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玫瑰城！不知道諸位昨晚睡得怎麼樣？反正我是不太好！昨晚北半球的天兒就像着火了一樣，天上有顆星星炸了，距離我們很近，非常近。”
“沒錯我說的就是停留在星系邊緣的外星文明旗艦，星際開拓聯盟已經摩拳擦掌了不是麼？神威集團、奇蹟智能、康阪公司……所有生產線都開動了，準備吃下外星人類同胞的訂單。而對方卻在這個關頭轟然爆炸，爲全蔚藍星送上一場絢麗的煙花。”
“究竟發生了怎樣的事情？我們只知道，重生軍用精銳的‘鐵馭’無畏艦編隊已經封鎖事發星域。重生軍用發言人聲稱這是爲了維護他們的合法權益，但誰又知道真相究竟是怎樣？或許就是他們擊沉了外星文明的家園艦，犯下戰爭罪行。”
“本期節目，我們邀請到玫瑰城著名的公共關係專家伊薩姆·漢尼教授，將由他爲我們講解分析，事情背後陰謀重重的真相……”
嘀。
懸浮半空的投影屏幕暗了下去，付羲惺忪睜開眼睛，看見瑪姬正坐在他牀邊揮了揮手中的遙控器。
感光單元自動亮起，柔和的光線籠罩房間每一個角落；觀景用舷窗緩緩拉開，巨大的銀河之星貓貓船在空間站的對接港內慵懶搖了搖尾巴。
“休息的怎麼樣？”
瑪姬衝他笑道，長髮滑落，順着牀沿流淌下，拂過他的手臂，讓他有些癢癢。
牆上噴漆的巨大重生軍用標誌，才讓付羲徹底清醒過來，搞清楚身在何處。
“不太好。”
付羲深吸了口氣直起身，指尖沿着手中柔順的髮絲輕輕旋繞幾下，而後鬆開，只留下淡淡的沁香。
“但也還不錯，至少精力是恢復了。”
自從進入‘紫薇垣’以來，所有人精神都處於高度緊繃的狀態，眼下事情雖然稱不上已經結束，但至少也有足夠時間讓人喘口氣，充分休息恢復。
這也是付羲的要求。
不管怎麼說，緊繃的神經讓他無法敏銳思考，此前面對太虛和紫薇帝君就已經足夠吃力，他不想再用同樣的狀態去見付道一。
——整個故事的全貌，還有一半尚未拼湊完整，付道一口中的就是剩下那一半。
“我來的時候在門口遇見了諾亞，他等着老闆你去吃早餐，似乎咱們的老老闆已經準備好了。”
瑪姬的聲音輕柔而細緻地飄入他的耳中，隨後她伸出手，將他從牀上拉了起來。
付羲察覺到她的手有些顫，那麼早跑進他房間，或許是想說什麼，此刻卻又改變主意將話語嚥了回去。
‘紫薇垣’中發生的一切給所有人都是巨大沖擊，而對瑪姬這樣以追逐紫薇帝君爲目標活着的人來說，更是難以接受的重創。
想要寬慰，想要安撫，是人類本能的反應。
不過她忍住了，因爲有所顧慮還是心事重重？
付羲什麼都沒說，只是張開雙臂輕輕抱了抱她，而後走開。
“我知道了。”
這種擰巴，纔是人類的常態。
瑪姬緊抿雙脣，眼中含着淡淡的憂傷，目送他走出房間。然後，她緩緩躺在尚未整理的牀上，深埋於柔軟的被中，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
……
……
付羲推開門走出房間，諾亞早已侍立在走廊裡，面帶莊重地微笑問候：“早上好，少爺。”
“等候多時了吧，諾亞。”
付羲打聲招呼，從他手裡的托盤上拿過早餐慢慢咀嚼。
兩人並肩，以舒緩的步伐不緊不慢在遠星空間站的走廊內穿梭。
“老爺在覈心科研艙室內等您。”諾亞頓了頓，“請隨我來。”
付羲伸出手掌示意稍等，“不急。”
他目光轉向舷窗外的深空，這裡還看得見天市垣號扭曲的殘骸，爆炸與大火燃了一天一夜，直到現在才因泄露的氧氣濃度過低，熄滅在真空中。
救援還在有序進行，至少已經有幾百萬‘太虛’倖存者得到幫助，可相對整個文明的人數來說，不過滄海一粟。
“十二年前，父親爲了吸引‘太虛’，謀算郗琅，故意放任‘酆都’號空間站四百二十二萬船員死亡。現在又從‘太虛’上救回數倍的倖存者，算是洗清罪孽了麼？”
付羲隨口淡淡說道，面無表情。
諾亞恭敬落後半個身位，臉皮沒有絲毫波動，“善舉與罪孽並不是一比一等價，不過對老爺而言，他應該不在乎這些……少爺您知道的，他喜歡講‘價值’。”
“每個人都應是無價之寶，但不同的人在具體的眼中，價值一定會分出高下。”
付羲微微頷首，“付紅纓的價值，在他眼裡高過‘酆都’號空間站的幾百萬人，也高過天市垣號的幾十億人。”
付道一可不是什麼善者，他是蔚藍星巨企的領袖，真正的反派人物。
現在的結局，付羲一點也都不意外。
“其他人情況怎麼樣？”付羲從早餐托盤裡端起牛奶，又補充道，“挑重點的說。”
“郗琅女士生命體徵已經穩定下來，我們在她腦內加裝了一塊神經抑制芯片，修改了潛意識認知。等少爺您需要她清醒的時候，她會無條件聽從命令。”
諾亞聲音平穩，一如往常。
“天市垣號上的另一具身體已經在爆炸中毀滅，現在她就是唯一的‘太微帝君’，掌握她意味着掌握了整個殘餘的文明。”
“你們準備怎麼做？”付羲晃了晃馬克杯，“建一個新的宜居空間站，把‘太虛’遺民都塞進去？等搜救完畢後，倖存的上千萬受過基因調整、受過高等教育的勞動力，可以成爲重生軍用新的特工工廠和科研基地，不出幾年帶來其他友商無法抹平的優勢。”
諾亞微笑回答道：“這要看少爺您的意志。如果您有其他安排，現在我們就可以停止搜救。”
付羲眼皮都沒擡，抿了一口手中的牛奶。
於是諾亞繼續說：“雨宮寧寧小姐我們已停止限制她的自由，她即將返回星際開拓聯盟，並主持接下來緊急召開的有關天市垣號意外失事的緊急聽證會。”
“已經定性了，意外失事。”付羲一點也不意外，他慢悠悠說：“我還以爲父親會把她‘回收’掉。”
諾亞搖了搖頭：“畢竟星際開拓聯盟還需要一位委員長。許多友商都知道雨宮寧寧小姐與少爺您一同行動，若草率讓她消失，不僅會讓蔚藍星局勢動盪，也會讓公司處於不利輿論條件之下……況且，她已經構不成威脅。”
付羲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挖苦道：“父親他都要飛昇了，還在乎蔚藍星那點破事？”
事到如今，他哪裡還能不知道，付道一所謂救付紅纓的方法，就是飛昇！
這也是星神之核……或者說SEED，唯一的作用。
此刻付羲眼角時不時還會有舊SEED的報錯提示閃過，在太虛主動中止飛昇儀式之後，一切都回歸原樣。權限、提示、進度，只有儲存空間在連番累牘的使用下只剩下2%。
“我姐姐呢？”
他將手中的早餐牛奶一飲而盡，這裡的姐姐是指承載星神之核的‘容器’，而非培養倉內那顆缸中之腦。
“她正在實驗室中，與老爺在一起。”諾亞馬上回答道。
“那就走吧。”
付羲主動加快腳步，兩人連續穿越幾道戒備森嚴的隔離門，一路暢通無阻來到遠星空間站核心的科研艙段面前。所有守衛都已被屏退，只有幫助付道一奪得最後勝利的大功臣諾彌，立在最後的門口。
“早上好！少爺！”
諾彌元氣地揮了揮手，她還頂着隴琳那張臉，看樣子很喜歡。
付羲對她點點頭，忽然想起來對諾亞問：
“父親使用的認知篡改能力，也是源自‘星神之禮’吧？四十年前玫瑰城暴亂之後得到的，因爲獲得這個能力，重生軍用才能在短短几十年內擺脫衰弱，走到巔峰。”
“您說的兩件事在我看來並沒有因果關係。”
諾亞從容微笑着回答道：“憑老爺的能力手腕，哪怕沒有‘星神之禮’也能帶來公司走到今天這一步。不過少爺您也沒猜錯，老爺獲得‘星神之禮’的時間，差不多正是四十多年前。”
“具體的細節，請老爺告訴您吧，我只是個管家，很多話不應由我來說。”他解鎖了最後一道安全門的門禁，站在門口對付羲做了個請進的姿勢。
付羲沒有再問其他的話，邁步走了進去。
核心科研艙段是和全封閉的空間，沒有了對外觀察的舷窗，曲線流暢的各色指示燈猶如星辰般一閃一滅，環繞着中心位置的三個生物培養倉。
仍舊沒有醒來的付紅纓躺在手術椅上，左邊是她曾經使用過的仿生人身體，右側則是剛剛從生物培養倉中被取出來，裝進小型維生裝置裡的大腦組織。
一瞬間，讓付羲有種三個付紅纓排成一排的既視感。
而付道一就坐在手術椅側邊，一張擺放着滿滿的科研資料芯片的茶几旁。
父子兩人的見面，就是在這種平靜，沒有一絲波瀾的場景下展開。
“坐吧，好久不見了。”
付道一平靜地招呼，拉開身邊的椅子，“記得上次我還叮囑你，新年時記得回家陪伱媽媽，沒想到到頭來還是放她一個人在家度過，我們卻在這麼偏僻的空間站團聚。”
付羲片刻愣神，纔想起這幾天是特別的日子。
雖然玫瑰城根本沒有什麼法定假日的說法，但居民們還是會根據各自的民族傳統慶祝節日。
“現在應該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他輕輕搖頭，平靜略過了相見的寒暄，望向沉睡中的‘容器’付紅纓。
“你準備怎麼做？父親。”
“相信不管是雨宮寧寧，還是太虛，都不止一次傳達過我的意思。”付道一同樣望向沉睡的人兒，“做好準備，把星神之核取出來，讓紅纓飛昇，救她回來。”
“她已經躺在你旁邊了，睡的很安穩。”
“那不是她，只是一具克隆的複製體……贗品和真品，是有區別的。”
“可你還是將另一具複製體接回家裡，還讓我和姐姐稱她爲‘母親’。”
“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在我心裡不一樣。”付道一斷然地回答，字字鏗鏘。
兩人間看起來像是爭執，但相互的語氣都平靜到令人訝異，就彷彿只是在聊今天要出售多少軍火、扶持什麼傀儡、殖民哪個魔法帝國這種日常小事。
付道一微微擡起頭，挺直身體：“價值這種東西，根本沒有客觀標準，因此我的看法，便是這個標準。我認爲不一樣就是不一樣，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
“一切偉大之作都需要犧牲來鑄就。他們可以不理解，但他們必須服從。”
其中的‘他們’，自然也包括付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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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羲捏了捏拳頭，又舒一口氣，緩緩地說：“你明白，我不是來吵架的。”
“我想也是。”付道一點頭，重新垂下眼瞼。
付羲皺了皺眉，繼續追問：“你說是要讓姐姐飛昇，而不是你。”
“對。”
“具體要怎麼操作？”
“以星神之核作爲承載的基體，機械飛昇。”
“意識上傳？”
“……有差別，不過解釋起來很麻煩，你也可以這麼理解。”
握緊的拳頭又鬆開，付羲目光微凝：“公司不遺餘力推進的‘數據生命計劃’，就是你口中機械飛昇的前置條件吧？拋棄肉體的桎梏，徹底改變生命形態，以星神之核的力量，可以在將付紅纓升維到更高的維度，在一個全新的世界活着。”
“死亡是我們這個世界不可逆轉的絕對真理，但以星神祂們的存在形態當做參考，更高維度可能並不存在‘死亡’這個概念。因此，這就是你想要的，讓付紅纓真正活過來。”
真正的付紅纓只剩下一個單調的大腦結構組織。
機械飛昇意味着拋開肉體限制，飛昇之後，死亡的規則可能也無法束縛她。
這纔是付道一眼中真正意義上的重生。
不過，出乎付羲所料，付道一悄然搖了搖頭。
“推斷大部分都對，但大前提錯了，也就滿盤皆錯。”
“什麼？”付羲一愣。
付道一眼簾打開，用父親教育孩子的語調溫和說道：
“宇宙中許多文明都嘗試過飛昇，卻無任何成功，反而往往將文明搞得傾覆，一夜之間毀滅。因爲他們的飛昇邏輯一開始就搞錯了。”
“諾彌和我說，你親眼見過了紫薇帝君，從他那裡瞭解到了不少關於星神們的事情。想必也能明白‘星神’是個怎樣的種族，他們並不像我們相信的那麼美好，甚至比我們更加危在旦夕。”
付羲不由得點頭表示認同。
付道一說的對，星神相比人類而言，就快要死了，徹徹底底的毀滅。
甚至在付羲戰鬥時一通糟蹋之後，原本的SEED只剩下2%的儲存空間，供星神們苟延殘喘。甚至祂們大部分都已經被謬誤吞噬，化作混沌。
“成爲星神不是什麼好事情，祂們也不希望有新的外來者分享他們本就所剩無幾的資源。”付道一慢慢說道。
緊接着他停頓片刻，目光銳利掃過付羲：
“因此，妄想着升維本就只是可笑奢望。”
他用一種幾乎令人窒息的語氣補充：“真正的飛昇，不是爲了升維，而是降維。”
……
……