,她的叔叔、奶奶和妹妹。
——扇寶是個孤兒。
陸赧笙也是與她認識大半年後才瞭解到。
下城區是個命比紙薄的地方,她父母很多年前就杳無音訊,宛如人間蒸發。
扇寶與奶奶住在一起,叔叔在蜘蛛街開義體店,她平日開着小鏟車幫忙運貨,是街坊鄰居人見人愛的姑娘。
此時扇寶的叔叔在小聲抱怨:
“都說了不要和賽博朋克走太近,這回完蛋了,要是剛纔那夥人報復該怎麼辦?”
“住嘴!”
然後他被奶奶訓斥,閉嘴縮頭。
扇寶奶奶走上前來,和顏悅色:“伱就是我小孫女經常掛在嘴邊的‘玫瑰英雄’吧?”
陸赧笙點頭:
“奶奶你好,我叫陸赧笙,你也可以叫我露娜。”
“謝謝你,要是今天沒有你出現,我這把老胳膊老腿,恐怕要交代在哪個工廠裡,到死都不能瞑目。”
扇寶奶奶感嘆。
她慈眉善目看着陸赧笙,說話不徐不疾,語氣倒是誠懇。
“我不太清楚你爲什麼要管這種吃力不討好的閒事,但這裡大部分人都不會領你情。”
“共創社可不是什麼好說話的組織,今天趕緊回去收拾收拾,找蛇頭離開玫瑰城吧,跑遠一點,他們興許找不到你。”
“奶奶!”
話引起扇寶的不滿,她出聲叫到。
陸赧笙見狀問:“奶奶,看你的樣子,共創社抓人這件事很常見嗎?”
“我不清楚那些人是什麼社什麼幫。”
扇寶奶奶搖頭:
“但下城區什麼意外都有可能發生,活了幾十年,安插頭銜抓人而已,他們不是第一個這麼做的組織,都已經見怪不怪。”
“那您知不知道他們抓人是想要做什麼?”陸赧笙繼續問。
扇寶奶奶擡頭,有些意外:
“小姑娘你還準備蹚這趟渾水?”
陸赧笙點頭:“既然看見了,就不能不管,況且共創社還欠我一個交代。”
扇寶叔叔看不下去,攙住老人手臂往自己方向拉:
“快走吧媽,我看她就是個特障人,別再扯上關係!趕緊回家收拾東西,我去找偷渡的蛇頭,咱們去鄉下躲一躲。”
扇寶更加不滿,雙手叉腰:
“喂!露娜姐姐可是救了我們!而且之前還救我一次!你就這麼和恩人說話?”
叔叔唉聲嘆氣:
“侄女,不要怪你叔叔我說話白,先不管那共創社什麼來頭,別人能救你一次,能救你一輩子嗎?”
“之前我們被抓走,可能要被關到某個黑心工廠當耗材,現在要是別人報復過來連當耗材的機會都沒有!她逞英雄主義救我們一次,心裡滿足了,那之後我們怎麼辦?”
強詞奪理一頓說辭把扇寶嘴都氣歪,她正要罵人時,被陸赧笙攔住。
“你叔叔說的有道理,扇寶,沒必要和家人置氣。”
環顧周遭被救下的人,和扇寶叔叔想法一致的纔是大多數。
陸赧笙並不生氣失望,類似的言語或目光她在下城區已經見過很多次。
“可是……”
扇寶還是不服,想說什麼。
卻在陸赧笙堅定的眼神下不爽閉上嘴,然後伸手對叔叔豎了箇中指。
“呸!”
“切,小孩子啥也不懂。”
扇寶叔叔滿不在乎,不過看見陸赧笙的微笑,嚇了一激靈。
後者用平淡的語氣說:
“你的道理沒錯,不過搞錯了一點。”
“……什麼?”扇寶叔叔問。
“我解放你,與你無關。”陸赧笙很堅定:“我要讓所有人都站起來,哪怕你再怎麼想跪下,我也不允許。”
她這話聲音不大,卻彷彿有穿透力,落到人羣的耳朵中。
人羣寂靜無聲,她轉身離開。
“回家去吧,要是遇到困難,可以到野火街或拾荒者街找夜行者福利院。”
“等等!露娜姐姐我和你一起走!”
扇寶趕緊追上陸赧笙,又扭頭朝叔叔比個鬼臉。
叔叔氣得齜牙咧嘴:
“這丫頭……”
“我覺得挺好!”
奶奶忽然發話,望着兩人離去的方向。
“趁着年輕跟有本事的人一起闖闖也不錯,免得窩在狗窩裡,渾渾噩噩過一生。”
“媽!”
叔叔抗議,狗窩是指他的義體店。
“走吧,回家去。”
老太太身體還算硬朗,率先邁步。
“好!我這就找蛇頭搞偷渡票回鄉下。”
“不去。”
“不去?媽你這……”
“年輕人,多相信一點希望和曙光。不要只有小孩和老人明是非懂道理。”
老太太對兒子訓話。
“老祖宗警訓過:爲衆人抱薪者,不可使其溺斃於風雪。”
……
“陸女士!陸女士!陸赧笙女士!”
走出兩條街巷,下城區又重新熱鬧起來,甚至因爲剛纔擡頭可見的衝突戰鬥,顯得有些亂糟糟。
陸赧笙戴上外套的兜帽,混跡在人羣中就顯得不起眼。
只是身後不知何時跟上一個小喇叭,嘰嘰喳喳叫着她本名。
“我是寰球傳媒的記者歐蘿妲·拉斯!能採訪你一下嗎?”
小記者裝扮與下城區格格不入,甚至還踩着高跟鞋。
她身後漂浮一大堆專業的智能攝影與採音設備,兩個黑衣保鏢就跟在不遠。
此時話筒拼了命地往陸赧笙身邊遞:
“請問剛纔的衝突是你主動挑起嗎?因爲什麼原因要大打出手?”
“您出身重生軍用,此前因故意傷害罪被剝奪公民資格,種種事件加在一起,您是否認爲自己有暴力傾向?”
“您剛纔的所作所爲似乎是爲了幫助他人,他們好像並不領情,對此您怎麼看?”
扇寶擠在兩人中間,瞪大眼睛恐嚇歐蘿妲說:
“夠了夠了!別湊那麼近,沒看見不想回答你的問題嗎?再吵嚷別怪我翻臉啊!”
歐蘿妲毫不錯過機會,又把話筒懟向扇寶:
“您是說陸女士會對普通人動手?哪怕對方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記者?”
“我他喵!”
扇寶快被斷章取義和過度解讀逼瘋,這個時候,陸赧笙抓住她,把她拉到身體另一邊。
“陸女士?”
歐蘿妲期待喊道。
陸赧笙停下腳步:“夠了,走開吧,下城區沒有你要的新聞。”
“我們是寰球傳媒新開的人間觀察欄目,旨在觀察玫瑰城上下城區每天發生的有趣新鮮事,您有空的話可以回答我兩個問題嗎?只耽誤你幾分鐘。”
歐蘿妲話術很熟練,舌燦蓮花。
陸赧笙眉頭一沉:“你覺得,剛纔發生那些,是‘有趣新鮮事’?”
“那當然!”
歐蘿妲毫不猶豫點頭:“一場突如其來的接頭衝突,背後肯定有什麼理由,上城區的觀衆……”
咔!
一個瞬間,歐蘿妲的採訪設備就紛紛冒煙報廢。
“住在這裡人,不是你們消遣逗悶的玩物。”
陸赧笙這麼說一句,就頭也不回,與扇寶共同走遠。
歐蘿妲的保鏢圍上來:“歐蘿妲小姐!”
“沒事!”
歐蘿妲嘆口氣嘟嘴:“好暴力,我新買的攝影無人機……不知道公司給不給報銷?”
說着她將衣領的胸針取下,竟然是一個針孔攝像頭!
“走吧,今天的節目內容已經夠了。”
“至於標題,就用剛剛她說那一句……唔,我想想。”
“《我的人生,不是你們的玩具》,對,就這個!”
歐蘿妲自信微笑:
“明天接着來下城區,我的記者直覺告訴我,還有更多大料我還沒挖出來!上城區的大小姐,在下城區捨己助人……嘖,聽起來就很有噱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